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你与纳兰玉不过是普通朋友,尚且如此,何况,他们是兄弟。”性德忽的想起容若,不自觉语气淡漠地说了一句:“天下的白痴都是一样的。”
并没有等待太久,在二人几番对答之后,卫孤辰已经再次入房,他甚至没有多看性德一眼,就直接走到纳兰玉身旁,扶他起身,微微抬手……
性德眼光一闪:“你知道后果,对吗?”
卫孤辰抬头,久未得见的狂气与戾气在他眉间风起云涌,狂傲迫人,眼中是厉烈的剑光,脸上是飞扬的斗志:“这不是在给他下毒,而是在给我下战书,而我这一生,从不回避任何战斗。”
那灼热的斗志几乎化为实质,烧得人身上发疼。
性德慢慢点头,很好,你不是要救纳兰玉,你只是好斗而已。多么完美,多么死要面子的理由啊!
董嫣然玉容沉静,慢慢走近过来,微微一笑:“我艺虽微薄,也愿效寒微之力。不论你为纳兰玉驱毒多久,只要我还有一口气,只要我还拿得起剑,就不会容任何人乘人之危。”
卫孤辰冷冷抬眸扫她一眼,居然没有半点感激,只淡淡道:“便是秦王乘此机会,派出他网罗多年的高手,我也不会介意。你道我为他驱毒,便只能任人宰割吗?”
董嫣然听了这话也只是一笑,并不着恼,只执剑立在床前,那姿态摆明了便是再受卫孤辰的冷言冷语,也不会放弃护法之责了。
卫孤辰沉默了一会,终于道:“我为你的事,特意又叮咛了众人,你……你放心……”显然,他也颇有一些歉意。
董嫣然不说话,只是伸手,轻轻抚在肚子上。放心?如何放心?只因那些人不会将此事传扬吗?她最隐秘、最不可启齿之事,已被那么多人知晓,被那么多人嘲讽,纵她向来大度,不是世俗女儿,也一样羞愤欲死。如果不是为了怀中的孩子,也许她真的难以忍辱而生,只是现在……
她微笑,展颜,扬眉,眼神中一片光明灿然:“先生无需为我忧心,只要能救回纳兰玉,便已是对我们每一个人,最大的报偿。”
每个人都有他的悲凉苦痛,相比毒病垂死的纳兰玉、明知是陷阱也毫不犹豫踏进来的卫孤辰,她的伤痛,真的重要吗?面对这样的生死一发,危机四伏,需要的不是她的自怜自伤,而是她那把万死不退的宝剑。
“我受够了,宁昭到底想怎么样,给我个准话。”
“少给我装恭敬,你们有谁不知道,我不过就是个囚犯。”
“给我滚开,让宁昭来见我啊!宁昭,你想缩起头,等到什么时候?”
愤怒的咆哮声,伴着桌翻椅倒、杯碎壶倾,以及一群人的跪拜声、叩首声、劝慰声,杂杂乱乱响在一处。
“公子,你别这样……”
“走开。”
“宁昭,你出来……”
“公子爷,不可对陛下……”
清脆的耳光声伴着疯狂的嘶吼:“给我滚出去,谁也不许进来。”
在一连串的劝慰换来不断踢打喝骂的粗暴对待后,服侍的宫女、太监们,纷纷退避了出来,却依旧可以听到屋子里,无数东西被疯狂砸烂的声音。
容若把眼中所见的一切肆意破坏,珍珠跌碎,美玉成粉,桌子、椅子一概对着窗户和大门砸去。
楚韵如屡屡高声呼唤:“容若……”
他却恍然不闻。
直到眼前空空荡荡,几乎无物可砸,自己也筋疲力尽,他这才颓然坐下,愤愤然一拳一拳往地面狠狠地打,转眼间,指节上已是鲜血迸溅。
楚韵如低唤一声,扑了过去,按住他的手,再也不让他这样伤害自己,眼中泪水隐隐:“容若,你……”
容若抬起黯淡无光的眼:“我受不了了,韵如,我快在这地方给逼疯了,永远的好酒好菜好服侍,永远的虚伪恭敬顺从,他是不是打算把我们就这样关到老死。”
楚韵如听他语气低沉,倍觉伤心,又只得强打精神安慰他:“不是听说使团已经来了吗?也许会有转机。”
容若低下头,半晌才道:“如果这一次,使团能救我回去,我发誓,再不让我自己陷入这样的境地,再不做那些愚蠢的自寻死路之事。”
他慢慢挣开楚韵如的手,把流血的手掌摊在面前,徐徐握成拳:“如果权势可以保护我和我身边的人,那么,我会不惜一切,不择手段,去争取权势,如果必须用血……”
楚韵如按住他的手,伤心泪下:“容若,你别这样……”
容若神色惨淡:“我尽力了,我想尽力忘掉你和我受过的苦,可是我做不到,韵如,我……”
“容若,你怎么变成这样了?”震惊、失望、痛楚、悲凉,种种情绪都在这一句简单的问话中。
