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猫行记》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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猫行记- 第6部分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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  余庆看着马猫儿,简直要感激涕零:“我信,我信!猫儿你行走江湖,骗过那么多人,一定有好主意!你的恩德我这辈子也忘不了……”
  “余庆,别再说了,”马猫儿叹口气,打断余庆的话,“明天晌午你先去跟周伯告个假吧,说有事回家。”
  第二天晌午,余庆先告了假回家。马猫儿却知道,自己若是告假周伯一定不准,就算周伯准,叶拐子那刁钻古怪的狡诈小人也不会同意,于是决定,索性偷溜出去。
  大不了回来之后自己受罚,受点皮肉之苦或者多干几天活,再差不过被叶拐子刁难,还能把自己砍了脑袋?这么想着,马猫儿轻车熟路的翻出墙头,找到了在街头等他的余庆。两个人沿着小路出了镇子,一路往南,过了一条秀水河,到了余庆的老家刘家庄,天色就已经不早了。
  余家三家草房门外,果然有人守着。余庆跟几个人说清楚,说马猫儿是跟自己来给妹妹送嫁的。几个人看马猫儿好像没什么惊人之处,于是乎让他们进去。马猫儿看见余庆妹妹的时候,惊得差点叫起来。
  “余庆,这,这是你妹妹?”
  “对,她叫二丫,这是你哥的兄弟,马猫儿,快叫猫儿哥。”
  余二丫张张嘴:“猫儿哥。”
  “二丫,竟然是你!”马猫儿他乡遇故知,上前激动的看着二丫,“我是马猫儿啊!”
  二丫却高兴不起来,要嫁人的前一天见到子自己曾经喜欢过的人,心里五味杂陈的二丫神色更见悲戚:“我记得你,猫儿哥。”
  “太好了。”马猫儿高兴的拍着余庆的肩,“你妹妹做的包子那么好吃,你们以后生计不成问题。”
  余庆听得一头雾水,马猫儿三言两语向他说清楚了他跟二丫之间的渊源,然后掌起高灯,三人开始合计逃跑问题。
  合上账本,叶长春习惯性的站起身来走到窗边往外看。往日快到傍晚时分,马猫儿应该开始到井台上打水了,癞长春也会屁颠屁颠跟在后面,不时冲马猫儿讨好的摇摇尾巴。
  想到这里叶长春有些气不忿。癞长春吃的肉分明都是自己家的,为什么癞长春只会讨好马猫儿呢?何况当时一棍子把它捶晕的人,可是马猫儿呢。
  罢了,君子不与癞狗斗。又或者,马猫儿就是特别爱招这些小东西的人也说不定。
  可是今日院子里却安静的很,没有劈柴声也没有打水声,更没有马猫儿往日那挑衅意味极其明显的呼唤声:“癞长春!你给我放下嘴里的死耗子!”
  叶长春在窗下站了一站,走回书案后坐下,那边阿福正好端茶进来:“主子,新制的雨前龙井,昨日才带回来的。北边茶庄的掌柜捎信说,今年冬北面雪大,因为忙着送药材,马车都没有赶回来,还要等到把药材往各地送完,所以新茶往这边送的晚了。”
  “嗯。”叶长春接过茶,放到桌上,揭开碗盖,“香味倒还好。你刚从后院过来?”
  “是啊。”阿福笑着,“小竹冲好茶正要端过来,我就顺便代劳了。”
  叶长春喝口茶:“今天后院倒是难得这么素静。”
  阿福愣了一愣:“对啊,今天早晨怎么没有听到马猫儿跟他的癞皮狗掐架呢。不过……”阿福往后院里看看,沉吟片刻,“今天我还没有见过马猫儿呢。坏了,主子,他不会逃跑了吧?”
  叶长春挑唇一笑:“她是那不怕死的人吗?一天没有拿着解药,她就一天不敢跑。也许是腿刚好,耐不住性子出去遛腿了吧。”
  阿福点点头:“不过说来也巧,今天余庆也请假了。我说看门的老何怎么跑到后院去打水了,原来两个打杂的都不在啊。”
  叶长春端茶的手停在半空:“余庆告了假?”
