想到这里萧二锅走神了一瞬,跃在半空里他感觉到一股缓缓的阻力从剑身上传来,等他回过神来的时候就看到半截剑身已经刺进了池小娇的左胸,池小娇看着他在微微的笑,嘴里缓缓吐出三个字:“我恨你。”
杀过那么多人,萧二锅知道自己这一剑必定已经精准的刺中了池小娇的心脏,也明白了其实池小娇今天是来送死的,她明明知道他已经中了蚀心散,内力被制住,与她交手不过五分胜算,可是现在他的剑却已经刺入了她的心脏。
萧二锅揽住就要倒下去的池小娇的腰,忍着心口处因为蚀心散而缓缓袭来的闷痛,提起气缓缓的往下落,落地的一瞬间,他听见池小娇在他耳边的声音:
“我就知道,若非等我死,否则……你绝不会这样……毫不犹豫的抱我。”
萧二锅的心口又袭过一阵痛,那是比方才蚀心散带来的痛尖刻锐利的多的痛,他知道在这一刻,自己是真正跟她在一起的,可是下一刻,他也要永远的失去怀里这个让他痛苦了一辈子的女人了。
“蚀心散的……解药。”费尽力气将一粒药丸放进萧二锅手里,池小娇的声音已经很吃力,“……不是我,杀了夏楚。”
“我知道。”
“你都知……知道?”
萧二锅点头:“都知道。”
“那……那你还……还杀我?只是为……为了夏烈那……那个老头?”
“阿娇,师父倾尽心血养了我二十年。”
“可是……可是……我也……也爱了你二十年……”
萧二锅看着她,手指压住她流血不止的伤口,声音低的温柔,却带着令人锥心刺骨的痛:“阿娇,你知道我也知道,从头到尾,一直是我对不起你。”
池小娇微笑着闭上了眼睛,她终于知道,不是只有自己受了二十年爱与恨的煎熬,他一直陪着她,最后一丝呼吸也消失之前,她在萧二锅耳边喃喃道:“要是我们当年像夏……夏楚和……和秋霜那样……就……就好了……”
第二天用过午膳之后叶长春便出了客栈,与往不同的是,他腰间悬了一柄长剑,三尺剑身插在暗色黄铜剑鞘里,玄青剑穗随着叶长春的步伐稳稳摇摆。临出门之前他特地把马猫儿支出门去,让她去给癞猫儿买吃的。阿福看见自家主子从行礼里抽出剑来,在门口蹭了半天走进屋来:
“主子……”
“嗯。”
阿福看着叶长春手里的剑,毫不犹豫的扑上去扯住叶长春的衣襟,声音出奇的干脆利落:“小的跟你去。”
叶长春淡淡的转身,看了阿福一眼:“此处鱼龙混杂,带剑只是防身。”
“主子当小的傻么……”阿福撇撇嘴抬头看看,一脸哀求,“萧二锅是苍野的杀手,跑来西北是杀人的,主子这一去我能放得下心吗……”
“阿福,既然知道就好好做你的事,”叶长春语气仍是温和,“你功夫平平,就算真去也不管用。”
阿福长长口,不知道该说什么,只能可怜兮兮的眨了眨眼睛:“……是。”
“阿福,”叶长春在门口处站住脚,“看好马猫儿。”
“是……”
秋日午后的街上人很少,叶长春静静的往镇外走,淡淡的秋风扫过地上黢黑的影子,显得阳光愈加明亮耀眼。拐出客栈缩在的街,叶长春脚步顿了顿,拐进旁边的一条小胡同,出了胡同往右一站靠贴墙站住脚,片刻之后就见一个身影鬼鬼祟祟从胡同里探出头来左右看,被眼前的叶长春吓了一条:“啊!”
“啊什么啊,”叶长春看着马猫儿惊魂未定的样子,“你跟着我做什么?”
“我……我……”马猫儿支支吾吾的,目光扫过叶长春腰间的剑,“我……”
叶长春稍稍侧身,将剑掩在身后:“回去吧,阿福在客栈已经给你煮好药了,喝了药休息一下,明天回去。”
马猫儿一把拉住正要转身的叶长春的衣袖:“我跟你去。”
叶长春转过头来看看马猫儿,手握上她的:“为什么?”
“……就要去。”
“我不会有事。”
“……我才不是担心你!”
