他慌忙用手捂住她的嘴巴。
“不准哭!你再哭我就继续给你塞上!”
声音在指缝间沁了出来,像被屠宰的动物临死发出的呜咽。
拓跋蕤麟见她哭得厉害,威胁也不管用了,于是认栽,把布袋撕破,将她放出来,扶她挨着床榻上的靠枕坐起来,却也不解开她手足的束缚。
见阿彩抬着泪眼怒目相向,于是哼哼唧唧说道:“你怎么越来越没长进了,教训一下就哭成这样,不教训你嘛,我气不过!你说你怎么这么能跑呢?害我与父皇在域西北找了个遍,扑空了好几回,就该捆着你,才能老实。”
她抽抽噎噎地反驳:“我能不跑吗?脑袋都差点要搬家了……你不会是来抓我归案的吧……”
“蠢蛋!”脑门挨了一记爆栗,“抓你归案用得着本皇子么?”
阿彩收了啜泣,满目惊诧地望住拓跋蕤麟,说道:“你跟皇上,一直在找我?”
“哼!”拓跋蕤麟不知从哪掏出一把羽毛,有蓝色有金色的,“幸好我抓住了你的帮凶!”
“凶手——你为什么要拔它们的毛!”
“你下次再瞎跑试试看,我就拔光它们的毛,炖成浓汤让你吞下去!”
“不带这样的……好歹大金小金也是你曾经养大的不是,也算是半个娘。”阿彩气得直瞪他。
“什么半个娘,是一整个爹!我以前就说过,它们归我养!”他不屑地撇了撇嘴。
嘁,有这样的爹,大金小金该自杀重生去得了,阿彩别过头去不理他。
拓跋蕤麟将她的脑袋扳过来面对自己,潋滟凤目半睐,“你别告诉我不打算回平城,这可由不得你!”
阿彩垂头吱吱唔唔说道:“我在这儿还有些事未了,暂时还不能跟你回去。”
拓跋蕤麟又有想揍她的冲动!
可瞧见她脸颊被捏得通红,眼睛也哭得红肿,发丝凌乱,深深落寞出现在那张曾经无忧无虑、没心没肺的脸面上。
在树林里逮她的时候就觉得这丫头神色不对,似乎不知在哪受了大委屈似的。
近两年了,发散了多少人去找她,有一丁半点消息就亲自前往,狠狠揍她一顿也不足以平复这一年多的怒气。如今人逮到了,可看见这丫头如此凄楚无助的摸样,硬心肠的小皇子竟有些心酸。
他有些僵硬地伸手抹去她残留在脸上的泪水,僵硬地揉揉她的后脑勺,终叹了口气将她抱住,“好啦,跟我和父皇回京,以后再也不会有人敢欺负你。”
阿彩不做声。
“你若是不肯听我的,见着父皇,你自个跟他说去。”
“皇上也来了?”
“父皇正在边关巡防,我已经着人快马送信去了,明日我们便去同他会合。”
啊——
想来这一年多,当真给四公子添了不少麻烦,在京城惹出的那些个乱子,他定是对她很是失望吧,可听小皇子说来,似乎回京已无大碍,定也是四公子为她收拾了乱摊子。明日要见他,不由得就揣揣不安起来。
拓跋蕤麟见她依然沉默,又说道:“你不肯离开西域,是因为要寻找亲生爹娘?”
阿彩又瞪大了眼睛,将目光落在他的脸上,“你,如何得知我在寻找亲生爹娘?”
小皇子长眉微挑,凤目半眯,“我与父皇去过悲风寨后山的小屋,你若要找寻爹娘,那就更该跟我回去见父皇,我父皇,与你爹娘不仅是相识,而且相交甚深……”
阿彩听了这话,懵了……
四公子,竟然与爹娘熟识?
