浓烟中隐隐传来轰轰闷响,其间又夹杂着种种怪异的莫名声音,彷佛千百人齐声嘶响,万千兵刃交击碰撞,又似乎有汽笛长鸣。
滕良文被按在洞口,让热风那么一吹,便觉得整个脑袋都火辣辣,好似被按进了热汤中煮炖一般,不过一瞬的工夫,耳鼻脸皮都失去了知觉。
可是心中那种莫名的喜悦与兴奋,却在同时达到了顶点,他感觉到在这洞口下方有什么东西,在强烈的召唤着他,竟使他有一头跳下去的冲动。
一直安安分分的真人元婴突地不安地动起来,艳丽的小脸光彩流动,神色变幻,手足挣扎,随时都有可能突破那薄薄一层的内力束缚。
“这就是火狱海!咱们炼狱的圣地,每个想要当总帅的人都得下去走一遭,面见‘战魂’,带着新的鉴灵回来。”
武仕友趴在滕良文耳旁道,“一般的护身鉴灵,只要一下去就会被烧穿烧透,每个下去的人都必须得使用圣地秘传、天下最强的护身鉴灵‘混元盾’,才能抵得住火焰烧灼!
“侠姐一定是想等大祭开始,战争之门三天大开时,偷来‘混元盾’给你,好让你下去吧?可是‘混元盾’只能挡住火焰,却挡不住高温。
“就算不接触火焰,这下面的温度也足以让钢铁融化,下去的人只能依靠自己的力量与鉴灵,若是顶不住,那就只有变成飞灰的一个结果。
“你觉得你在火狱海里能顶得几秒钟?”
“你,你怎么知道这件事情的?”
滕良文挣扎着问,只不过说了两句话,热流涌进嗓子,他便再也发不出声音来了。
可是,这个问题他一定要问。牧侠明明瞒过了所有人,甚至连金权权都没有告诉,武仕友又怎么可能知道?
武仕友显然没有解释的那种好心,他只是做了个下按的动作,便把滕良文塞进了洞中。
“自己到地狱去猜去吧,如果真有地狱的话!”武仕友嘿嘿冷笑着将洞口封闭,表情有点怪异。
他毕竟也是大家出身,羞耻心还是有的,因为抵抗不住诱惑而使用鉴灵偷窥牧侠这种事情,实在是让人很难说得出口。
滕良文翻滚着飞速下坠,眨眼工夫穿破乌云浓烟。
眼前一片刺目的火红。
炙热狂风扑面而来,顺着鼻孔嘴巴耳朵钻进去,好像有把火从体内烧起来,五脏欲焚,痛苦不堪。
身上的衣服在热风吹烤下迅速变干变焦,散发出焦糊的味道,衣角袖口都不自然地卷曲起来。
他张大了嘴巴,却感觉自己吸不进半点空气,只憋得胸闷欲裂,眼前发花。
恍惚间,眼睛渐渐适应了那刺目的红光,雄奇的景象闯入视野。
向下看,大地赤红如血。
烈焰滚滚,彷佛无边无际的汪洋大海,直蔓延到视线尽头天地之交,狂风卷过,掠起百尺焰浪,涌动千顷赤波。
向上看,天空乌沉似墨。
浓烟聚成的乌云滚动翻涌,那乌云之间有个孔洞正迅速缩小,一线烟尘从孔洞中扯出,直连到他的身上,在空中抹上一道画着螺旋圈的暗灰轨迹。
此刻他竟身在近千尺的高空,好像扑火的飞蛾,直冲向赤焰大海!
“我要死了吗?”
他已经被高温烤得神智迷糊,相信不等落入火焰中,他就会失去全部的知觉,如果能这样死去,倒也免了烈焰焚身的痛苦。
“不,不能就这样结束……”
他在渐去渐远的神智中挣扎着,手足徒劳地舞动,远远望去好像一只失去飞行能力的大鸟,正坠下天际。
蓦地,脑海中轰一声炸响,泥丸宫中的真人元婴猛然立起,束缚它的内力破碎成万千点片,在经脉中四散飞去。
强大的力量彷佛失去阻拦的洪水,沿着经脉席卷而下,将所过之处破坏殆尽,无处容纳的力量冲入身体各处,肆无忌惮地破坏着每个器官、每寸神经、每个细胞。
皮肤寸寸破裂,带着道道鲜血自身体表面弹飞,本来就被烤得又脆又焦的衣服,禁不起这种强大力道的冲击而随之破碎。
不过一呼一吸之间,表皮与衣物尽数飞散,裸露在外的肌肉、血管、神经在炙热的空气中迅速干枯焦黑。
元婴完全化为一个超小号美女,在泥丸宫中放声尖笑,手足舞动间,四团颜色各异的模糊鉴灵,自元婴体内慢慢挤出,正是失踪已久的“冲锋陷阵”、“蛛丝马迹”、“雷霆霹雳”和“死亡之境”。
最先完全离开元婴的是“死亡之境”,这黑乎乎的鉴灵一离开元婴便迅速变淡,蓦地那元婴尖啸一声,“死亡之境”便好像之前那些妖灵一般粉身碎骨,碎片脱离身体,在空中渐飞渐淡,消逝无踪。
只可惜这难得的鉴灵自被吸入滕良文体内后,连发挥身手的机会都没有,就这样消失了。
第二个是“蛛丝马迹”,第三个是“雷霆霹雳”,每破碎一个鉴灵,那元婴便越加清晰一些,眼看着眉目如画,除了个头太小外,俨然已经与人无异。
滕良文此时已经完全感觉不到自己的身体,他的神智依然清楚,却只能好像个观众般注视着身体迅速败坏,看着那诡异的元婴渐趋成长。
他可清楚地断定,当这元婴变成真人模样时,就是他毙命之时。
他虽然心有不甘,但却无能为力。
“冲锋陷阵”最后被挤出元婴,在元婴力量的压迫下慢慢变淡。
蓦地,滕良文感应到了一种与自己此刻心情相似的不甘与无力。
那是已经初步妖化的“冲锋陷阵”的情绪。
“冲锋陷阵”的能力本就是把人的情绪转化为力量,越强烈的情绪,转化的力量就越强大。
愤怒或许是人最强烈的情绪之一,但当人心有不甘时的情绪,却同样激烈,甚至更具韧性!