“是吗?那就赶快回去。”
“不。”
“松开手。”
“不松。”
“你……”
马猫儿索性摆出一脸无赖相,脸往旁边一扭:“我就是狗皮膏药。”
“……”
沉默片刻,看着叶长春不善的脸色,马猫儿终于有些畏缩,只是抓着叶长春衣袖的手却死不放松:“我知道你去找萧二锅,我只想见见他……我,我想见他了……”
“……”
“我知道你是‘冷面柳刀’……”
叶长春猛然抬眼看着她,马猫儿头也不抬,垂着脸接着说:“你当我真笨的看不出来么,那次在杭州,你脸上蒙着帕子掀了我家屋顶,还打退了那几个拿刀的人,那时候我就猜出来了……你那么厉害,还怕我跟着吗……”
叶长春低头看了看,皱皱眉终于叹了口气:“去吧,你先松开手。”
“……”
“……松开吧,你手上的汗都把我衣袖湿透了,再不松,就要你赔我衣服了。”
马猫儿立刻松开了手,手掌心在自己衣服上抹了一把,接着又抓住叶长春的衫子:
“好了,走吧。”
两人就这样望着镇外去。偶尔经过的人便看见,一个高大秀雅身材的男子身后挂着一个垂着头一言不发的纤弱女子,缓缓经过镇口的小路。
出了镇子半里,叶长春忽然停下脚步。马猫儿一步停不住,一头撞到他的胸口,旋即揉着鼻子抬头吼:“你干什么?!”
叶长春微微笑着看着她半天,忽然问出一句:
“真的不是因为担心我?”
马猫儿愣了一下,红晕迅速从鼻头往脸颊上泛滥开来,松开叶长春的衫子甩手往前走:“不是!说了不是!”
镇外风似乎更大些,顶着风走都觉得吃力。马猫儿先前走的快,却渐渐慢下来,明亮的阳光刺的人睁不开眼,马猫儿抬眼看看叶长春背后被秋风撩起的长发,气喘吁吁的赶一步上前:“是离水。”
叶长春回头看她:“你怎么知道?”
马猫儿看着远处泛着的波光:“有一首曲子,萧二锅用萧吹过的,叫‘离风’,我问他是什么意思,他说,是离水畔的西风。”
“他还说什么?”
“他说,”马猫儿迟疑了一下,神情黯下去,“说他希望自己以后死了能埋在离水河畔。”
叶长春没有回话,却渐渐加快了脚步,一丝不安开始在马猫儿心里蔓延,可是她终究什么也没问,什么也没说,只是默默的敛起裙裾跟着加快了步伐。
终究还是晚了一步。
离水河畔安静的只剩了离水哗哗东流的声音,夹杂在漫漫秋风中便显的分外寂寞。叶长春觉得马猫儿攥着自己衣袖的手似乎紧了一紧,他脚下顿了顿,伸手捉住马猫儿的手牢牢握住,另一只手静静的握上腰间的剑柄,拔出剑来屏住呼吸拨开眼前一丛茂密的苇丛。
眼前只有一座新坟,没有碑也没有字,只有一管玉箫斜插在坟头,玉色青翠欲滴。叶长春愣了一愣,转脸去看西边正缓缓沉进河里的落日,映的水面一片血红。马猫儿呆了呆,缓缓从叶长春手里抽出手,走到坟头前蹲下去:
“箫是萧二锅的。他身上除了那么酒囊,也就这一件值钱的东西了。我跟他要了好几次他都没舍得给我呢。”
叶长春静静看着她。
马猫儿缓缓仰起头来,脸上已是泪流满面,看着叶长春:“他死了吗?”
叶长春也蹲下身去,握住马猫儿的手:“不是。”
“真的不是?你不骗我?”
叶长春回答的缓而坚定:“我为什么要骗你。”
如果是死的萧二锅,绝对不会是他的对手埋的人,而苍野的人,是从来不会替人筑坟的,里面的人,绝对不会是萧二锅。
马猫儿只是用袖子抹一把脸上的泪,低声哽咽道:“你骗我还少么。”
两个人没有直接回客栈,进了镇子叶长春便看见在镇口守着的阿福,他让阿福带着马猫儿回了客栈,然后自己径直去了镇子对面的酒街。
街尾那家小铺子尚未关门,叶长春走进去,迎上来的却不是昨天那个年轻的小二,而是个上了年纪的老头,看着叶长春笑得殷勤:“客官,要什么酒?”
“昨天的小二呢?”
老头怔了一下:“小店是小老儿昨晚从别人手里盘下来的,连店老板的面也没见过,也不知晓他们的小二在哪里……”
叶长春怔了一怔,转身就要走:“打扰了。”
“等一下,敢问客官是姓叶吗?”
叶长春站住脚转过头:“正是。”
“今天一早有个浑身酒气的瘦高汉子来留下一封信,说若是有姓叶的人来,就把信交给他……”老汉递出信去,一边迟疑了一下,被叶长春看在眼里:“还说了什么?”
老汉犹犹豫豫的:“他还说,若是不来,您一定是个笨蛋;不过您不是笨蛋,就肯定会找回来。要是来了,就让我替他谢您一句……”
走出店门叶长春握着那信手不由颤了一下,他站住脚小心翼翼拆开信,抽出里面的一叠信纸扫了一眼,嘴角抖了几抖,将信塞进袖子里,然后从怀里掏出钱袋,黑着脸往旁边一家酒馆走去。
那脸色有些吓人。
于是乎,当晚这条街上所有酒店老板,都被叶家少主冰冷的门神脸恐吓了一遍。
萧二锅留下的信封里什么也没有,那一大叠纸不过是一叠账单,都是萧二锅欠这条街上的酒馆的钱。叶长春就这样捏着那叠账单,一家一家走过去,将萧二锅一个月来欠的酒钱一一还清,然后在心里盘算着,到底是该将这笔账记到马猫儿头上,还是萧二锅头上?
