无尤……”
“不行!”说话的是莲瑨,“陵王殿下是魏国使臣,不可有任何闪失。没有必要生死对决。魏帝派得陵王殿下前来和谈,可见诚意十足,我迦莲并非锱铢必较之国,于国于民,自然是以两国睦和,休止干戈为上。”
“陛下——”
“陛下,恕臣等不能释怀,魏国欺人太甚,这多年仇怨岂能这么不了了之?”说话的是接替青狼职位的年轻王将图格木,阿彩认得,他曾是青狼的副将。
容彩翎环视一圈,只见愤愤不平之人不在少数,于是说道:“帝君陛下,皇上派得我来,要的并不是这等不情不愿的和解,而是真正的恩怨两清。既然诸王心有不甘,是个男人的就站出来,与本王一较高下,打完后无论什么新仇旧恨,痛痛快快一笔勾销。”
“好!”第一个回应的是镐泽王希祈。其他人亦摩拳擦掌,蠢蠢欲动。
陵王却向迦莲帝君微微鞠躬,抬起眼定定直视,“请帝君陛下准许。”
这是最好消除干戈,停止仇恨的方法,不要说什么以理服人。武人信服的,有时偏偏就是以战止战这样强悍的方式。
莲瑨何尝不明白这个道理,可应战的那个人却是她,她真的明白迦莲国历来决斗竞技的方式?何况以一人之力挑战十二王将,这可并非玩笑。
容彩翎清楚知道这不是玩笑,她也早非从前那个冲动莽撞贪玩的阿财。书面上强制签署的和平协定又怎能真正消除多年积怨?倘若一切因她而起,便由她去结束,合情合理,公平公正。
曾经,她只晓得站在莲的身后,闯了祸,有他去解决一切问题,从平城逃往大漠,她对他的依赖几近无法自拔。最终连闯下刺杀王将那样的弥天大祸,都是莲瑨为她而背负。如果他再次暗地里偏袒,只会造成帝君与王将间的分歧,令得朝中非议的声音更多。
所以,这次,她要独自面对,无论是当初杀死青狼、哥哥为她攻打镐泽、围城坎斯科,或是这七年凤城之战,所有的一切,如果能用这一场竞技决斗来了结,无疑是值得的。
甚至是,如果……真的要在一起,也必须要独自面对所有因她而起的争端。
容彩翎目光坚定地投向王座上的莲瑨。
莲,请你相信我……
萨迦城决斗竞技场,远远看去,仿佛一枚巨形半截鹅蛋深深嵌入地下,两端有巨柱擎天,四面看台逐级倾向场中央,场地异常开阔。而遍布四周粗糙天然的黑灰石壁,场中暗黑斑驳的血迹却使得这座磅礴大气,粗犷雄浑的竞技场张扬流动着萧萧肃杀之气。
这是个强者生存的地方。
魏国第一武将——鬼面陵王与迦莲十二王将的对决之战,轰动全城。这容纳万人的竞技场看台上瞬时站满了人,呼叫呐喊声一波一波响彻全城。
只见迦莲帝君伫立在最近的主看台上,目光沉沉。
场中东向,以苍鹰为首的迦莲十二王将一字排开,雪狐、青雁、卡勒、洛羯、术勒、枯墨、希祈以及替补青狼的图格木和另三名年轻将领。
晨光划过,十二王将手中兵刃在灼烈的强光下绽放叱诧精芒,刺得人睁不开眼,犹如神将降临一般,看台上顿时欢声雷动!
然陵王及其三十名亲兵走出来的时候,呼声顿时就沉寂下来,一片冷场……
齐整一色藏青戎装的魏国士兵列队林立场边,队列前方身材高挑削瘦,手执钨钢巨镰,脸覆半截狰狞鬼面,黑革红襟,束发飞扬,浑然一身气势凛然的便是名动天下的魏国第一武将,鬼面陵王。
她独自迈步走至十二王将前方。
所有人的目光不知不觉便落在这位陵王的身上,被他孤峭的身影所吸引住,仿佛那单薄的身体蕴含着深不见底的力量,一点一点抓住了全部人的视线。
陵王手中巨镰猛地往场中一杵,钉到了地上,反手就揭下了脸上鬼面,弃之于地,神态从容淡定。
四周响起一片抽气声,却不知是因为陵王的天生神力还是鬼面下那张眉目如画,却英气灼灼逼人的相貌。
看台上,迦莲帝君唇角却抹开清晰的笑意。
抛弃了面具,从容面对过去的彩儿,耀眼得让一切顿然失色,她的光彩,无人能及。
而此时,十二王将却面色各异,欣然、淡漠、惊愕、愤怒、不明所以,皆有之……
决斗规则,若非一方弃甲认输,否则不死不休。双方可混战,可车轮战,亦可单打独斗。若临时反悔,开战之前,亦可终止放弃……
一身休闲袍衫的雪狐首先甩手弃权,他本就支持两国议和,决斗跟他没关系。站到这里来,不过是在人前凑凑数罢了。
苍鹰深深看了眼阿彩,不发一言,默默转身离开,走向看台,站到了莲瑨身后。
接着是卡勒,青雁则犹豫片刻,亦随着离开……
人们忡怔愕然,尚未回过神时,只见图格木已是朝着陵王一拱手,钢叉挥舞,骤然袭去。而镐泽王希祈却不动声色退至一边,神色泰然,抱胸观战,看来是不屑与他人一同以众欺寡。
这图格木当年乃是一个孤儿,青狼将其提拔为副将,悉心栽培,他对青狼是敬若神明,视为父亲一般崇拜。这件事情上,图格木只是单纯地痛恨魏国,适才陵王取下面具之时,他并没有马上认出这位陵王便是当年十八妙龄的俏颜公主,是刺杀青狼大人的“凶手”。
七年时间,这位公主已经磨砺得英姿爽飒,锋芒迫人。可当年终究是图格木亲手将容彩翎推上城墙,这面目的七八分犹印在脑海里。
出手对战不多时,图格木已是越看越心惊,蓦然吼了一声,“是你!”
