叶天明叹了口气道:“如果在朝堂上不可能,朝廷是公事,逼皇帝退位须得大臣的同意,但宗庙却不同。宗庙是皇家私地,首先大臣就不能介入,皇室虽还有更年长者,但他们都在凤阳,在京城,秦王就是宗室之首,秦王又是宗正寺卿,你是他的皇侄后辈,他完全可以在先帝面前弹劾于你,当然,陛下可以分辩解释,如果参与宗庙的其他皇室支持陛下,那也无妨,可问题是现在一半以上的王爷都支持秦王,臣很担心陛下届时会抗不住啊!”
朱允炆的脸色一阵红一阵白。半晌他才忧心地问道:“那叶爱卿可有什么好的办法解决此事?”
叶天明没有说话,眼中有些犹豫,朱允炆看出来了,他立刻道:“叶爱卿不要有顾虑,只要能解决问题。朕都可以考虑。”
叶天明叹了一口气,缓缓道:“让藩王进京的建议是臣提出来的。其实臣当时还有一个想法,就是利用藩王进京,将他们一网打尽。全部贬为庶民,甚至赐一杯毒酒,告之天下,藩王欲造反,这样削藩的难题就轻而易举地解决了。”
朱允炆大吃一惊,他呆愣愣地望着叶天明,这种念头他从来就没有过,叶天明突然提出来,让他一时懵住了,叶天明知道自己的建议太过激进,朱允炆一时接受不了,就算接受他也要和自己的师傅商量,他便躬身道:“陛下,夜已经深了,臣不敢打扰陛下休息。”
“你去吧!”朱允炆疲惫地挥了挥手。
叶天明告退了,朱允炆坐在那里还是一动也不动,昏黄的灯光将他的身影拉得很长,显得孤独而寂寥。他低低叹了一口气,从怀中摸出一支铅笔,轻轻地抚摸着上面刻着的名字,“允炆”那娟秀的字迹还历历再现,往事如流水般的涌入他的心中,五年了,不知她现在还记得自己吗?
“陛下,夜已经深了,请陛下歇息吧!”一名太监小声地禀报道。
朱允炆摇了摇头,把铅笔小心翼翼地放入怀中,他吩咐道,“立即派人把齐泰和黄子澄请来,朕要召见他们。”
数十名侍卫骑马向宫外飞驰而去,瞬间消失在沉沉地夜幕之中,齐泰和黄子澄都已经睡下来了,他们被家人叫醒,说皇上有紧急事情召见。二人不知发生了什么事,立刻穿衣进宫面圣。
皇城内宫,师徒三人秉烛而坐。朱允炆神色凝重地把刚才叶天明的紧急禀报说了一遍,两人的脸上都露出了震惊的神色,这件事他们竟然一点都不知道,而且竟是周王告密。朱允炆叹口气又继续道:“周王告密估计是他们的内讧,朕暂且不管,关键是如何平息此事,叶尚书建议朕将他们趁机一网打尽,甚至赐一杯毒酒。”
齐泰和黄子澄对望一眼,他们异口同声道:“此事万万不可!”
黄子澄更是站起身激愤地说道:“叶天明当真是其心可诛,竟然出这样恶毒的主意,置陛下于不义之中,陛下已经下诏书保证藩王安全。天下皆知,若出尔反尔,陛下的仁信何在?诸王又是陛下的亲叔,他却劝陛下赐之毒酒,让陛下背负弑叔之名,伤及伦理纲常,臣与此等人同朝,真是感到羞辱万分。”
朱允炆见师父严厉抨击叶天明,他连忙替叶天明解释道:“师父息怒。叶尚书或许有点考虑不周全,但他也是为了朕好,只是方式错了,师父不要太责备于他。”
齐泰因为成功挑拨了叶天明和李维正的关系,达到了目的,他倒对叶天明没有那么刻薄了,他在一旁接口道:“其实叶天明确实没有考虑周全,毒杀了诸王,那他们手下大将会如何?肯定会群起造反,一时又生出无数个蓝玉,还有京中的五六万亲兵,一旦闹起来也难以收拾,反而增加陛下的危险,解决这件事其实也很简单,后天陛下不去宗庙就是了,看他们能弹劾谁?”
“这……”不去宗庙朱允炆总觉得不妥,他又向黄子澄望去,黄子澄却哼了一声,昂然道:“怕什么。陛下尽管去,他们不就是拿几年前那件事来做文章吗?说陛下不成体统,可陛下做了吗?那个女人还好好的在辽东李维正身边,陛下根本就什么都没做,又何惧之有?一句绝无此事就行了,想逼宫的无非是秦晋两王,陛下以正言反驳,臣就不信。在先帝的灵前他们真敢以谬论逼宫?其他诸王也未必支持他们,反倒是陛下不去祭莫先帝,才被他们抓住把柄,这才是逼宫的最好借口,说不定秦王打的是这个主意。”
朱允炆点了点头,黄子澄的话说到他心坎上了,他毅然起身道:“师傅之言深合朕意,朕决定后天准时和诸王一起在宗庙拜祭先帝。”
旁边的齐泰虽然还是觉得不妥。可见皇上决心已下,他心中着急也没有办法了。
第二天一早,众人参加完朝会便各自回衙门了,齐泰忧心忡忡,他简单地处理了几件急事后,便匆匆离开了皇城,来到了李维正位于刘军师桥的府第,门房替他通报了,等了一会儿,管家出来,说李总兵有请,在书房等候,虽然李维正没有亲自出来迎接,但齐泰已经顾不上他礼节上的不周了,他跟着管家走进了书房,一进书房,李维正便惊讶地迎了上来,“齐大人满面忧虑,究竟出了何事?”
