阿财赶忙追问,“是谁!是谁!贺兰小姐,你可别这个时候打住,你究竟知道些什么,可不能让公子珏死的不明不白,他如今是死不瞑目呢,你于心何忍?”
“珏——珏——”贺兰婉甄又瘫倒在那坟墓前恸哭不止。
阿财看着就干着急……
哭够了,方抽抽噎噎断断续续地说:“适才,适才你说大理寺断了此案,乃是那船夫见财起意,方谋害了珏么?”
阿财瞥了她一眼,“欸——这可是表象好不好,都说我脑子不好使也就罢了,你怎么也想不明白呢,那船夫等在河边明摆着就是有预谋的,不然干嘛还借了你的名义约到那儿去了。费这么大周折,点心里还下了药,分明就是要公子珏与我阿财不能活着下船。”
“珏,是我害了你……”贺兰婉甄又搂着墓碑哭起来。
完了,这才慢慢说起那日太尉府邸发生的事情……
公子珏在大小姐贴身侍女东宁的帮忙下,终于混到了太尉府后园,躲在一间平素无人进出的厢房内静候贺兰婉甄。
贺兰婉甄赶过去的时候,却远远瞧见她的太尉父亲贺兰长守与一个男人从那厢房里走了出来。那男人全身裹在连帽斗篷中,面目不清。
待得他们走远,贺兰婉甄方急急过去,惊怕贺兰珏被父亲撞见。入了厢房,却在厢房角落下见着了他,蜷缩一旁,簌簌发抖、泪流满面。
看见贺兰婉甄,贺兰珏神色变幻,只说了一句话“我不能……对不起……”便拔腿奔出门去。
贺兰婉甄不知发生何事,只道贺兰珏当真被父亲撞见了,于是追出门,岂料一出门就撞到了大哥贺兰敬。贺兰敬将贺兰婉甄押去见贺兰长守。
贺兰婉甄将自己的心意禀明太尉父亲,扬言此生只嫁贺兰珏,宁死不肯入宫。
这一番激烈的争执可想而知,自然是以贺兰婉甄落败而告终。
这落败指的可不是精神上的屈服,而是身体的禁锢。贺兰婉甄连夜被押上马车,送去了太原郡别庄,直到被蒙面人劫持前来。
而这么一个周折,与心上人已是天人永隔,人鬼殊途……
这对苦命鸳鸯可真是命苦得紧,阿财亦不忍心告诉她那日公子珏画舫赴约,却是为了要与她分手……
看情形,贺兰婉甄爱公子珏颇深,逝者已矣,又何必让生者再添痛苦呢?
这大半夜的,将贺兰婉甄藏在听梅居可不是什么好主意。贺兰家丢了人,这会儿必是掀起轩然大波,鸡飞狗跳,人仰马翻了。教人发现贺兰婉甄在听梅居,那还得了,拐带私藏一罪,岂不是害了大公子。
幸而贺兰婉甄也知晓其中的利害关系,于是央求阿财送她回太尉府,她要向父亲兄长问个清楚明白,倘若真是他们所为……
那又能如何?他们再怎么无情,终究是自己的父亲兄长。
贺兰婉甄只晓得哭泣了,该将如何却怎么也说不出口。
阿财也抑郁得紧,送了贺兰婉甄至太尉府府邸大门,远远看着她进去了,方转身离开。
倘若当真是太尉所为,贺兰婉甄又怎可能做到大义灭亲?公堂之上没有她作证,岂能告得倒太后的亲侄,当今太尉。
大公子身子羸弱,手足至今无力,且口不能言,这种事情还是不要让他参和了。待得韩子翊春试出关,小皇子边关巡防回京再为商议比较妥当。
然出乎意料的变故猝不及防袭来,等不到韩子翊出关,小皇子回京……
送贺兰婉甄回府没几日,太尉府发丧……
当今太尉贺兰长守长女贺兰婉甄久病不愈,终是熬不过这个冬天,香消玉损。刚过完热热闹闹新年的平城,复又陷入一片愁云惨雾中。