“不错,是我!要报仇就加点气力,莫要像小猫挠痒痒似的!”
图格木暴跳如雷!抖起钢叉不要命地飞扑而去。
图格木怒归怒,战技能力跟容彩翎着实差了太多,不一会连招架之力都所剩无几。阿彩气定神闲,竟然还有空闲功夫朝着旁边那三名跃跃欲试的年轻将领比手势,招呼人家一同上来。
当真是狂傲过人……
狂傲也要有狂傲的资本,容彩翎以一敌四,依旧游走自如,难得她每一招都刚猛浑厚,可腾挪身形还是如此轻巧迅捷。巨镰重若千斤,挥舞得虎虎生风,甚至连看台上的人都清晰感觉到兵刃末梢的凌厉气息,冷冷地从脸上划过。
四名将领已呼吸不稳,气喘连连。图格木拼了全力硬生生接下陵王一记泰山压顶,震得虎口爆裂,喉喷鲜血……
旁观的镐泽王和洛羯王却看出来了,陵王已是临末收回大部分力道,方未真正重伤图格木。
胜负也已清晰了然,四王将已耗尽全力,而陵王却仿佛才热了个身。可这四名年轻将领却打红了眼,如此再耗下去,就真的是不死不休了。
洛羯王与术勒王对视一眼,两人一道跃入场中。这一下,变成了六人围攻陵王。
看台上的人看得是眼花缭乱,只见间中那一身黑红戎装的身影丝毫不见落败之相,反倒激起了她的战念,越战越勇,遇强越强!钨钢巨镰反射着嗜血精光,即使她弃去鬼面,那一身杀气仍如阎王修罗再世。
人人紧张得捏了把汗,大气不敢出,看台上却有个小个子少年越看越兴奋,圆润的脸蛋涨得通红,明亮清透的黑葡萄眼闪烁着星光,分显是对某个人崇拜佩服得五体投地。
洛羯王与术勒王眼见差不多,蓦然不着痕迹地挡了图格木那几个的攻击身形,跳出战圈,抱拳认输,图格木那几个青年王将绷紧的意志徒然一松,背脊再也支撑不住脱力的身体,倏然瘫软了下来。
容彩翎上前一步,面无表情地说道:“你们几个呢?若仍是心中不服,照对决的规矩,不可以退下!”
三名将领羞愧俯首认输,由侍卫搀扶了退下。
图格木硬撑着站起身来,迎上陵王质询的目光,挫败叹一口气,捂胸说道:“技不如人,我服输了,那件事情,我图格木有生之年,永不再提。”
洛羯王目光在容彩翎脸上打转,摸了摸满下巴的胡子渣,释怀一笑,与陵王对阵七年,无论得失,也算是痛快一场。只是这丫头,也委实顽劣,只为当年一桩小事,竟耿耿记恨。可怜他这一把引以为傲的胡子了。
场上,只剩下了陵王与镐泽王希祈。
容彩翎拂了拂衣袖,走到希祈前方,“镐泽王,与你再战,本王期待已久,今日倒是个好时机了。”
希祈却悠然说道:“陵王殿下适才方大战了几个时辰,希祈今日不趁人之危,殿下大可歇息片刻,我们再战无妨。”
容彩翎一摆手,“不必了,镐泽王无须顾虑,本王不过是出了一身汗而已,算是热了身。镐泽王若要为吾皇曾攻打镐泽城一事算账的话,本王说过了,尽管冲我来!”
