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只是她说的话也未免太没头没脑了,让我周一去找她这还好理解,可是那句‘带上你的镜子’是什么意思?”
“她要我带哪面镜子去?虽然身为男士,但我家里至少还有几面镜子的。”
“最大的那个当是衣橱上那面立镜了,足有一人多高,她总不会要我背着那面镜子去见她吧。”
“还真是头痛啊,我只是来打听一下李树河的下落,为什么会碰到这种事情?”
滕良文不禁按着额头轻轻呻吟起来。
“看起来高人说话,都这样没头没尾不知所谓,跟北山的病人也差不了多少……北山?”
他脑海中猛然蹦出一个念头,立时明白过来那中年人说的北山是什么意思了。
北山,位于春城市郊北六十公里处,北临全国闻名的大镜湖滑雪场,南接着名旅游景点红叶谷,其间山势宏伟、林木葱茏、曲径通幽、泉瀑秀美,即使算不上人间仙境,也称得上好山好水好地方。
只是北山这个词在春城却还代表别的意义。
“嘿嘿……”
一阵阵的傻笑不时从窄小的房间里传出。
滕良文隔着带着铁栅栏的门上小窗向里望去,看到声音的主人穿著皱皱巴巴的病号服,靠墙抱着双腿蜷缩在床铺的一端,脑袋深深埋在两腿之间,嘶哑沉闷的声音不停传出。
这是离开如归酒吧的第二天凌晨。
在弄清楚了李树河的下落后,滕良文一刻也没有耽搁,当天晚上便乘车来到北山精神病院。
只可惜的是,滕良文虽然急切想要见到李树河,但精神病院晚上却不接待访客,无奈之下,他只好在精神病院里的招待所住了一晚,早上起来脸都没顾得上洗,就先跑来看李树河。
“病人入院时表现出持续高度的紧张恐惧,并且伴有破坏性行为,不敢照镜子,甚至不敢在镜子前方经过,目前初步判断为……”
跟在旁边的医生向滕良文简单介绍着李树河的病情。
李树河疯了,没有人知道他为什么会疯。是员警把李树河送到医院的。
员警发现李树河的时候,正值凌晨四点。寒冬腊月滴水成冰,李树河却只穿了条短裤,精赤着身体光着脚丫,在大街上边跑边喊“鬼,有鬼,不要杀我”。
难言的失望在滕良文心中升起。
最后一条线索也断了,他感到有些泄气,又感到说不出的郁闷。
“经过初步的治疗,病人情绪已经基本稳定下来……”
医生刚刚说到这里,房间内突然传来可怕的喊叫,“鬼,有鬼,镜子里有鬼,不要抓我啊,不要杀我……”
房间内的李树河好象突然间受到了什么刺激,从床上跳起来,大叫着往床底下钻,头撞在床沿上发出砰砰闷响。
医生脸色大变,连忙招呼人把门打开,与两个膀大腰圆的看守一同冲进去,制止李树河的行动。
李树河一边奋力摆脱医生的抓捕往床底下钻,一边扯着嗓子大叫,“鬼,镜子里的鬼,不要杀我,不要杀我啊,我全都告诉你,我把镜子卖给方老板了,放过我吧,我不是有意偷你的……”他的力气好大,三个壮汉扑上去都无法制住他。
四个人在地上滚作一团。
李树河口水鼻涕乱溅,裤裆中间湿了好大一滩,滚来滚去中沾得所有满身恶臭。
镜子里的鬼?
滕良文心中突然的一颤!回想起那天的惊魂时刻,立刻明白李树河为什么疯了。
李树河根本就是被吓疯的!
那个黑衣人肯定通过某种途径先找到了李树河,并从他口中得知那面青铜古镜到了方君博手中。
那个黑衣人很可能就是古镜的原来主人!
正是他吓疯了李树河,害死了方君博!
“不对!李树河是从哪个镜子里看到那黑衣人的?难道说他那里也有一面神奇的可以由人穿越的镜子?或是那黑衣人根本就可以从任一面镜子里跳出来?那他还是人吗?难道他真的鬼魂?可是如果不是方君博家中那面镜子的缘故,又怎么解释我可以把手伸镜中取出东西来?”滕良文越想越是胡涂,脑子里各种念头纷纷跳出,最终乱作一团。
他重伤初愈,本来就精神不济,如今大耗心神,便觉头痛欲裂,再也支撑不下去,眼见着从这里也得不到什么确实的消息,只得怏怏离去。
但这并不表示他就此放弃了。
虽然李树河已经疯了,但滕良文却也得到了一条重要的线索。
那个可以从镜中往来的黑衣人很可能就是那面青铜古镜的主人。
规矩四神镜向来稀少,而上面独特的铭文更是显有所闻。
滕良文家里世代都是做古玩鉴赏,在这一行中人脉广泛。
只要他在各条道上放出话去,那么一旦这面青铜古镜露面,他就可以在第一时间知道。
只是他本人并没有这种面子,还需要靠家里的老爷子才行。
他盘算是回头就给远在京城的父亲打电话,把事情经过说明,求他帮忙。虽然因为他不肯继承祖业让父亲很不愉快,但这种事情想来父亲不会不帮忙的。
但眼下他身心俱疲,急需休息,这一切只能睡醒之后再说了。
医生与护理员费了九牛二虎之力才算把李树河牢牢捆在床上。
注射完镇定剂,李树河慢慢平静下来,只是一个劲地不停念叨着,“鬼,有鬼。”
医生抹了把汗,想起自己刚刚才说这疯子病情已经平稳下来,没想到这位就当着探视者的面发起病,这不异于当面打了他一个耳光。医生不禁又羞又恼,觉得有必要跟探视者解释一下,这纯粹是突发性意外事件,与他的医术水准毫不相干。
但医生走出病房左右一看,发现那原本站在门口的探视者已经走了。
他不禁有些泄气,正打算返回病房,突然听到有人问:“医生,请问他就是李树河吗?”