  “是,周伯说余庆家里有急事,今天一早就回老家了。”阿福接过叶长春的茶碗,又替他续上水,“我记得余庆家里还有个妹妹,或许是想念他妹妹了也说不定。”
  叶长春不过思忖了一瞬:“去年余庆跟我到北边呆了三个月,我还记得他说过,妹妹就在镇上做工的。”
  阿福愣住:“那……”
  叶长春眼睛看着阿福,思忖片刻又说道:“阿福,我记得你跟我说过,当年余庆来府里,是因为欠了别人一大笔钱吧?”
  阿福立刻明白了些什么:“您是说余庆遇上了麻烦?”
  叶长春敲敲桌沿:“余庆遇上了麻烦倒还好收拾。就怕,马猫儿多事,也跟着去掺一脚。”
  快半夜的时候,刘家庄余家草房里的三个人总算商议停当。虽说是商议,其实是余庆和余二丫一直用崇敬和仰慕的眼光,看着马猫儿手舞足蹈的马猫儿唾沫星子乱飞的讲解他们的逃跑计划,而这种目光,则更充分的激发出了马猫儿心中多年没有露头的责任感和锄强扶弱的英雄豪气。
  既然逃跑的路线和目的地已经都商议好了,重点就是怎么骗过来接亲的人。马猫儿跟余庆和余二丫说,自己要代替余二丫上花轿。等接亲的花轿一离开,余庆和余二丫就离开离开刘家庄踏上逃跑的漫漫长路。然后马猫儿会伺机跑出花轿,甩开刘家的人跑回叶府。
  余庆和余二丫担心的问:“万一被人看出来了呢?”
  马猫儿拍拍胸脯:“不用怕,我会功夫,跑的也快。刘三宝不是要把新媳妇接到镇上的新房里去吗,镇里的巷子那么多,我拐几条巷子甩开他们还不简单?到时跑进了叶府,他们肯定就不敢再追了。你们信我就是,不会出问题的。”
  余二丫捧过一套鲜红的嫁衣:“猫儿哥你到时候一定小心。接亲的人恐怕也快来了,这是衣服,你换上吧。”
  马猫儿大大咧咧抬起胳膊:“直接套在外面就成,到时候脱了我还得跑路呢。”
  余二丫低着头帮马猫儿套上一层一层大红的嫁服,整衣领的时候手不小心碰到了马猫儿的下巴,脸上立刻变得跟嫁衣一个颜色。一旁余庆没有注意自己的妹妹,倒是瞪大了眼睛看着马猫儿:“猫儿,你穿上女人衣服,看着比二丫还像个女人家!只多了两撇胡子罢了!”
  二丫回身拍了余庆一把:“哥,你说的是什么话?猫儿这样帮咱们,你还拿这样的话取笑他!”
