天还早,路上车不多。增援队伍全部乘坐普通面包车,分散占据清真寺周围的建筑和交通要道。李东阳率领一队武警,来到清真寺正对面的大高楼天台,两名持狙击步枪的武警立即跑步奔向两个角,动作娴熟地立好枪架,拉开枪机,瞄准清真寺大门。
从天台围栏向下俯瞰,清真寺尽收眼底。隐约可以看到门口的努尔和塔西。闲散的游人与商贩,分布在广场上,丝毫没有大战将临的迹象。
马赛气喘吁吁地跑来了。李东阳没等他站稳,不快地说:“你们怎么搞的,抓到塔西为什么不马上报告?”
马赛支吾道:“努尔队长说,怕打扰你,啊,打扰你休息。”
李东阳脸色严峻,摇头道:“这个努尔啊,真不知道怎么说他好。你再说一次,塔西是怎么接到这个电话的?”
马赛喝了一口水说:“在停车场抓到塔西后,刚想把他押走,他身上的手机响了,努尔队长担心报告后时间太长,打电话的人会有所猜疑。加上塔西也表示愿意跟我们合作……”
李东阳打断道:“这么短的时间,塔西就愿意合作了?他是什么人,不但是海达尔的弟弟,还是个血债累累的凶手,努尔怎么突然这么天真!”
“这个……现在想想是有点不对头,不过塔西说,打电话的是海达尔……机会难得。”马赛没见过李东阳发这么大的脾气。
“唉,这不见得是我们的机会,你们想过没有,很可能是被海达尔牵着鼻子走?”李东阳端起望远镜看清真寺,“做乃玛子的人出来了吗?”
马赛答道:“还没有,也差不多了。”
李东阳猛地放下望远镜,突然想到海达尔为什么约定半小时的答案,握拳击掌叫道:“圈套!果然是圈套。快给我对讲机!”抢过马赛手上的对讲机,“努尔、努尔,听到回话!马上带塔西回来,马上带塔西回来!……”
“局长,出什么事了?”马赛茫然地看他。
广场上的努尔一手抓塔西,一边歪头向衣领说话:“怎么了,李局长,出什么事了?”
这时,清真寺拥出潮水一般的穆斯林,努尔惊愕地回头,想拉塔西向一边的空地跑,塔西磨磨蹭蹭地拖延,两人很快被人潮淹没。
人群中,身穿维族长袍的海达尔和巴提力克出现了,一人一边走向努尔和塔西。海达尔的手枪从腋下露出,“嗖、嗖!”两声枪响,努尔被打得摔进人群中。刺耳的枪声过后,人群乱成一团,巴提力克从容地把一件长袍套到塔西身上,又给他戴上帽子,三人混在人群中向广场外跑。
林建北和两个便衣向努尔所在的方向靠拢,远远看见努尔倒在地上,不少慌乱的人从他身上踩过。他拼命挤到努尔身边,另几个便衣也赶到了,在努尔身边围了一个小圈,林建北双手颤抖地把他抱起。
“我没事。妈的,幸亏听李局长的话,要不今天就玩完了!”努尔睁开了眼睛,坐在地上扯开上衣,露出避弹衣。
林建北摇头拿出对讲机。
“请求增援!请求增援!努尔中枪,塔西逃走了!……”
高楼天台上,林建北的声音从对讲机传出。
“局长,下命令包围广场吧?不然来不及了!”马赛焦急地看向广场,又看无动于衷的李东阳。
李东阳手里的对讲机好像异常沉重,缓缓放近嘴边说:“全体注意!全体注意!立即撤离广场,立即撤离广场!这是命令,听到了吗?这是命令!听到了吗?重复,听到重复……”
马赛哭丧脸叫道:“这……局长,为什么?海达尔和塔西在一起呀?为什么要撤退?就算广场人多,我们的人,完全可以控制住局面的呀?”
李东阳表情痛苦地点燃一根烟:“对!我知道。你往对面看,那是什么?”
“清真寺呀!那又怎么样?”马赛还是不明白地大叫。
“你还不明白?”李东阳望向清真寺高高的塔尖,“我们可以包围广场,但我们不能包围清真寺,更不能包围刚做完乃玛子的穆斯林群众。如果我们这样做了,等于上了海达尔的当,这比他们制造一次爆炸还要有价值。况且,如果我们这样做了,他们肯定会从中捣鬼,引发骚乱。这么多人,死伤难以估量。接踵而来,他们将更容易挑起宗教矛盾、民族矛盾,我们无法承担这个后果啊!”
马赛愣了半响,像是明白了:“唉!仅仅一个电话,都怪我,要是我早报告……”
“这怪不了你,包括我在内,低估了海达尔。‘想保存一滴水,就把它放入大海’他把穆罕默德的话倒过来对付我们。”李东阳拍拍马赛的肩膀,“马赛呀,恐怖分子与别的犯罪分子,最大的不同在于,他们的动机是政治目的。我们从事反恐工作,任何时候都不能忘记这一点!”
马赛望着清真寺门前混乱的场面,表情复杂。
※※※※※※
第十六章
1、
“我抗议!”