“是。”医生随口回答,扭头一看,就见两个人正站在他身后。
这两人都穿著黑色的西服、大衣,留着同样的精短平头,戴着相同的墨镜,个头也是一般高矮,猛一瞧去简直就跟一对双胞胎一样。
医生也不知道刚才是哪个说的话,只得对着两人说:“你们也是来探视他的吗?”
“刚刚有人来看过他了?”左侧的黑衣人问,“是个什么样的人?”
他说着从怀里掏出证件来递给医生,“我们是员警,请尽可能详细回答我们的问题。”
“是个年青人,二十四五岁的样子,短发,一米八○左右,脸色不太好,应该是大病初愈,但他走路的时候很规整,腰板挺得笔直,应该当过兵……”
医生的描述让两个黑衣人对视了一眼。
两人又问了几个问题,然后右侧的黑衣人道:“我们要看一下李树河。”
医生把两个领进病房,指着床上的李树河道:“他刚刚注射了镇定剂,所以暂时平稳下来,不过我不认为你们能从他这里问出什么东西。”
“鬼,有鬼,镜子里的鬼。”李树河晃着头,眯着眼睛,不停地嘟囔着。
两人站在床前低头瞧着李树河,好一会儿,其中一人才对医生说:“我们需要单独和他呆一会儿。”
医生点了点头,又叮嘱了一些注意事项,这才转身往外走。
到了门口,他随手关门的时候,忍不住好奇地往里面瞥了一眼,恰好看到一个黑衣人正拿出一个带着条细链的晶莹剔透的小球,执着链子,将小球放到李树河眼前,轻轻晃动着。
“催眠术?”医生是识货的人,心里大感惊奇,觉得这两个员警很不简单,正想再看看,不想另一黑衣人人转过头来,狠狠地瞪了他一眼。
医生只好缩回头把门关好,那人却还不放心,走过来将门窗上的挡帘拉起。
医生讪讪地站在门口,感到挺没趣,正打算离开,便听又有人在身后问:“您是方文玉医生吧。”
医生转过头,便看到两名穿著笔挺警服的员警正站在身后。
“是,我是,请问有什么事情吗?”
“你是李树河的主治医师吧,我们想要看一下李树河。”
方文玉有点胡涂,“你们和刚才那两位警官是一起的吗?”
“什么?”其中一名员警愣了一下,皱眉问道,“除了我们还有人来吗?”
“是啊,刚刚有两位警官来问了我一些话,还要单独跟李树河呆一会儿,他们现在还在病房里……”
方文玉说着回身轻轻敲了敲门,叫道:“警官,你们有同事来了。”
门内无人响应,甚至连李树河的声音都听不到。
“把门打开。”
两名员警神色紧张起来,掏出枪一左一右躲到门两侧。
“门上没锁。”
可怜的小医生一看这架势立马汗如雨下,浑身发抖,两腿哆嗦,大有坐到地上的可能。
其中一名员警伸手将医生拉到一旁,对视一眼,随即一人闪身将门踢开。
“员警,不许动。”两人大叫着将枪口对准屋内。
封闭的病房内,只有李树河安静地躺在床上,除此之外再无一人。
员警相互掩护着走进房内,仔细检查,没有发现,这才把吓得面如土色的胆小医生叫了进来,“给他检查一下。”
方文玉走上前,发觉李树河身上的束缚已经被人解开。
他正要伸手检查,没想到李树河突然翻身坐起,两眼直勾勾地瞅着医生,嘿嘿傻笑道:“叔叔,你是谁啊?我为什么在这里?我想回家。”一边说,一边不停地往下流着口水,表情真是纯真极了。
第四章 魅影再现
滕良文神情恍惚,离开北山精神病院,坐车回到家,心神疲惫到了极点,什么都不愿意去想,倒头便睡。
也不知睡了多久,忽然听到耳旁传来古怪的声响,好像野兽在咆哮,好像风云在聚合,开始还是微小得让人不得不竖起耳朵,可是眨眼工夫就已经如雷鸣般不停地在耳畔响起,炽热的气流扑面而来,似开水落上,竟是烫得脸颊生痛,刹那间满身大汗。
“着火了?” 他心里立时冒出这个念头来,本能地一跃而起,睁开眼睛,跃动的耀眼红光好像汹涌的浪潮般闯入视野。
这是什么地方?