而相似的情绪,更容易产生双方之间的共鸣。
就在滕良文感应到“冲锋陷阵”的情绪时,“冲锋陷阵”也同样感应到了滕良文的情绪。
或许是出自本能,或许是不甘心就这样败给元婴。
刹那间,滕良文那强烈的不甘情绪被转化为力量,充斥全身!
就在这一刻,滕良文重新感觉到了自己的身体,以及破败身体所带来的撕心裂肺的痛苦。
但他还是把握到了这一丝机会,用这意外得来的力量重新控制身体,运转内力。
他的内力曾一度因为元婴被封而无法运转,此时元婴破封,虽然给他的身体带来巨大伤害,却也让受压制的内力得到了解放。
相对于元婴散放出来的力量,那调动起来的内力显得如此弱小,可是却如同惊涛上的小舟顺势而行,虽然惊险万状却能浮于浪头,不至被吞没。
内力随着汹涌的元婴力量迅速转遍全身,一圈两圈,每转一圈都会从元婴和“冲锋陷阵”中经过,将截然的不同力量带入它们体内,再把它们的力量夹在内力中带出。
“冲锋陷阵”也发觉了来自于内力的助力,毫不犹豫地将自己的力量送入其中,与滕良文保持最紧密的联系,共同对付元婴。
这种联合维持了大约二十秒钟,然后在巨大的压力之下渐趋崩溃。
可即使是这样,滕良文却没有放弃,依旧忍着巨大痛苦,坚持调运内力。
哪怕战至最后一刻,他也绝不轻言失败!
“冲锋陷阵”越发的淡了,只剩下浅浅一层,好像个虚幻的泡沫,随时都会被风吹散,强烈的不甘与滕良文坚韧不屈的意志混合一处,随着运转的力量,向四面八方散射。
轰轰轰,翻滚的烟云中响起隆隆炸雷,金色闪电自其间穿梭飞舞,好像巨龙越空。
异样强大的力量,随着炸雷声响从远方传来,好像一支瞄得准准的利箭,横过火海云天,直注入滕良文体内,直注入即将崩溃的“冲锋陷阵”之中。
这力量是如此强大,转瞬间即能与元婴力量相抗。
“冲锋陷阵”泛起金灿灿的光芒,转换效率以百十倍的效率增加,源源不绝地将滕良文的情绪转化为自身力量。
滕良文下意识向着力量传来的方向看去,不禁身躯一震,几疑是在梦中。
在那视线尽头的烈焰中,巨大的黑色山峰冲天而起,彷佛破天巨刃,直插烟云,在烈焰中闪着灼灼光芒。
就在这一刻,他耳边彷佛响起千军万马不屈的愤怒嘶吼之声,眼前彷佛看到千万的银甲武士脚踏烈焰头顶雷电,追随战车神将,向着那独立天地的黑峰,发起拼死冲击。
轰轰轰,闪电劈下,战车倾覆,神将腾空而起,高举手中巨斧向着黑峰砍落,其势一往无前。
一道道闪电惊慌失措地劈落到巨斧上,劈落到神将身上,战斧被电炙得发白透明,甲胄被烤烧得乌黑变形,身体也化为一块块焦炭,但那落下的双斧,却没有任何犹豫与迟疑。
斧落,山崩,天地都好像在这一刻同时碎裂,可怕的巨大响声充塞天地,让人再听不到任何声音,碎烈的石块如同暴雨般喷洒四方。
这一刻,现实与梦境合而为一,将那未完成的梦境交代了一个最真实不过的结局。
看着那幻景中的雄奇一幕,滕良文禁不住热血沸腾,泪水顺着无皮的脸颊流下。
“冲锋陷阵”骚动着,雀跃兴奋之情亦传入紧密相联的滕良文心中。
突然,一声尖叫将眼前的幻景打碎。
元婴面色愤慨,四肢大张,千万道金光自周身散射,以千百倍增强的力道冲向四面八方。
“冲锋陷阵”首当其冲,本来已经变得金光灿灿、有若实质的鉴灵,被这力道一冲,当即破碎消失。
强大的力量迅速充满滕良文整个身体,他竟好像个汽球一般胀起来,裸露的肌肉、筋脉寸寸断裂,鲜血崩溅,在下落的空中涂了一道暗红的轨迹。
“你以为立一座石头假山,就算是回去了吗?当年孤柱峰是你亲手推倒的,如今你又把它在人间立起来算什么意思?