“好!明日我同你一道去见皇上,现下总可以放开我了吧。”
拓跋蕤麟得了保证,这才解开了她手足上的牛筋绳子。
手足得了自由,她忽地凑上前搂了搂他,笑眯眯地说道:“小皇子,能再见到你,真高兴。”
他蓦地就忡怔当场,尚未知该如何回应之际,阿彩已然退开,可怜兮兮地揉着自己肚子,“我饿了……”
56。阿彩的光彩
塞外深秋,一派开阔,天色碧蓝,阳光通透,风光绮丽。
一辆豪华马车在官道上疾驰。
宽敞的车厢里只有两个少年,一个雪肤亮眸,正说话说得眉飞色舞,整张面孔灵动活泼。另一肤色闪动麦金光泽、凤目潋滟的俊美少年斜斜挨着车内靠垫,半眯着眼,唇角懒洋洋地叼着根草,时不时嗤上同伴一两句。
“听你说来,这两年似乎长进不少嘛。”
“嗯那,小皇子殿下,我的内功和骑射跟当今顶尖高手差不离了,咱们到了边镇可要好好比划比划,现在我阿彩未必会输给你唷。”
“嘁——笨蛋,以前你难道就没瞧出来?本皇子跟你过招,只用了两层力道而已。”
“没看出来……”
“那是你没长脑子。”
“警告你喔,不要再叫我笨蛋,我会揍你!”
“笨蛋!笨蛋!笨蛋!”
官道上,飞驰的马车车厢晃得跟抽筋似的。
车驾前,御者侍卫愁眉苦脸,谁也不敢开声劝阻那俩扭打成一团的小祖宗。
侍卫纳闷啊……这两年,皇子殿下变化可谓相当大,虽不是刻板老成,却早已收去了少年时的纨绔之风,沉着持重了许多。怎如今遇到另一个少年,竟打闹得跟个孩童似的。
当真教人看得莞尔不已。
然而,俩在车厢里打架的,却兴致高得很。
遥记上一次小皇子随军巡防,约定的本是三两个月,怎知这一分开,约摸就过了两年。狠狠痛快地打一场架,仿佛又回到了那些个无忧无虑的往昔。
打得筋疲力尽,大汗淋漓。头发扯乱了,衣服撕破了,两人仰躺在车厢里指着对方捧腹爆笑。
笑够了,继续适才的话题,阿彩将自己从平城逃出来之后大概的经历简单说了一遍。然而与莲瑨有关的部分自动忽略不提。提了,只能使得自己在小皇子眼里看起来更悲惨罢了。
他准是又要挖苦嘲讽一番才肯作罢。
她不提,小皇子却说了。
“莲瑨,这个人太复杂莫测了,从前你是他家的书僮小厮也就罢了,可现下不同了,你的脑袋缺了根筋,被人卖了没准还去帮人家数钱,以后少跟他来往。”
阿彩愣了愣,说道:“不是这样的,若当初不是大公子让阿昌伯劫法场救了我,现在我早就脑袋分家化成灰了,而且我跟你说了魔鬼城遇险,也是幸得有大公子及时赶至,还有这一路上……”
拓跋蕤麟劈手打断她的话,“嘁,那时候跟现在是两回事,莲瑨不是你能看得透的人,他藏身于平城二十年,一遭翻天覆地把平城整个掀了过来,手段厉害着呢。这人,城府很深,你不知道的事就太多了。”
“平城发生的事情怎么能怪大公子呢?他藏身听梅居也是迫不得已的。”
拓跋蕤麟斜睨她一眼,蹙眉说道:“你别净给他说话,人家当初早就查出谁是杀害的贺兰珏的凶手,早就在秘密布局。还冷眼旁观你和韩子翊两个傻子贴心贴命去调查。我问你,贺兰婉甄为何会忽然半夜出现在贺兰珏的坟前?是有人将她送来的吧。趁着我离京,韩子翊春试闭关,借你的口将贺兰珏的死讯带给贺兰婉甄,接着贺兰婉甄返回太尉府与她爹对质,却料不到这一对质竟害死了自己。跟着便有人放出流言,将贺兰珏与贺兰婉甄的私情公诸于众。接着,再传贺兰珏是死于贺兰太尉之手,间接就把你给推到人前。”
阿彩听得背后冷汗涔涔,这是,事情的真相?