二人一惊抬头,安乐脸色苍白,眼中满是痛苦,怔怔立在门前。
第四部 浩浩秦风 第二十四集 第三章 楚国来使
容若怔了怔,站了起来:“安乐,我……我没什么,我只是……”
自当日烈火楼头生死与共以来,这还是他们第一次相见,安乐的出现,过于出乎他的意料,令他完全没有准备,一阵手足无措,满口言不及义。
安乐只是静静地望着他,眼中的痛楚之色渐渐浓郁,她用了多少时间来抚平自己的心境,她用了多少努力来重新找回平静,她又鼓起多大的勇气,再次前来见他,看到的,却是如此情景。
她不惜一切从黑暗中拉回来的人,终究还是输给了黑暗吗?那阴森的黑牢、永久的孤独,终究可以把人的意志和心灵,完全击溃吗?若是如此,那她所有的努力和牺牲又有什么意义。
容若干笑两声,踏前一步:“安乐,你别担心,我只是闷得慌了,想要发泄一下,没什么……”
安乐恻然摇头,眸中有什么晶莹之光险险坠落。一直以来都从宫人处得知容若自被放回之后,日夜郁郁,时发愤然之语,却真要亲眼所见,才知他受伤竟已如此之深,而害他至此的,却是自己的兄长。她心头一阵惨然,几乎不愿面对容若,转头便要离去。
容若见她伤心神容,心中一黯,叫了一声:“安乐……”上前几步,想说什么,却欲言又止。
楚韵如却是快步上前,携了安乐的手,半拉半扯半劝道:“安乐,他素来便是再小的事,也要一惊一乍弄成大事的性子,你若真把他的胡说八道当回事,才真是上当了。”
她双手齐出,牵着安乐的手,叫安乐不能走脱,安乐只得止步,心不在焉地听着楚韵如分说,忽觉指间触动,一怔之后,方才知道是楚韵如在她掌中划字,待得明白指间划的是哪几个字,不由微微一震,目光望向容若,神色微动,芳唇轻启,却是发不出声来。
容若正好快步来到她面前,一扫方才的黯然神色,绽开笑脸:“真的,我不过是像韵如说的那么爱胡闹,你不用为我担心,我……”
他眼中全是温暖的光芒,笑容坦荡而纯真:“我虽然谈不上太坚强,不过,也不至于那么容易就被击倒。”
安乐静静看了他半晌,忽的垂下眼眸,轻轻道:“这些话,你原本不必对我说。”
容若微微一笑。
楚韵如也轻轻握握她的手,然后淡淡道:“安乐,我们是朋友,朋友之间没有隐瞒,真的。”
安乐微微垂下头,过了一会儿,方慢慢道:“这些日子,我很不安,纳兰玉听说得了重病,一直没有好转,我派人打听消息,竟都被拦了回来。皇兄在朝堂上,升了不少人的官,他们都是宰相门生,各据要职,这一番升任,虽然品级提跃,权限倒比往常少了许多。”
听到纳兰玉重病,容若眼神微微一凛,后半句关于朝中之事,他倒没再注意:“他怎么会……”
安乐低声复道:“使团前日已经到了京城,皇兄却没有急着见他们,只说他们远来辛苦,应当好好休息一番才是。”
容若眉头深锁,似在沉思,直到楚韵如不着痕迹地拉他一下,他才回过神来。
见安乐巳抬起头,面露诧异之色,他忙笑上一笑,也不肯多说自己心中的担忧,只从容道:“你皇兄心中只怕比谁都急着想知道国书到底写了什么,又不肯让人看出他心焦,所以要装出从容不迫来。不过,无论如何,在正式朝会接见前,他应该会私下见见密使的。万一国书有什么出人意料之处,他先一步知晓,在朝廷上也好应对。”
安乐微笑点头:“是,所以今早皇兄已召使臣入宫,这时应该还在御书房会面……”
容若神色微动,眼神向外遥遥望去,在那目光不能及的地方,宁昭与宋远书到底在谈些什么?
安乐顺着他的目光望出去,轻轻道:“我听了这个消息,便想要来告诉你们,也好让你们能稍稍安心。我听说,楚国摄政王是当世人杰,他既发来国书,想来总会有救你的法子,也许你能从宫中脱身也未可知。只是,如今局面混乱,恐怕京城随时都有大变,你们无论如何,都应该尽早脱出是非圈,方是全身自保之道。”
容若略有苦涩地一笑:“只怕他就算放我走出这皇宫,也没有那么容易放我回去吧!”
安乐不说话,只是徐徐抬眸,凝注着容若。她注视的神情,是如此专注、如此奇特,令得容若忽然全身不自在,先是干咳,后是猛眨眼,最后开始手脚没处放,终究忍无可忍,张开嘴想要说话。
却见安乐嫣然一笑,轻描淡写地说:“容若,你娶我吧!”
