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我突然说出这种话,陛下会不会觉得很困扰呀?”
露西塔很俏皮的笑起来,虽然在诺伊曼眼里,那是一种很可恶的笑容。接着,帕拉迪奥宫中最年轻的一名女侍卫,心满意足的看了看自己主君失败般的表情,转过身,挺起胸,走起最精神的正步来了。
虽然只有十七岁,但她已经不是小女孩,而是可以把男人随意的戏弄在股掌间的女人了。
“我还真是多余操心哪。”一脸苦笑的诺伊曼自言自语的说着,“不过,凭借她这种本事,也许那个人真的有可能归顺我了呢。”
自从一个星期前被玛丽安贝尔痛打一顿之后,除了每天来送两次饭的狱卒,米洛森就再也没有见过别的人。和以前不同的是,现在那间地牢里,总是点亮着一盏油灯,而且狱卒每次送进来的饭菜,也不会剩下哪怕是一星半点。
因此,米洛森那本就年轻壮硕的身体很快就又恢复了健康,虽然满脸都是污垢,看不出脸色如何,但在他那一双眼睛中,又重新充满了盈实的精气。
忽然,铁门的锁链发出了响动。虽然在地牢里分不太清楚白天黑夜,但米洛森知道现在还不是送饭的时间。他抬起头,向着牢门望去,似乎是在期待着什么。
但走进来的却是一位有着一头金发的少女,在感觉到有一点好奇的同时,却从心底传来一种莫名奇妙的失望感觉。
“你就是刺杀过陛下的米洛森吗?”少女站在台阶上,一只手插在腰里,右脚比左脚稍稍靠前。她的身材算不上高挑,身体也还应该没到发育完全的时候,再加上那还含着稚气的面孔,米洛森认定她绝对是一位年龄不超过二十岁的少女。
“那你又是谁呀?”
“我是诺伊曼陛下的侍卫,名字叫做露西塔。”
“又是侍卫……那个逆贼,究竟养着多少女人啊?”
这句话并不是米洛森有意的批评,而是他此时内心真实的感叹罢了。听到这样的话,若是平时的露西塔,早就暴跳如雷了。不过这次在她来之前,诺伊曼再三的叮嘱过她要控制住情绪,露西塔总算是暂时强忍下了这一口气。
“你回去告诉那个逆贼,不要在我身上白费功夫了。还有,即使是想要用美人计的话,也得像上次那样派个稍微像样点的女人才好!”
“你这个混蛋在胡说八道些什么?”露西塔的忍耐已经到了极限,她从台阶上冲了下来,和米洛森站成了面对面的姿势,蕴含着愤怒情绪的眼神喷出火星,直射向米洛森。
非常不友好的视线在两个人之间的空中激烈的冲突着,露西塔瞪圆了眼睛,而米洛森也毫不客气的回瞪过去。
“怎么样?你想要打架吗?”
“没想到,你对玛丽安队长还蛮倾慕的嘛。”
“……”
在下一个瞬间,少年的脸突然染上了晕红的色彩。与之形成鲜明对比的是,少女脸上的怒气却顷刻间融化在一片笑意之中,那是有点坏心眼的笑意。不过,却并没有包含任何达到恶意程度的感情在其中。
“很遗憾,玛丽安队长已经出发到图什凯底亚去了,想见她的话恐怕要等上一阵子才可以。不过,在此之前,如果你想离开这个地方的话,我倒是可以帮助你。”
“不用了!我在这里很好!”米洛森有些赌气似的回答着。
“原来,你喜欢这种环境呀!”露西塔用奇怪的眼神环视着无论如何也不能说是明亮整洁的地牢,“但是,你真的想要一辈子住在这里吗?”
“是那个逆贼叫你来释放我的吗?”
“没有人说要释放你,但是,陛下把看管你的工作交给我了。所以,怎么处置你现在是要听我的。”
“是吗?那还真是伟大呀!”
“你会这么想吗?但是我觉得看守你这样的人并不是什么值得夸耀的事情。”一点也不像是故意讽刺米洛森,而好像是她真诚的想法,这让米洛森即使想生气,也一点都生不起来。
“你们究竟为什么要把我放出去?”
“我可没有工夫对你解释这么多乱七八糟的问题。”露西塔显出了不耐烦的神情,“你到底要不要跟我走,如果说不要的话,就继续留在这里好了。不过,先告诉你一声,可不要指望玛丽安队长还会来这个地方。”
“要!”