  马猫儿心虚的咧嘴笑笑,往身后的木板床上一靠:“我先歇会吧,省的明天没力气逃。”
  接亲的人一大清早就吹吹打打来到余家门口。门口守着的几个人,亲眼看着余庆哭丧着脸,扶着身穿红色喜服头上盖着红盖头的新娘子上了花轿,于是按照刘三宝的吩咐,护送着花轿上了去镇上的路。
  马猫儿一上了轿子就掀了盖头,顺手擦了擦满头上捂出来的汗。六月的天,单衣外面又捂了几层厚厚的衣服,马猫儿拿着盖头忽闪着,咬着牙想道,装个新娘还真不容易。
  摇摇晃晃的轿子走了一个多时辰,从轿帘儿缝里看出去,眼看就要进镇子了。马猫儿估摸着余庆跟余二丫这时候应该出了秀水镇,雇着了去启州的马车了,于是把手里的红盖头一扔,掀开轿帘跳出了马车,头也不回往镇上跑去。
  一帮吹打手走在前面,只看见一个火红的身影从后面忽然窜出来往前面跑去,转眼已经溜出去十几丈远,都停了手里嘴边的家伙,愣在原地。眼看着跟在轿子后面的几个打手醒过神呼呼喝喝从后面追上去,一个吹打手拿喇叭捅捅自己同伴的腰:“接了十几年亲,没见过脚程这么麻利的新嫁娘。”
  按理说马猫儿跑的是很快的,可是身上穿着累赘的嫁衣,明显影响了她跑路的速度。越跑越热的马猫儿,却怎么也扒不下来自己身上那身红衣服。她终于意识到自己犯了一个致命的错误,装了十几年男子之后,她根本不晓得女子的衣服是怎么穿的,当然也不会脱了。所以昨晚余二丫给她套上衣服之后,她本应问清楚这衣服应该是怎么脱下来的。
  情急之中马猫儿想要撕开衣服,偏偏这衣服缝得结实,料子也好,飞奔中她手上根本腾不出这么力气来把衣服撕开,于是马猫儿只能咬着牙喘着粗气,脸红脖子粗的往镇子里跑,希望赶紧钻进一条巷子甩开身后追着的三个人,然后撕开身上这身惹眼的衣服。
  天刚蒙蒙亮,镇上旺德祥点心铺向来开门开的早,打着哈欠的小伙计刚被老板娘从床上骂起来,去搬开铺门上的门板,就听见蹬蹬的脚步声从不远处响起。他惊讶瞪开惺忪的睡眼回头去看,就见一个嘴上长着两瞥小胡子的人身上穿着一身女人的嫁衣,龇牙咧嘴的从街上狂奔而过。还没有完全睡醒的小伙计疑心自己撞见了夜鬼,惊得一下松开了手,然后就听砰的一声响,厚重的门板砸在了小伙计的脚背上,空旷的街道上顿时传出一声悠扬婉转而又凄厉万分的惨叫,惨叫声中又见三个壮汉飞奔而来,向着街道那头跑过去。
  被衣服牵绊了脚步的马猫儿没有如预想的把身后的人甩开,倒是被人家追着一直跑往镇西头的叶府。飞奔了十几里路的马猫儿开始觉得气短胸闷,眼前开始冒金星。眼见转过一条巷子就是叶府,她回头看看已经快追上来的几个壮汉,确定自己一定打不过人家,于是拐过巷子就冲着叶府的院墙冲过去。
  第一翻没有成功,她退了几步又一跳,终于扳住了墙头。几个刘家打手转过巷子,不那么真切的看见似乎有一抹红影子从墙上飘走。他们沿着巷子往前又跑了几步,看看巷子那头也没了人影,于是开始怀疑新娘子藏进了叶府,商量了一下,决定留两个人守在叶府门口,另一个回去先把事情跟刘老爷说清楚,再作打算。
  三个打手一路上怎么也想不明白,一向看上去瘦弱秀气的余二丫,怎么竟然还是跑路和翻墙的一把好手?
  叶府东边是一个独立的院落,虽然院门常锁着,外人进不去,不过跟外面叶长春的书房和卧房是连着的。马猫儿刚才正是顺着这个院子的墙滑下来,然后跌坐在地上。喘息中她一边开始扯身上的嫁衣,一边开始打量这个院子。
  院里的正屋跟叶府其他屋子一样,是青瓦粉墙,厢房窗下是一株桃树,葱郁的叶片下露出颗颗青涩未熟的小毛桃,院里植着疏落的斑竹,依依竹影中间一张精致石桌,两块石凳。院里安静的很,除了风声与洒在地上的稀疏晨光,并无其他。
  马猫儿正在怀疑自己是不是在叶府里的时候,就看见一个熟悉的身影从院子西边厢房里出来。叶长春身上穿着清凉的月白色绸缎亵服,头发随意用带子系在颈后,脚上拖着绣面鞋,好像是刚刚起床还未整束衣装,看在马猫儿眼里,让她觉得今日的叶长春不像往日那样衣冠楚楚令人望而生厌。可是他站在门口唇角挑着一分讥诮的笑意,从容的口气与看着马猫儿的眼神却带着知悉一切似的了然:“马半仙,大清早翻墙,莫非是去骗人又被看穿了?”