拓跋蕤麟不顾阿彩瞬间青白的面色,继续说道:“贺兰太尉及其背后的人开始全力着手对付你,螳螂捕蝉黄雀在后。你呢,就是一只被黄雀利用的小蝉。明白了吗?黄雀真正的目标是螳螂,小蝉的死活又跟他们有什么关系呢?”
“最后,你被判定有罪,处斩,是避无可避的结果。而有人,将你推向幕前,自己却隐藏在背后周详策划了一切,掀起轩然大波。最终趁乱砍了疏于防备的贺兰太尉,炸毁了太尉府,且将平城搅个鸡犬不宁。救你?顺便而已。”
阿彩震惊得说不出话来,嘴巴张得可以塞鸡蛋,冷汗从额角簌簌滑下。
拓跋蕤麟仍是斜着眼睛看她,见她面色由青转白,由震惊渐渐变作凝思……
沉默了许久,她方喃喃自语道:“原来,他已经为公子珏报仇了呢。那么,烧死我娘和胖兜的人,也是贺兰太尉对不对?”
“这我就不知道了,估摸是吧,给你定罪的大理寺卿无缘无故死了,两个证人凭空消失,你家失火的案子成了无头之案。”
拓跋蕤麟眉头一横,恶声恶气说道:“我跟你说这么多你还不明白么?若不是你多管闲事平白无故卷入这些是非当中,哪会遭这么多罪,哪会惹来满门横祸,这就是教训,让你带着眼睛认人,别莫名其妙惹一身祸,听明白了么?那个莲瑨,离他远点!”
阿彩垂下头,呐呐说道:“阿娘和胖兜都是我累死的……”
拓跋蕤麟一愣,忽然想到这丫头就为这事曾经绝望到想不开,方才画押认罪寻死来着。于是摸摸她的脑袋,说道:“算了,以前的事情过去了就别想太多,跟我们回家,以后没有人再敢欺负你了。”
“回家?”
“嗯!”
“我没有家了……”
“嗯,这事还是由父皇来跟你说比较好。其实,我也不是太乐意,不过瞧你这副摸样,算了,勉为其难暂且如此好了。”
他这番话让阿彩摸不着边际,然而小皇子适才所说的真相,依旧在脑海里捣腾翻滚着,百味沉杂,说不出心里究竟是什么滋味。
低着脑袋,手指头在毯子上搓啊搓,不经意就搓到毯子上掉落的两张叠得整齐的纸笺,咦了声拾起来正欲展开,却被拓跋蕤麟劈手夺了过去。
“我的!不许看!”
“嘁,小气——”阿彩甩手拧过头,望向车窗外,一片金灿灿的麦田映入眼帘,农人忙着收割,嘹亮的歌声在远方飘荡,一脉热火朝天。对他们来说,丰收的这一刻,就是最快乐的时光。
不仅感触,他们快乐竟来得如此简单。
脖子一凉,忽然套上了一件物饰,低头看去,眼睛骤然一酸,竟然是四公子送给她的那枚“墨玉玦”,曾经以为弄丢了,难过了很久。
有人得意洋洋地说:“你的宝贝,可是我从瓦砾中给你拾回来的,你要怎么感谢我呢?”
默然不语,眼泪吧嗒就滴在了墨玉玦上,兜兜转转,仿佛历尽沧海桑田,看到它,便觉得自己不是孤单一个人,终还是有人在惦记着她。
见她伤感,他又摸上她的脑袋,“好啦好啦,真拿你没办法,不用太过感激我,以后别再乱跑就好!”