米洛森简短的回答着。他并不是屈服了,但是,反正现在自己已经沦落到这个境地,再怎么样也不会更糟了。而且,被关在黑暗的地牢中这么长的时间,现在他确实想要再见一见明媚的阳光。
至少,他自己是这么告诉自己的。
沐浴完毕的米洛森换上了白色的武官服,虽然去穿帕拉迪奥的服装对他来说也是一种耻辱。但是,自己原来的衣服确实已经残破到不能再穿的地步,他总不能在光天化日之下赤身裸体。较起潜在内心的羞耻感,毕竟表面上的羞耻需要优先考虑。他甚至仔细的刮了刮脸,也重新的将头发梳理整齐。自从戴茹亡国以后,他还是第一次这样耐心的打理自己的外表。
等他走出浴室的时候,露西塔正靠在墙壁上等着他。在米洛森沐浴的时间里,她自己也更换了一身水蓝色的官服,不是参加典礼时的那种洋装,而是便于骑马等户外活动的紧身款式。连米洛森也不能否认的是,露西塔确实非常适合穿这件衣服,而且她确实有着成为一名出色美女的资质。即便她现在还只是一名少女,会有人为她的外表动心也丝毫不奇怪。当然,这些人并不包括米洛森在内。
“没想到你洗干净了以后还蛮精神的嘛。”
露西塔用她那有如春天里的溪水般清澈的眼睛注视着米洛森,作为以前戴茹国王的秘书官,米洛森当然也有着不会让戴茹王家蒙羞的俊朗外表。虽然受到少女的夸赞应该是一件值得高兴的事情,但米洛森现在却完全因为这个沾沾自喜的心情。
“现在你该告诉我这里是什么地方了吧。”
刚来到这间屋子的时候,露西塔就不由分说地把一身怪味的米洛森推进了浴室。因此,米洛森并不知道这间狭小的房子是什么地方。
“我可是好心才把浴室借给你的,连句感谢的话也不说太失礼了吧。”
“这么说……”露西塔的回答有些出乎米洛森的预料,他不禁又环视了一下这个房间。虽然整洁,但仅仅有着最普通的家具陈设,唯一有些特别的就是放在墙角的武器陈列架。尽管在那些贵族的客厅里也会有武器陈列架,但那只能算是一种饰品,可这个架子上面的武器却都是货真价实的真家伙。无论如何这间房子也不像是露西塔这样的女孩子住的地方,怎么看也只像是值班的士兵休息的房间。
“其实这里是玛丽安队长的家,不过,现在是我住在这里。”
每次露西塔提到“玛丽安队长”的时候,米洛森的心跳和血液的流量,都会有微妙的变化。令他有些恼怒的是,似乎露西塔也察觉到了这一点,每次说完之后,都会冲自己莫名其妙的笑。这个小丫头应该是比自己的年龄还要小才对,可米洛森却感到,自己一直是完全在被她嘲弄着。
“如果准备好了的话,我们现在就出城四处去转转,你骑马不会有问题吧。”
“没有!”
“接着!”露西塔从墙上取下一柄长剑,剑在空中划过一条抛物线后稳稳的落到了米洛森的手中。
不但让自己骑马,甚至还给自己剑,露西塔看起来是给了米洛森足够的信任。不过,对于米洛森来说,这是一件丝毫不值得自豪的事情。因为从这个有着一头阳光般金色长发的少女轻松的向上扬起的嘴角中,米洛森能感觉到,她的想法很可能是“即使给你这些东西又怎么样,反正你也逃不出我的手掌心”之类的。
可是,在这个时候,米洛森已经无论如何找不到愤怒的感情。现在在他的脑海里,充斥的都是自暴自弃式的想法。
不仅是那个红头发的女孩,就连么这一个小丫头自己也应付不了。当初自己还计划要去刺杀诺伊曼,说起来,那还真是够狂妄的想法……
不过,已经没有时间留给他自嘲了。因为在房门外面,等的不耐烦的露西塔已经又蹬起眼睛了。
在新帕拉迪奥城那以坚固厚实而出名的城墙之外,除了南方是著名的“精灵森林”外,其余三面都是一望无际的荒原。在这片荒原上,偶尔间或夹杂着些开垦出来的农田,但却没有连成一片。帕拉迪奥帝国土地贫瘠,气候也不好,热力和光照都显得不足。因此,几乎所有的农业都集中在西南方与诺维尔和图什凯底亚交界的边境地区。在国都附近,只有少量的低产耐寒作物在被种植着。
不过,比起那些需要人来照料的脆弱农作物,杂草和野花的生命力就要顽强的多了。一到了夏天,新帕拉迪奥城周围,就会被五颜六色的野花占领,变成一座色彩缤纷的天然花园。骑马走在上面,可以微微的感觉到从马蹄传来的一种柔软触感,让人的身心都会有放松的感觉。
露西塔策马在前面走着,一点看不出来她究竟想去哪里,这让跟在后面的米洛森感到有些莫名其妙。自己现在的处境,应该是被“押解”着才对,可看现在悠闲的样子,总不见得是出来郊游吧。
“你看那边。”露西塔伸手指着远处,米洛森顺着她指着的方向望去,只见那边有许多像波浪般隆起的土丘,只是因为太远,看不清楚究竟是些什么东西。
“那里是什么地方?”