  马猫儿又惊又气的要站起身来回嘴,却被身上的衣裙绊住脚跌了个大跟头。她狼狈的扯一把剪不断理还乱的衣裙,抬手抹抹满脸的汗,抬头怒视着叶长春:“你才被看穿了呢,要不是我从轿子里跑出来,他们到现在也不会发现!”
  刚说完马猫儿就觉得嘴唇上有些异样。她低头看看,看到了自己手上沾着一片本来应该在自己嘴唇上的小胡子。
  大概出的汗太多,刚才带着怒气一把抹到脸上又太用力,竟然把粘的紧紧的胡子抹下来了。马猫儿心里顿时生出乔装露馅的慌乱,她抬头看看背手站在台阶上一脸奸诈笑意的叶长春,忽然想起来其实那天叶长春已经看到没有贴胡子的自己了。
  于是马猫儿决定破罐子破摔,干脆一伸手,把另一片小胡子也揭了下来,揣到怀里,然后费劲的从地上爬起来,拍拍屁股,一副死猪不怕开水烫的表情,抱起手臂扭过头去,等着叶长春开口,心想,反正这会儿余庆和二丫肯定都跑远了,只要叶拐子不把自己再从墙上扔出去,一切都好说。
  叶长春目睹着马猫儿脸上从两撇小胡子到一撇小胡子再到没有胡子的变化过程,眼前一个痞气十足的小混混顷刻变成了一个身着大红嫁衣两颊殷红的少女,虽然那两抹殷红是逃跑累的,不过叶长春心里却不由得想,女子的话,果然还是穿着红衣更显得妩媚些。
  再转念一想,他顿时觉得这身衣服穿在马猫儿身上,还真是有些玷辱了嫁衣那妩媚娇艳的红。他又看了马猫儿一眼,走下西厢房的台阶:“你还穿着这衣服,是等着别人来抓你,还是想继续骗人?这府里,可没有人会信你那一套。”
  马猫儿听了这话,又开始挣扎着对付身上的女儿装,有些底气不足的嘟囔着:“小爷我堂堂男子汉,不会摆弄女人衣服……”
  叶长春愣了一下,他终于确认,马猫儿是真的以为自己没有看穿他的身份,而且大概也确实是从小扮惯了男子,自己开始没有看出她的女子身份,的确情有可原。这么想着,他心情有些愉悦的走到东墙下,难得好心的想伸出手去想帮马猫儿解开衣服。马猫儿却猛地退一步,抬起拳头摆个架势:“想动手?今天要是怕了你,我马猫儿就变成个癞蛤蟆!”
  叶长春转身看着西边,收回手臂,右手手指装作不经意的轻轻抹在唇角上,掩住唇边上忍俊不禁的笑意,然后如往常般笑着背起手:“好心帮你解开衣服,你不领情,我也懒得多管闲事。”
  边说着,他就要往回走,却听到马猫儿十分疑惑又犹豫不定的问道:“你……真的会脱女人衣服?”
  叶长春站住脚,用了十分力气忍住不笑出声,头也不敢回,简单的答了一个字:“会。”
  他开始担心,自己会不会忍笑忍出内伤。受伤事小,名节事大,堂堂叶家家主若是因为忍笑受了内伤,传出去一定会被人笑死。
  “那,”马猫儿停顿了一下,调整了一下自己的语气和表情,脸上露出一个讨好的笑:“烦请,请叶少爷,……帮个忙吧……”
  过了好一会叶长春才转过身,映着阳光的白净脸上带着马猫儿认为十分欠揍的微笑:
  “此一时非彼一时。江湖有江湖规矩,江湖人出手相帮,总不能白出力气。马半仙难道没有听过‘受人滴水之恩,当涌泉相报’的说法吗?”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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