他发现自己身在一处断崖上,一块长条形的大石自断崖边缘虚悬而出,而他就站在大石的边际。
天是黑的,地是红的。
呼啸的狂风自红与黑之间刮过,带起那洪荒巨兽愤怒咆哮般的轰轰巨响。
黑色的浓稠乌云在狂风之中却是纹丝不动,好像被什么人牢牢粘在天上一般,一团团一簇簇挤在一起,没有一丝缝隙。
红色的火焰铺满了整个大地,似无边汪洋,不安份地翻腾着,时不时有一道道粗大地火柱自其间跃起,直冲入天空浓黑的乌云之中,搅动着乌云涌动卷转不休。
断崖自火海中升起,孤伶伶的矗立在天地之间,利剑一样直插云霄。
他被眼前这雄奇诡异的景象所惊呆,一时间脑海中一片空白,完全不知道应该如何反应才是。
面前的空间突然一阵颤动,缓缓浮现出一面青铜古镜。
这古镜与方君博收来的那面形状一样,只是要大上许多,基本上跟他身高相仿,等全部浮现之后,恰好将他全身都映在镜中。
他下意识往镜中看去,看见了一个人。
那人脸颊削瘦面色苍白,眼神中尽是厌倦与无奈,给人一种生无可恋却又没胆量自杀的印象。
这人很眼熟,他仔细看了看这才猛然发觉,那镜中的居然是就是他自己!
“这是我吗?怎么会变成这副样子。”
他忍不住摸了摸自己的脸,但镜中人却没有动作,只是用一种讥屑的眼神望着他,脸上挂满冰样冷漠。
那冰冷的眼神看得他心底发寒,鼓足勇气这才对着古镜问:“你是谁?”
镜中人没有回答他,缓缓抬起双手向他伸来。
他突然发觉自己的双手也不由自主地抬了起来,依着镜中人的速度与轨迹向着镜面伸去。
就好像镜中的那个人才是实体,而他不过是反射到镜内的影子罢了。
他感到一阵迷惑,神智乱作一团,只能呆呆地注视着镜中人。
镜里镜外四只手慢慢靠拢,指尖隔着镜面碰在了一起。
镜面泛起一阵淡淡涟漪,好像变成了一汪深水,手指便随之陷进镜中,然后是整个手掌,手臂……
“昔者庄周梦为胡蝶,栩栩然胡蝶也。自喻适志与!不知周也。俄然觉,则蘧蘧然周也。不知周之梦为胡蝶与?胡蝶之梦为周与?”
清朗的声音突然在他耳边响起,虽然轻微的好像耳侧低语,但任那狂风呼啸声如何响亮,却也无法遮掩,一字一句,清清楚楚传入耳中。
他猛得清醒过来,看到整个手臂已经陷进镜中,不禁吓了一跳,奋力挣扎,轻微的碎裂声响起,密如蛛网的裂痕爬满镜面。
蓦得,啪一声脆响,整个古镜碎做万千片,闪着晶亮光芒坠落下去。
星星点点的光芒直射进眼中,刺得他睁目如盲,不由得一阵眩晕,摇了几摇,脚下发虚一头栽下巨石,翻着跟斗落向无边火海。
第一个跟斗翻过,他看到天空中的乌云正急速散去。
第二个跟斗翻过,他看到乌云背后露出一张巨大的遮盖了整个青天的脸。
第三个跟斗翻过,他看到那如日月般巨大的双眼中正流露出无限的慈祥与和蔼。
第四个跟斗翻过,强烈的红光吞没了一切。
扑通一声闷响,浑身剧痛。
滕良文怪叫一声,勉强睁开眼睛,心有余悸四下环顾,发现自己正很不雅观地躺在地上,一条腿还搭在床沿上,手里抓着的枕巾已经因为用力过度而裂开了扭曲的口子,盖着的被子扭成了麻花,却还半缠在身上!
数缕昏黄的阳光从窗子射落进来,被略有些破旧的百叶窗筛成了斑驳的淡黄和灰黑的混合品,落在床头地板上,就好象是些神秘古怪的文字。
天近黄昏。
原来只是一场噩梦。
滕良文松了口气,这才发觉全身好像刚从水里捞出来的样湿淋淋的,额上的汗水正不住的顺着脸颊眉角淌下来,有一些流进了眼里,使视线一时有些模糊。
他抬起手来,抹了抹头上的汗水,感到心中仍砰砰乱跳,