事实上他当然猜到了齐泰为什么而来,就算齐泰不来,他也会找上门去,和燕王一样,他当然也担心朱允炆最后扛不住而真的退位了。
齐泰叹一口气便道:“马上要出大事了,我怎能不忧虑。”
“齐大人别急,请坐下慢慢说。”
他让齐泰坐下,又让人上了一杯茶,齐泰无心喝茶,便焦急地把昨晚发生的事情说了一遍,最后道:“黄子澄让陛下以正义服人、据理力争,并说不去拜祭反而让他们抓到把柄,我总觉得其中有什么不妥。可又说不上来,陛下接受了黄子澄的劝告,已经决定明天去宗庙,我心里着急,便特来向李总兵求教。”
李维正听完了黄子澄的理由,冷笑一声道:“当真是腐儒之言,玄武门之变,李世民杀亲兄亲弟,又逼父亲退位,可人家不也一样有贞观之治,名垂青史吗?诸王带兵进京,试图谋反,在混战中把他们误杀又有何妨?修改史书就是了,实在不行,事后再一一册封,封他们某某太子某某皇帝之类的谧号,死皇帝总比活王爷令人省心吧!而且反显出皇上的心胸和气度,皇叔造反他都不计较,至于他们招募那些乌合之众。有各地都指挥使看管着,还怕他们闹上天去?”
齐泰听完李维正之话,不由目瞪口呆,心想他们翁婿二人真是一路货色,这位更狠,居然还想到了修改史书,心中虽不赞同,但脸上却不敢表露,只得干笑了一声继续道:“现在说这些已经晚了,关键是皇上明天要去宗庙拜祭先帝,黄子澄坚持所谓不成体统之事根本就不成立,只要心正就不惧,让皇上以大义辩驳,我不知该怎么劝皇上。”
李维正摇了摇头,苦笑一声道:“你们都是正人君子,满腹治国安邦之策,却真的不懂阴谋诡计。你们以为秦王真会拿那件事发难吗?你们都知道那件事根本就没发生,难道他就不知道吗?就算秦王蠢,可他身边的谋士呢,他们也蠢吗?他这样说是想把皇帝先诓进宗庙。让你们以为事情不大,可以应付,等皇帝进了宗庙,可就不是这么回事了。”
齐泰愣住了,半晌他才结结巴巴道:“可是皇上确实没有做什么有失仁德之事啊!他们何以弹劾?”
“何以弹劾?”李维正有点不可思议地盯了齐泰半天,他不由哑然失笑道:“齐大人居然说何以弹劾。我来问你,先帝制定的诸般严刑峻法现在何在?先帝定下的桩桩铁案,现在还有哪件没有翻案?先帝对江浙课以重税,并言永世不得更改。皇上是否遵从了先帝之令?皇上一次又一次地将先帝的律令圣旨踩在脚下,不屑一顾,有了这么多的依凭,秦王难道还不足以逼宫吗?”
齐泰已经听得满头大汗了,他狠狠给了自己一记耳光,转身就走,不等他走出门,李维正却淡淡一笑道:“不过秦王之谋确实不用大惊小怪。齐大人只须略施小计,就让他逼宫不成。”
齐泰的脚钉在了门口,他蓦地回身。向李维正深深施一礼,恳求道:“事情紧急,万望总兵大人赐教。”
李维正却不慌不忙地喝了一口茶。才缓缓说道:“其实办法很简单。齐大人不是兵部尚书吗?只须调两万精兵部署在宗庙附近,我保证明天藩王们一个都不敢来。”
第二百二十九章 京都风云(八)
布兵其实就是一种心理上的暗示,并不是调一支军队往太庙后面一放就了事,这里面也有技巧,李维正给齐泰的机宜是八个字:高高举起,轻轻放下,齐泰理解了这八个字的含义,请示过皇上后,他开始行动了。
从下午开始,一队又一队的军队进城,在京城里制造出了一种恐慌的气氛,紧接着城门紧闭,任何人不得外出,但并不宵禁,然后就什么事也没有发生,天黑以后,有人在皇城附近发现了有军队秘密进入皇城,足足有两万人之多,军队进皇城非常隐秘,周围几条街都不准行人往来,但还是被附近的居民看到了。
第二天,天刚蒙蒙亮时,驻守皇城的士兵换岗了,他们带来了一个令人心惊胆战的消息,昨夜两万军队所去之地是太庙,随即宗正寺派人通告各王,进宗庙拜祭先帝,每王所带随从不能超过十人。
休朝一日,今天将是藩王正式拜祭先帝的日子,经过十几天的准备。各种礼仪器物皆已在宗庙内布置完毕,愁云低垂、寒风萧瑟,皇城弥漫着一种庄严肃穆的气氛。