“怪不得从来不见你动过,原来是躲在地底自己称王称霸!这也可以理解,你这缩头乌龟也就能做到这一步了。
“看看你在外面的代理人,他们被人赶得无处容身,只能靠着外力庇护躲在个孤岛上跟自己人斗!这多像你啊!”
充满愤怒、厌恶的声音在滕良文脑海中震响,他的嘴巴不受控制地一张一合,将每句话大喊出去,那声音又尖又利,彷佛女子,话虽从口出,却不是他自己的嗓声。
黑色孤峰亮了起来,略带着丝血色的金色光芒,从火海之下的山根漫起,迅速传遍整个山峰,直冲向隐没在烟云之间的顶峰。
嗡一声闷响,流星般的金灿灿光芒破开浓浓烟云,划过长空,准确无误的击在了滕良文身上。
这一刻,深掩在浓烟中的黑色孤,峰终于露出了全貌。
那峰顶又尖又细,整个山峰以一种流畅的弧线向上拔起,直抵在黑沉沉石壁之上,彷佛一根撑天巨剑,支撑着悬在火海上方的巨岛。
黑色孤峰黯淡下去,不仅失去了全部的金光,甚至连最初那种如玉般的淡淡光泽也消失不见,乌乌秃秃,变成一座再普通不过的石头山,没有任何神异之处。
难以想象的庞大力量随着这一击涌入体内,汇聚成一团金光灿灿的鉴灵。
这鉴灵手足齐备,眉目宛然,只见它顶盔贯甲,背挂长弓,手提战斧,宛如即将出征的猛将,虽然身形小巧,但威风凛然。
“如此漫长岁月流逝,你的怨念却是半点不减,这又何苦?难道你认为我们真的还能回去吗?”
苍凉豪迈的声音响起,没有半丝杀气,没有一点愤怒,却是无边的平和。
战将般的鉴灵进入泥丸宫,就好像其它鉴灵曾经做的那样,围着元婴慢慢打转,但不同的是,无论元婴如何奋力挣扎,却无法把这鉴灵赶走或是击碎。
澎湃的力量如同潮水般在鉴灵与元婴之间激荡,滕良文的身体变成了双方拉锯的战场,时胀时瘪,肌肉块块碎落,白骨裸露,断掉的血管与筋脉好像些没头的乱绳子无力地搭绕在骨肉之上,鲜血喷溅而出,被蒸为红色的雾慢慢消逝。
“只要有足够的力量,就可以冲破界限,返回家乡!”
“回去了又能怎么样?难道再经历一次被流放的屈辱?”
“我们有足够的力量可以与他们对抗!当初就可以避免这种可悲的命运!要不是你这个叛徒,怎么会发生这种事情?”
“你错了,我那样做是为了救你们,只有我才与他们战斗过,也只有我才真正了解他们的力量。如果一意孤行斗下去,结果就将不仅仅是被流放。”
“哈哈哈哈,好了不起呀,好伟大呀,要不要我向你感谢一下?为了像畜生一样被扫地出门感谢你!为了被封印千万年的痛苦而感谢!”
“可是不管怎么样,你还活着!只有活着才有希望!”
“如果让我选择的话,我宁愿轰轰烈烈的战死,也不要像这样被关在牢笼里苟延残喘!这样活着受罪,还不如痛痛快快去死!”
“所以你宁愿努力几千几万年冲破界限,只为了回去送死吗?你已经为此付出了代价,难道还不够吗?”
争吵声不停地在脑海中回荡,来自双方的力量一波接一波地以最密集的方式狠狠撞击着,将滕良文的身体摧残得破破烂烂,连内脏都已经里出外进地挂在身前身后,似乎随时都会掉下去,便是那在地下烂了一年的尸体,都要比他的形象好看。
但他还没有死。
不仅没有死,他的神智竟然摆脱了刚刚模糊的状态,变得清晰无比。
那丝微弱的内力,出奇的没有在两股巨力冲击下消散,而是在滕良言语精神引导下,固执地在力量的夹缝冲击的浪潮中前进,艰难地完成一个又一个周天运转。
只因为这是滕良文最强不甘执念所转化的力量,有着与他执念一般的坚韧,不到最后一刻绝不放弃。
每完成一个周天运转,那内力便略略强上几分,而且随着内力运转,鉴灵与元婴对冲的力量,亦有不少被吸附炼化成内力的一部分。
三十六个小周天练罢,再转卯酉周天,转罢七十二卯酉周天,又转大周天。
滕良文不管身体如何变化,不管体内那两股力量如何战斗,只是紧守着神识,按着唯一学过的九转金丹功,将内气