罢了,当他走出最后一家店的时候,捏着空空的荷包心里想到,自己向萧二锅提亲,萧二锅答应的爽快,连彩礼都没有收,那么自己替他付点酒钱也是应该的。何况,比起付大笔的彩礼钱,这小小一笔银子也只能算是九牛一毛了……
12
回到客栈门口时夜色已深,还未走近叶长春已看到一人一狗两个身影在街头左张右望,分明是马猫儿与赖皮。看到叶长春走近,赖皮“啊呜”一声迎上来,马猫儿却“哼”一声转身就要往客栈里躲。看到马猫儿,叶长春酝酿了一晚上的郁闷心情忽然都涌了上来,他紧走了几步拉住马猫儿的手臂,盯着那张清致灵秀的脸与漆黑水润的眸深深看了几眼,便将她拉进怀里紧紧圈住。
明明人在怀里,可是是他心底的不安还是在慢慢扩大。总是不见踪影的萧二锅,临行前江庭柏让自己找寻的玉佩,马猫儿身上迟迟不能查出根由的蚀心散……
还有马猫儿身上那喜欢逃跑的劣根性,更让他觉得隐隐的不能放心。
叶长春忽然觉得对眼前这个人很没有把握,于是压在马猫儿腰间的手臂,也收的越紧。
西北秋季夜间凉意十足,立在街头让风吹的浑身冰凉的马猫儿,觉得身上的凉气渐渐被叶长春宽厚的胸怀散发出的暖意驱走,便放弃了推开他骂一句“登徒子”再踹一脚的打算,在心里念叨着:算了,看在他辛劳一天的份上,权且把这当作赖皮在跟自己撒娇好了,反正自己被赖皮死缠烂打了也不是一两回了……
其实她也不是没有看出最近以来,叶长春越来越郁郁不展的心绪,虽然叶家家主在她面前总是带着一副云淡风轻的模样,用尽法子挑她的刺儿挖她的笑料。尤其是,方才他看自己的眼神,秀雅长挑的眸子里除了掩不住的倦意与怜惜,分明还带着一抹几不可察的不舍与哀痛。
腰间的手臂收紧,马猫儿觉得腰几乎被勒的隐隐做痛,还有心里渐渐浮上来的丝丝缕缕的心疼。她身子僵了一僵,抬手要推开叶长春却推不开,只好在他怀里发出闷闷的声音:
“叶拐子……松开……”
叶长春没有回答,手指紧紧扣在猫儿的肩上,手臂反而勒的越紧,脸埋在马猫儿耳畔青丝中,半天低低的唤了一声:“马猫儿……”
马猫儿愣了一下,眸里闪过一丝了然的失望,横在身前的欲推开他的手缓缓拳起来,牢牢的握住了叶长春胸前的衣襟:“在这呢……”
“马猫儿,明日就会杭州吧。在杭州待一阵子,再回秀水镇。”
“回就回吧……”
“马猫儿。”
“干嘛?”
“猫儿。”
“……”
“猫儿。”
“还叫!你若再叫我的名字,就按一两银子一次算!”
“……”
赖皮被马猫儿低声的威胁吓了一跳,在两人脚边转了几圈,便自讨没趣的哼哼唧唧往客栈跑去。客栈门口刚探头出来的阿福远远看见了自家主子的身影盖住了马猫儿,再看了第二眼之后便蒙住自己的眼,顺手一把捞起赖皮跳进客栈大门,嘴里威胁一句:
“别乱哼哼!叶家良仆守则第七条,不可偷窥主子!违者格杀勿论……”
就这样静静站了会,马猫儿终于开始觉得有些不自在,于是费劲的抬起头,悄声嘟囔着:
“……怎么不说话了?”
叶长春抬起头来,手扶住马猫儿的脸,神情清冷声音严正:
“你的卖身契约还在这里,没还清钱之前,不许离开叶家。”
马猫儿愣了一下,扭过脸去:“不用你提醒,我知道自己欠叶少爷你的银子!”
叶长春点点头:“知道就好,现在记着,以后也记着。你要敢忘了,我就剁了赖皮的狗爪子炖汤,再扒了它的皮拆了它的骨。到时候你可记得,它丢了命都是你害的。”威胁完毕,叶长春松开了手整整身上的衫子,拉起马猫儿的手往客栈里走,“回去吃饭吧,我饿了。对了,京城玉福苑的点心,一会给我送些来。”
马猫儿脚下顿了顿:“你不是不爱吃点心吗……本来就不多,一路上吃……哎!不对!你怎么知道那是京城玉福苑的点心?怪不得我说,一路上怎么少的那么快……叶拐子!是不是你偷吃的?”
叶长春在客栈门口站住脚,眼里换上理直气壮的笑:“我没有偷吃。”
马猫儿气急败坏的:“那怎么少了那么些……”
“你是