“前面不可以再骑马了,我们走过去吧!”
虽然从这里到那边都是一片坦途,没有不能骑马的理由。但露西塔还是矫捷的从马上跳下来,徒步向前走着,还不时的弯腰采上一些野花在手里。米洛森默默的跟在她的后面,因为从刚才开始,露西塔就是一脸凝重的表情,虽然这样的表情很不适合她,但米洛森还是被她的这种情绪感染着,没有说话去打扰她。
走到了稍近一点的地方,才看清楚那些土丘原来是一座座坟墓,足足有几百座之多。说到对新帕拉迪奥城周围地形的熟悉程度,米洛森其实要超过露西塔。但在他的印象里,却不记得新帕拉迪奥城外有这么大的一片墓园。这么说来,这些坟墓应该是在这几个月新修建的才对。
露西塔走到一座墓前,将手中抱着的花束放下,然后低着头,静静的为死者默哀。足足几分钟之后,她转过头:
“你也要过来。”
“墓里面是什么人?”
“我也不认识。”
“那么我为什么非得为他们默哀?”
米洛森坚定的站在原地,拒绝了露西塔。这片墓园,大概是为了在两次攻打戴茹城中阵亡的帕拉迪奥战士们修建的吧。对于露西塔,他们是需要缅怀的同伴。但对于米洛森来说,这些人却是叛军,是彻头彻尾的敌人。
“你必须得这样做,而且如果是你,一定要跪下才可以!”
露西塔盯着米洛森,严峻的表情中像是蕴含着某种风暴一样,这让米洛森的心情发生了动摇。但在同一时刻,他却在心里大骂起自己的无能来,这种时候,无论如何也应该坚持住自己的立场。虽然戴茹王国已经灭亡了,但自己还是戴茹的朝臣,怎么可以为敌人默哀!
“因为……他们是全都是因为你才会死的!”
在说出这句话的同时,露西塔不知为何将头偏转过去。但在那一瞬间,米洛森却看到了她的眼角,有泪水流了下来。
“那个时候,我也在那个看台上。但是,我却什么也没有做……”
“难道……这里是……”
在大约半个月以前,米洛森为了刺杀诺伊曼,曾经在“夏日节”的祭典上设计了一出看台倒塌的阴谋,后来还连续发生了刺客炮击看台的事件。虽然最后这场危机因为诺伊曼的准确判断和侍卫长玛丽安贝尔的武勇而得到了近乎完美的解决,但对于那些无辜的受害者和他们的家人来说,痛苦却不会因此而减少一分一毫。而永眠在这片墓园里的人们,就连感受痛苦的权利也被蛮横的剥夺了。
其中,有一个连诺伊曼事先都不知道的细节。那就是当时正在休假的露西塔,刚好也在那个倒塌了的看台上。虽然她也想尽力去帮助混乱的人群,但是却完全束手无策。因此,最后她能做的,也只是在最近的距离眼睁睁的看着许多人从看台上被挤下去摔死,或者是被残踏致死。
“难道你不应该忏悔吗?”
露西塔并没有转回头,而是背对着米洛森说话,也许她是不想让米洛森看到自己脸上的泪痕吧。虽然如此,但话语中依然充满了震撼力。
米洛森微微地咬着嘴唇,一种力量迫使着他在那座坟墓前跪了下去。他并不是一个冷酷到不择手段的人,内心也曾经被那种罪恶感无数次的苛责过。但是在那个时候,似乎所有的苛责和不安都被复仇的怒火焚化的不留一点灰烬。因此,他几乎是毫不犹豫的采用了那种残忍的手段。但是现在,面对着这一片无辜冤魂的栖息地,那种强烈到无以复加程度的罪恶感几乎是要把他的身心完全吞没了。
而现在在这种压倒一切的心情下,所有的其他想法都没有任何可以被容纳的空间,就连复仇的意念、对戴茹的怀念以及对帕拉迪奥的憎恨都暂时的烟消云散了。
米洛森的头深深的垂了下去,他并不是没有想过以死来谢罪。但是,他也知道,自杀并不能赎罪,而只是一种逃避罢了。
而且,他现在并不想死。
“看来陛下并没有看错人哪!”
从墓园回去的路上,露西塔突然回过头,很有深意的对米洛森说了这句话。
“什么意思?”
“陛下对我说过,‘米洛森并不是一个会随便残踏别人生命的人,如果是那样,我早就把他送上绞刑架了!’现在看来,他说的没有错。”
“诺伊曼是这样说的吗?”
老实说,在这个时候,米洛森对诺伊曼的看法,已经有了微妙的变化。以前在戴茹王国的时候,也发生过许多起因事故而引起的惨剧,米洛森作为拉达鲁斯的书记官,也