“哼!好!”希祈不再与他客气,长枪一挑上前……
他们是两国最强的将领,数月阵前那场大战互为记忆犹新。
大战之后,希祈曾细细琢磨分析过,这陵王的战技招式不见得如何神奇,胜战法快捷,对战反应异常敏锐,以及一身无穷无尽的神力……然一般力气大的人,易气息分散,却做不到陵王这般吞吐自如,收放得当,甚至,源源不绝……
也只有希祈这样身经百战的老将,才察觉到陵王的内功心法很是奇怪,却怎么也想不出个所以然来。
看台上的莲瑨却是愣了一下,直到阿彩与希祈交手,他才看出来,阿彩的内力心法,竟然便是当年教给她的辟天诀导力心法……
照道理,他当时只是教给她简单的法门,使她学会如何控制运用身上的蛮力。虽然曾让阿彩背下口诀。可是母亲说过,只有天族神子身份的他,拥有奇异的命格,脉息方能自如融会。即使将心法教给其他人,也是没有用的,甚至若强行去练,必会筋脉俱焚而亡。所以当年莲瑨曾对阿彩千叮万嘱,只消懂得运力法门即可,千万不要去深入研习那心法。
可是,彩儿并非迦莲天族,照理她也不会擅自去修习,为何心法竟会在她身上融会贯通,虽然只有几层之力,但是,莲瑨确定,那就是辟天诀心法无疑。
莫非,也是起因于彩儿天生的奇特命格?
这么说来,倘若将心法完全传授于她,以彩儿现下的根基,应该也是无妨呢。
此时场上打得是难解难分,看起来是旗鼓相当。可希祈欲求速赢,他是知晓陵王的战力只会越来越强,甚至,也许那最强的一击尚未被激发出来。如果拖延下去,自己的体力消耗巨大,对方却不住增持,那是必败无疑。
不知不觉便大战了数百回合,希祈在寻找机会的时候已深感力不从心。额上冒出涔涔汗水,身法也滞疑迟缓了许多。一个踉跄之下,半幅衣襟被镰勾撕成碎片。
台上发出一片惊呼声,那位小少年更是面色煞白,大声惊呼,“爹爹!”
然而场中变化更是教人始料未及。甚至连希祈都愣住了,不过是长枪一撑的反击之力,杵在前方的陵王不闪不避,任得枪尖深深刺入大腿。
她却只是皱了皱眉,压低声说道:“镐泽王,这是我出言不逊,且令小郡主受辱而向您赔罪。”
希祈忡怔之际,陵王很快侧身退开,腿上鲜血洒了一地,她却依旧站得笔直。“镐泽王,别停哦,继续……”
凌厉攻势加剧!
又是数十回合……陵王虽伤了腿,却还不见落于下风,所有人的心都悬了起来,为镐泽王深深捏一把汗。
人影晃得越来越快,观战的人早已眼花缭乱,口干舌燥,满眼满心俱是是惊心动魄。
从午时到落霞满天,直至那一片血色残阳投射到他们的身上,看起来却是触目惊心。
希祈又是一个严重失误,以为此番必重伤无疑,岂料对方又是沉肘撤腕,撤去致命一击。身体却不着痕迹迎了上来。
台上响起抽气声,这次,长枪刺入了陵王的肩胛……
容彩翎深深喘了一口气,说道:“镐泽王,这是为吾皇攻打镐泽中无辜死去的将士向您赔罪。”
她的目光清透、干净,静静注视着希祈。
“罢了罢了……”希祈手腕一抖,缓缓将长枪抽出。“希祈甘拜下风,输得心服口服,镐泽城战是老夫狭隘,从此不再计较。只是,事关小女名节之事,不容推托,还请陵王殿下能担起责任,娶琅琅为妻!”
“啊?!!”
“绝无可能!”迦莲帝君从看台上飞身跃下,扶住了被惊骇得摇摇欲坠的陵王。
“希祈,你还是这么自以为是!”忽然响起了一个低沉的声音,仿佛在所有人的耳边低语,却教人辩听不到传来的方向。
疗伤之感
这个声音……
这个声音散发着清冷和妖异,令得容彩翎的脑海中浮现出那个人,那个教人从骨子里感到恐惧的男人。
销声匿迹多年的教皇……
不仅仅是阿彩,莲瑨以及十二王将也辨认出了那个声音。
人们正四处张望,寻找声音的来源时,蓦然脚底一震,身形微晃,耳听低沉轰隆声由远及近。有细碎石块从壁上剥落,众人一惊,霎时乱作一团,不辨方向四处奔逃。
竞技场今日涌入了万余人,轻微的地动加上人群的恐慌,这混乱骤起,眼看就一发不可收拾。在场的王将们有条不紊调集驻守士兵维持秩序,沉着指挥着疏散人潮。
莲瑨挽住受伤的容彩翎,点了穴道止血。两人对视一眼,一起朝着竞技场顶端一方擎天石柱的方向望去。
连容彩翎都感受到了那股力量的存在……
她拽了拽着莲瑨的胳膊,“莲,我们上去看看。”
莲瑨瞥了眼站立不直,肩胛受伤不轻的阿彩,竟然还一脸好奇雀跃。教皇销声匿迹多年,现下敌友难辨,莫非她还想上去再打一架?
这些年,边关传闻,陵王就是个好战之将。如今倒是亲眼见识了,这个拿自个身体当儿戏的女人。莲瑨适才就恼怒不已。瞥见韩子翊正快步走来,于是将臂弯中那个总是让他提心吊胆的女人一把丢了过去。
“看好她,呆在屋里养伤,哪也不准去!”
韩子翊挑眉,莞尔一笑,“遵命,陛下。”
他究竟是谁的