年前,是平城才子贺兰珏遭奸人谋财害命;年后,是平城第一美女因病香消玉损。
一瞬间,满城风雨……
开始有流言在暗地里传播开来。有说是公子珏与贺兰婉甄两情相悦,公子珏死后,贺兰婉甄伤心过度,一病不起,如今竟逐心上人而去。
许多人点头称是,道是说的有理。贺兰婉甄是在公子珏遇害那些日子方一病不起,这时间上,吻合。
也有人鄙夷相斥,说是公子珏若是与贺兰婉甄有私情,那是有悖伦常,于理不合,应遭天下人唾弃。
又有不少人附和,言道是贺兰珏虽为贺兰氏偏房远亲,然与贺兰婉甄同宗同姓,确实有悖伦常,猪狗不如。
捍卫公子珏者便说了,公子珏与贺兰婉甄的私情毫无根据,分明就是好事者造谣编排。有可靠消息,其实公子珏之死没这么简单,船夫谋财害命只是用以掩饰真相而已。
呀……这一石激起千冲浪,大多数人的头脑都喜爱思考问题,大多数人的心也会生出好奇。公子珏之死一案又被重新提到了平城百姓茶余饭后的桌面上。
不久,又有话传出公子珏之死实乃与太尉府有关,更有确切消息流传开来,道是公子珏死前频繁出入太尉府,听到了些不该听到的事情,于是就被设计喀嚓了……
这种话信的人不多,毕竟就凭公子珏频繁出入太尉府就有如此推断,也不合理。
最后有人说了,这事是有人证的,公子珏虽死。可是死之前早已将在太尉府一切所见所闻,完完整整地告诉了一个人,那是日日夜夜与公子珏形影不离的人。
大伙儿思忖,那人会是谁呢?答案太容易揭晓了,公子珏待那人甚是亲厚,几可算是兄弟一般。这还能是谁?自然是书僮阿财。
甚至有人抖出了公子珏对阿财有多好多好,还有人抖出了阿财为公子珏校场仗义,悬崖拾玉的故事。因而,阿财必定是对公子珏事无巨细,一清二楚。
于是,公子珏因在太尉府听到了不该听的事儿,飞来横祸,死于非命。便得到了大多数人的认同,因有人见证了,那便是阿财。阿财是迫于自保方在公堂之上不敢透露事情的原委。
公子珏死得冤枉啊——
29。心碎的真相
阿财在郁闷自责中度过了好些天。关于城里传出来的流言蜚语,他压根儿没放在心上,大大咧咧地平日里该干嘛干嘛。
在痛苦中沉默,在劳作中麻痹自己,不停地干活。
当得到贺兰婉甄的死讯时,他悔得肠子都青了。那夜,不该把她送回太尉府,太尉府里究竟发生什么事儿了,好好的一个天仙姑娘,怎么说没就没了呢……
虽然阿财与贺兰婉甄并不熟识,可也是眼睁睁看着她走入了那道门……没有回头路的大门。
外界所传扬的病故阿财自然不会相信,别人是不知晓,他可是清清楚楚见过活生生,无病无痛的人啊。
若说是太尉下的手,可人说虎毒不食子,就算贺兰婉甄跟他爹起再大的冲突,贺兰太尉也不可能杀了自个的亲生女儿呀。
唯有一个可能性,就是贺兰婉甄回家以后,沟通未果,交涉未果,在她老爹的强权威慑下,又不肯就范,再加上悲痛欲绝,伤心难耐,于是就自行……
忽而想起那夜贺兰婉甄说的话来,“倘若,真是他们所为,我就……”她伤心的说不下去,那眸光却甚是决绝。如今再想起,莫非,那夜,贺兰婉甄就起了宁为玉碎不为瓦全的念头?