按既定的拜祭礼仪,诸王将在卯时一刻会聚承天门,然后列队步入太庙,辰时正,拜祭开始,可现在已经过了卯时,承天门前依然冷冷清清,只有三个藩王在等候,除了秦王外,还有安王和唐王,安王和唐王都很年轻,约十七八岁,他们都身着孝服,表情悲戚,他们不时低声说着什么,眼睛里都慢慢生出一丝疑惑和忧虑,并不是每个藩王都知道昨晚发生了什么,这两个王爷就不知道,他们是准时来承天门前等候,可已经过了卯时,别的兄弟一个都没来,着实让他们不安了。
“两位小弟不用担心,大家一定都在来的路上,马上就到了,呵呵!”秦王扭过头对他俩干笑几声,脸色随即又阴沉下来,为了今天的拜祭,他昨晚兴奋得几乎一夜未睡,想像着自己坐上金銮宝座的时刻,他也知道了有军队调动之事,但他的心思已经完全被今天即将发生的事情占满了,根本就没有考虑其他可能。他为自己的天衣无缝的方案很是的意,先把朱允炆诱进太庙,再逼他在先帝灵前请罪,无论如何他这个皇帝也做不下去了。
朱樉甚至把怎么逼问朱允炆,朱允炆怎么回答等种种可能都想好了。他就唯独没有想到诸王会不来。大家都希望朱允炆下台,他们怎么会不来呢?可事实却是,到现在只来了两个无足轻重的藩王,朱樉真的忧心忡忡了,他不由想起邵闻达前天劝过自己,当心藩王临时反水,当时他勃然大怒,狠狠地训斥他一顿。而现在,情况偏偏就被邵闻达说中了。
朱樉伸长脖子向千步廊那边张望。他多么渴望能有一大群意气风发的藩王出现啊!但他脖子都酸了,远处还是冷冷清清,一个人都没有。此时,已经是卯时一刻,藩王聚会的时间到了,但承天门前依旧只有他们三人。
“殿下,时辰到了,要不要先进去。”一名礼部的官员上前低声问道。
“再等一等吧!”朱樉心似火焚,这到底是怎么回事?
忽然,远方有人影晃动,似乎来了十几人,朱樉心中轰然狂喜,他拖着肥胖的身躯迎了上去,来的是藩王,老三晋王,但只有他一人,后面十人都是他的随从,一股深深的失望涌入朱樉的心中,他苦涩地问道:“三弟怎么现在才来。”
“若不是想着二哥会在这里苦等,我今天也不会来了。”
朱樉一怔,“为什么?”
朱纲奇怪地看了他一眼道:“二哥真的什么都不知道吗?”
“知道什么,你快说!”朱樉急得快吼出来了。
朱纲向两边看了看,压低声音附在他耳边道:“昨天晚上,朱允炆连夜调集二万精兵埋伏在太庙之后。我听守宫城的士兵说,太庙后面都被布遮掩了,杀气冲天。”
朱樉大吃一惊,“这、这是怎么回事?”
朱纲冷哼一声道:“不用说。这一定是藩王中有人告密了,朱允炆动了杀机。”
朱樉吓得连退两步,他颤声问道:“会是谁告的密?”
“还用问吗?二哥说会是谁。”
朱樉明白了,这必然是燕王干得好事,他心中生出一阵恨意,咬牙道:“那他现在在哪里,他敢不来拜祭父皇吗?”
“二哥,人家比咱们聪明,我听说他一早就去孝陵祭父了,宁王、辽王、周王也跟了去,他们不来太庙,可谁也不能说他们不孝。”朱纲沮丧地叹了口气。
“二哥,咱们快回去吧!明天咱们自己也去孝陵祭父,不理朝廷的安排。”
朱樉呆呆地望着天空,他几乎要吼了出来,“为什么受伤的总是他?”
“陛下驾到!”承天门里面隐隐传来了侍卫的高喊。
“走!”朱樉一跺脚,也不管安王和唐王,在他的随从簇拥下,迅速离开了皇城,皇城外面有三百精兵在等候着他。
朱樉一回到王府中,他的一名心腹侍卫立刻上前跪下,将一支插着信的箭双手奉上,“殿下,这是今天早上有人从王府南面射入。”
朱樉心中诧异,一把扯过信。打开来,只见里面龙飞凤舞地写着四个字:“周王告密。”
“周王!”朱樉猛地将信捏成一团。他咬牙切齿大骂道:“这个混蛋,我要剥了他的皮。”
他怒气冲冲向书房走去,走到一半时又命道:“让邵先生立刻来见我。”
从昨天到今天,邵闻达异常低调,整天把自己关在屋子,看得出他的心情不好,这也难怪,昨天晚上他同时接到了李维正和燕王的密令,让他既害怕又担心,他已经意识到,他要面临一个选择了。
很长一段时间来,他一直扮演着三面人的角色,既是秦王的幕僚,又是燕王和李维正的暗探,但李维正似乎