容若全身石化,楚韵如也是微微一怔。
容若与安乐之间发生的事,必然导致容若面临非娶安乐不可的后果,然而,还是谁也想不到,这样的话,竟会由安乐自己说出来。
静静立在阳光下,安乐的笑容恬静而温柔。那么长时间的避而不见,那么长时间的细细思量,再次来到逸园之时,已是她对自己人生做出选择的时候了。
这样的要求,容若无法拒绝,更何况提出的人,是安乐自己。然而,此时此刻,容若和楚韵如都如此清楚地明白,安乐这句话,与儿女私情全然无关。
容若心中无由一痛:“安乐,你不必……”
“容若,你说过,我们是朋友。”安乐微笑,反握楚韵如的手:“而且,这也不只是为了救你,也是为了……”
她转眸,仰头,遥望远处御书房的方向,那里,有她血脉至亲的兄长:“也是为了救我。”
安乐来访容若之时,宁昭也在接见宋远书。
年轻的秦国之王,拿着国书,端坐不动的姿势已经持续了很久。国书上短短的十几行字,却仿佛要费他无数时光去端详,去凝思。他沉静的眼神定在国书上,久久不动,眸子里幽深的光芒,让人惘然迷茫,不知他神魂心思,是散于千百万里外、千万个念头中,还是深深定定,牢牢系在那十几行字之上,要从那简单的字里行间,看透这万里山河,列国烽烟。
宋远书依然保持着初进御书房里的恭敬姿态,在这漫长得足以把人逼疯的沉默中,他没有动一下、发一声,身子微弯,眼眸低垂,绝对完美的臣下姿势,仿佛永远无懈可击,也无可动摇。
到底经过了多么漫长的等待已经计算不清,宁昭终于慢慢地把国书信手搁在御案上:“大楚国摄政王是不是在同朕开玩笑?”
宋远书微微一笑:“外臣不解陛下之意。”
宁昭带着淡淡笑意道:“这是内殿私语,不是朝中大会,你也不必与朕来这君臣奏对的官样文章。你该清楚,大秦不会这样轻易放走已经到手的人。”
宋远书笑道:“国书之旁附的礼单,陛下难道不曾看清,这也算轻易吗?”
宁昭朗笑一声:“好一份礼单,无一城一池,寸土相许,此等礼单,也亏得你大楚国拿得出手?”
宋远书背脊一挺,语气依旧从容:“外臣出行之前,摄政王曾言,大秦倘杀一王,大楚便立一王,敢失寸土者,上至君王,下至庶民,皆无面目立于天地之间。”
宁昭冷笑,清亮的眼中,瞳孔倏然收缩:“好一个大秦杀一王,大楚立一王,立的必是他摄政王吧?”
宋远书面无惧色,坦然面对那瞬息之间,宛若怒电毒焰的眼眸,笑道:“楚国立何人为新君,自是楚国内政,倒也不劳秦主费心。”
宁昭怒极反笑:“好一个不劳朕费心。朕若偏偏不杀他,却将他绑于战阵之前,挥军直逼飞雪关,却待如何?”
宋远书竟也朗然一笑:“摄政王会如何,外臣不知,外臣若在飞雪关中,必会于关前亲自挽弓放箭,免我主阵前受辱,之后当自决于城头,激励我全军将士。”
做为帝王,宁昭再怎么沉稳老练,听这么一个臣子,将弑君之事,说得如此轻描淡写,也不觉全身发寒,厉声道:“你敢言此诛心之事,行此诛族之罪。”
宋远书朗声道:“陛下既言殿中密议,外臣自然剖肝沥胆,岂敢有半句欺瞒。国为重,君为轻,乃圣人之言,岂是诛心。倘能救国于水火,解三军将士之两难,便诛族之罪,宋远书又有何惧?”
宁昭冷笑一声:“是你宋远书无惧,还是他萧逸无惧?他以一道国书,将那人逼入绝境,你又口口声声,自称敢行弑君之事,只是那一箭射出,谁信你别无所图,谁信他问心无愧。你纵不惧死,他却如何向百姓交待、向朝廷交待、向天下交待,他的声华清誉,转眼便做粪土,世人唾骂,百官非难,别有居心者的指责,还有史书上万占骂名,你们都想清楚了没有。别忘了那人若有闪失,太后面前,他又该如何自处?”
宋远书眼中忽放异彩光华,长笑道:“倒真劳陛下为我大楚如此着想。不知陛下可曾看清,国书印玺下方的小印,乃是太后的印章,太后之立场,又何需外臣再做解释。陛下耳目众多,也当知摄政王颁发国书之前,曾抬诸王宗亲、大将重臣于宫中密议,而今既发此诏,自是大楚国上下,全都支持摄政王之意。”
宁昭冷笑:“好一个诸王宗亲、大将重臣,这其中的支持,就无一毫私心?国书乃萧逸所发,事若成,乃诸人之功,事若败,皆萧