她毅然选择了一条不归路,用生命捍卫感情而做的无声反抗……
阿财在公子珏的坟前忏悔了几日,却不晓得风雨欲来风满楼,暗潮汹涌悄悄袭卷四面八方。
月黑风高夜,梅林小院外何其热闹,引无数高手竞折腰。两方高手你来我往,竞技交流,好不热闹。
某人睡得酣沉,两耳不闻窗外事,刀光剑影只等闲。
“砰砰——”
迷迷糊糊地睁开眼睛,咕哝了句:“阿昌伯又不关门了……”
摸索着爬起来,眼都没睁全了,披上外袍,出去闩门。
今夜可没风……
咦……门洞大开着,谁开的门?莫不是有贼?一个激灵,整个人就清醒了。细想又不对,贼岂会从大门堂而皇之进来呢?为贼之道不是翻墙,就是跳窗。
阿财凑到大门边,往外张望了下,哎呀,我的妈呀……
又见白影,就在大门外边晃悠,瘦高的身形,披散的发蜿蜒垂落腰际,随着缓缓走动扬起落下。这身影似曾相识……
岂止是似曾,那是很熟悉好不好。
大公子——
只见大公子穿着里衣,停了步履,静静站在门外边,偶尔仰头。阿财悄悄走至他身后,小声嘀咕了句,“莫非……是夜游了?”
站到了他身侧,打手在他面前晃了晃,没反应。果真是夜游了……
阿财又嘀咕,“听人说过,夜游症可千万不能唤醒,否则易惊吓发狂至死。”可是大公子穿着单薄,这么在外边走且不说会有什么危险,这大冷天的,伤风了可如何是好。
阿财小心摸摸他的手,果然触手冰冷,微微有些颤抖。尽管夜墨黑无边,可阿财也瞧见他面色煞白,就像身上穿着的素白里衣一模一样。
糟了,再这么呆下去,明儿准得病倒不可。
于是小心翼翼地握住大公子的手,他没甩开。阿财慢慢牵着他带转往屋里去,瞧见他乖乖地跟着走,阿财舒了口气,待会把大公子领回卧房,将门栓死便是了,省得再跑出去冻坏了身子。
领了他进屋,反手关好门,正想着是否要去点燃烛灯,又念起人说突如其然的亮光也会刺激到夜游者,于是便又算了,摸索着来到床榻边,小心搀着他躺下,这才长长呼了口气。
正想拉过被褥,怎知两只胳膊均被大公子握住,手臂一紧,眼前翻覆过来,脑子嗡一下,阿财整个身子就倒在了大公子的床榻上,差点儿就叫出声来,却又硬生生咽进了肚子里。
这是什么情形,他,他被大公子压在了身下……
阿财只听见心口怦怦地乱跳,这……这可如何是好,是否要叫醒他?身子贴得很近,很紧,如缎丝滑的长发流泻在旁侧,阿财笼在一丛清冷梅香之中,竟觉熏然欲醉……
大公子一只胳膊探入了阿财的后背,另一只冰冷的手指头轻轻抚摸上他的颈项,轻柔、迷茫。胳膊猛地一个收紧,他们的身子便丝丝贴合在一起,大公子的头跟着便凑了下来,发丝拂在阿财的脸上,幽香中带出一道道酥麻。
冰冷柔软的唇贴上了颈脖一侧,阿财甚至觉得唇齿接触的皮肤下血脉突突狂跳不已。他咬住舌头,不让尖叫声从嘴边溢出来。
这可如何是好,这可如何是好……夜游者若要做的事情,千万不可阻止,否则亦是惊吓至狂。
阿财正六神无主不知所措时,颈间微微一痛,直觉有尖利的牙咬破了颈侧皮肤……然后便是辗转的吸允……
大公子在吸阿财的血……