当夜空遍布斗大星子的时候,一行人终于到达魏国边境重镇焉耆,似乎一早得到消息似的,边城守官将领早已列队开了城门恭迎。
拓跋蕤麟掀开帏帘,招了招手让那将军过来,问道:“陶将军,我父皇可有到来?”
将军声如洪钟,大声禀报:“回殿下,皇上尚未驾到,着传令官带了口信前来!”
“嘘——小点声。”拓跋蕤麟回头望了望还在车厢里熟睡如猪的某人,再问那将军,“父皇传了什么话?他如今何在?何时会来?”
将军压低声音凑近拓跋蕤麟的耳边说道:“禀殿下,皇上如今在伊吾戊边镇,传来的口信是,让皇子殿下带着人在焉耆镇等候,至于何时前来,末将也不得而知。”
“行了,就在将军府辟个后院给我就成,嗯……陶将军,低调,莫要张扬了。”
“是!属下遵命!”
某猪睡醒的时候,大大伸了个懒腰,浑身虽还有些酸累,可精神倍儿爽的。
那是必然的,这些日子一直在来回奔波折腾,还被那恶魔皇子束手束脚捆了大半日,颠簸至此,浑身都快散架了,幸而一觉睡得舒坦。
睁开眼环顾四周,宽敞简单的厢房中放置了一个大浴桶,尚冒着温热的烟气。
有青衣侍女推门进来,看见阿彩坐在床边,上前恭敬福了个礼,笑眯眯地说道:“小姐,你终于醒来了,皇子殿下吩咐奴婢,若是您起来了,先伺候沐浴,换了衣裳再行用膳。”说罢拿过放置在浴桶边的花篮,往温水里撒花……
小姐?这个称谓怎么听怎么别扭呀,看来也是恶魔皇子交代的。
终于醒了?说得似乎曾经长眠不醒似的,于是随口问道:“我睡了多久?”
侍女又笑眯眯地回答,“回小姐,您是前儿夜里到的呢,昨日睡了一整天,现在是上午卯时。”
呃,我的妈呀,睡了一天两夜……
泡到热乎乎的水中,四肢百骸都舒爽透彻,侍女还往水中倒了些香喷喷的油,说是外邦进贡的玫瑰香油,比黄金还矜贵,据说用了后肌肤更为滑嫩,而且全天都会保持这种香味呢。
“黄金,黄金!你把比黄金还贵的油倒到水里?太过分了!”
“小姐……香油在热水中方能由热气熏入肌肤……”
阿彩立刻闭嘴了,她没正儿八经当过女人,这种事还是不要丢脸的好,可是,这油啊,比黄金还贵。
可惜啊,奢侈……
不过,气味真的很是清香舒爽呢,嗅着嗅着,人都精神。跟从前在风月场所里闻到的脂粉气味差别可太大了。
然而,比黄金还贵,就太离谱了。
阿彩坚决认为这金油不能浪费了,硬是泡得皮肤起了皱褶方依依不舍从水里出来……
侍女给她拭干身子的时候,她抬起手臂在肌肤上闻闻嗅嗅,果然是悠悠散发着清香。
那侍女一边给她擦身子,一边说:“小姐身材真好,很少有女子长这么高挑还这般削瘦匀称的,皮肤也好,水嫩嫩的。”
“我身材好?你甭唬我了……”她低头望住自己只是略显丘壑的胸部,长长叹了口气,认命了,在崁城的时候,还去缠着青雁追问人家吃什么才能让那里变大,结果青雁回了她一句,天生的。不过她们歌舞坊从前有些姑娘是打小饮用木瓜炖牛乳,那里也会长势喜人。
于是她也让宫女们夜里睡前给准备木瓜炖牛乳,可实在受不了牛乳那股子味道,坚持了半个月,喝得快吐了,也不见那里有一丁半点变化。
于是,认命了。
那