甚至能感觉到他唇齿的贪婪,舌尖的流连渴盼,鼻息急促地喷在耳畔。阿财半边身子都麻了,大公子急迫地吸饮鲜血。
他冰冷的身子渐渐就热和了,就在阿财思忖要不要推开他,再吸下去自己可真要变成一具干尸之时,他的唇已经撤离开来,手指头却又摸了上来,轻轻的抚摸,有热力在指尖和皮肤间隙凝固,不一会,皮肤的刺痛感一点一点消隐,待得完全消失的时候。大公子脑袋一耷拉,就靠在阿财的肩头,一动不动了……
拧头看去,脸挨得极近,即便未曾燃点烛火,也看得的清他精细如瓷玉似的肌肤;窗外月光投射在脸侧,勾勒出高挺的鼻梁,浓密纤长的睫毛投影,弧线好看的嘴唇。
以及耳闻浅浅均匀的呼吸,似是疲累之极,沉沉睡去……
想动一动,却动弹不得,半边身子仍固在大公子的身下,一只胳膊横过了阿财的腰腹,脑袋搁在肩窝,嘴角微微翘着。
阿财失了血,晕乎乎的也懒得折腾了,眼皮一沉,就这么将就着睡了。
清晨的阳光懒洋洋地爬到脸上,肌肤蕴染了光,仿若簿雪初晴一般透明,吹弹可破。眼皮动了动,缓慢开阖,醒了。
全身又是酸乏疲累,阿财伸了个懒腰,揉揉肩、捏捏脖子,这才完全睁开了眼睛,呃,日上三竿了……
歪头略一迟疑,四周打量下,这是在自个的卧室,自个的床铺上。昨夜……昨夜……
想起昨夜,阿财略显苍白的脸颊“腾”一下蹿红,仿佛仍听见耳边的呼吸,气息,酥麻地喷在颈后。分明记得,昨夜是在大公子的榻上睡了过去。摸摸颈脖子,是有个小破口,有些痒痒,亦不觉痛疼,这毛病由来已久,也不是经过昨夜方如此。
莫非,这只是一个梦境?
拍了拍脸颊,再清醒一点,兴许真的是做梦而已,竟然梦到如此……如此情境,对象还是大公子,难不成自己当真是觊觎大公子的美色许久,方日有所思,夜有所寐?
阿财大力鄙夷了自己一番,却又禁不住脑子回想,那触感,气息,轮廓,在脑海中清晰无比,又禁不住脸红心跳起来。
“无耻啊!”扇了自己一个耳刮子,果然是居心不良,要梦也是该梦到四公子呀!不可……不可,怎么想都不行,四公子岂是能这般亵渎的?倘若和四公子如此这般,阿财想着就浑身不自在,为什么不行,却找不出个头绪来。
偏偏生出这种绮梦,与大公子这般,亲密。于惊慌中有一丝醉人的迷惑。
他这是疯了,阿财振臂大吼了一声,噌一下跃起身来。若是平素,谁敢压在他身上,早就一个勾拳飞腿踹开了去!休得再胡思乱想了。
噼里啪啦拍醒自己,去洗洗练功!
伙房上空炊烟渺渺,阿昌伯在做早膳呢,肚子咕噜叫了一声,果真是起晚了……
伙房里有窝窝、稀饭、酱菜,却不见阿昌伯。阿财囫囵吞了早膳,填饱了肚子,便去劈柴伙。活计都忙完了,方晃悠着往梅林里行去。
心里不住犯踌躇,倘若见到大公子该如何是好?
呃,定是看都不敢看他一眼。
这只是他阿财的绮梦,大公子又怎会知晓。正常点,千万别脸红了,你这白痴,你敢脸红以后就不用在道上混了。
谁不知道他阿财胆儿大、脸皮厚,千万别做丢人的事。
幸好,从梅林这端走到那端,拳路也练了十来回合,没见着人……
阿财有些恹恹,说不清是庆