阿布杜拉张牙舞爪地对电话筒喊叫:“凭什么不让我出国,凭什么扣压我的护照,不要找借口搪塞我,这是赤裸裸的民族歧视,政治迫害,你们迟早要付出代价的!”撂下电话筒,抓起办公桌上的茶杯狠狠摔到墙上,茶杯打中挂毯落下地毯,丝毫无损,他仍不解恨,又抓起茶壶掷出,茶壶没这么幸运,粉身碎骨,瓷片散落一地。
刚进办公室的凯日吃了一惊,诚惶诚恐地捡起茶杯,又细心地一点一点捡起瓷片。
“这下好了,原以为回到乌市,远离是非,谁知道……”阿布杜拉呆望天花板半响,颓然倒向座椅。
凯日清理完瓷片说:“会长,我问过公安厅的人,他们只说有些技术问题,护照暂停一切手续。对了,听说李东阳到了乌市,现在是公安厅反恐中心的负责人。”
阿布杜拉一怔,直起身子直盯凯日,凯日像被他看得害怕,低下头。
“无耻!明明是故意限制我的自由,搬什么借口呢?这种花招肯定是李东阳出的。”阿布杜拉铁青着脸站起,“李东阳,看来一定是要和我过不去了。”
凯日说:“会长,他们需要借口,说明还只是在怀疑……”阿布杜拉粗暴地打断他叫道:“怀疑还不够吗?还要怎么样?啊,来把我带走?”伸脚踢沙发。凯日安慰道:“我把一些账目烧了,只要他们拿不到证据,就拿我们没办法。”
“证据?共产党要是什么都讲证据,二十多年前我怎么会在牢里?你太天真了。”
大发了一通脾气,阿布杜拉像是累了,走到沙发上坐下。
凯日激昂地说:“您现在是我们维族的代表物人,他们不能无所顾忌。所有的维族人都会站在您一边,共产党要是跟您过不去,就是跟所有维族人过不去。”
“我可没那么乐观,不管怎么说,李东阳注意我了,被这个人注意不是好事。汉人有句成语,如芒在背,懂吗?”阿布杜拉说是这么说,已经平静下来。
凯日也坐下:“会长,今天倒是有个好消息,李东阳今天栽在了海达尔手里。”阿布杜拉意外地看他:“哦,他也到乌市来了?”
“是。塔西在北疆混不下去了,来乌市跟海达尔会合,结果被警察抓住。警察想利用塔西抓到海达尔,结果反被海达尔将计就计,在大清真寺广场,不仅没抓到他,塔西也给他救了出来。当时正好做乃玛子的人刚出来,李东阳不敢动手,只有干瞪眼的份。”凯日说得兴起,手舞足蹈起来。
“哈哈,好一个虎口拔牙,不亏是我的学生。”阿布杜拉开心地笑了,“这样的人,要是多几个,也不用怕他李东阳了。他现在在哪儿,跟你联系了吗?”
凯日摇头:“没有。现在全城几乎是戒严,也不知道他能不能脱身。”
“他能进来,就一定有把握出去。”阿布杜拉对海达尔很有信心,“他迟早要回南疆,那里是咱们的大本营。对,回南疆去,乌市不是我们的家!”
阿布杜拉说走就走,凯日急忙去开门。
2、
一辆满载矿石的列车徐徐开进一个小车站,轰然停下。内燃机车头重重向铁道两旁排放气体,如同一个长途跋涉的人发出一声长长叹息。
接车的几个车站工作人员离开了,列车背向车站的一面,巴提力克从一节车箱探出脑袋,看看四周无人,跳下地面,又向上挥挥手,接着,塔西拎一个袋子跳下,最后是海达尔。三人灰头土面,衣衫褴褛,十足像三个叫花子。
“往这边走!”海达尔点燃一根烟,辨别了方向,手指车站对面的小山包。
“到南疆了?”塔西如梦初醒,没精打采地跟在海达尔屁股后。
巴提力克断后:“是到南疆了,不过离和库远着呢!”
“这儿有去和库的车吗?”塔西靠两条腿从北疆逃出来,特别讨厌走路,远远落在海达尔后面。。
“和库不通火车,这已经是最近的一个站了。”
“妈的,到底还有多远?”
两人说着话,跟海达尔爬上小山包,眼前豁然开朗。小山包上,数棵畸形古怪的沙枣树,像一群老态龙钟的人,显得苍凉、荒芜,再过去,是茫茫的戈壁滩。
“你们喝点水,吃点东西。”海达尔在一棵沙枣树下停住,解开裤带小便。
巴提力克和塔西坐到戈壁滩边缘的一棵树下,拿出食物和水。
“还是北疆好,跑到这种鬼地方来干什么?”塔西又大发牢骚,“我看啊,到了和库,还是把人一起带到北疆去!”
巴提力克把一只馕递给塔西:“北疆要是真好,你就不会一个人跑出来了?”塔西翻起白眼:“妈的,你怪我没用?”
“我不是这个意思。北疆比南疆富,巴依老爷多,可是有多少人愿意跟我们干?而且共产党的网一收紧,连个躲得地方都没有,做不成大事的。”巴提力克跟随海达尔多时,渐渐明白他们之间抱成一团才能生存,相互攻击只会自寻死路。
塔西见巴提力不与自己争吵,也不再挑衅,咬了一口馕说:“这鬼地方到处是沙漠戈壁,人没两个,能做什么大事?”
巴提力克很耐心地说“我以前和你一样,刚到这儿也觉得太苦。后来想,我和你大哥在国外的基地,比这儿好不了多少。这里穷是穷,但大多数是我们维族人,地广人稀,沙漠戈壁多是好事,我们容易被困住,共产党也好不到哪儿去。我们本来就是劣势,到沙漠戈壁里,大家谁也不占便宜。”
“真看不出,你能想这么远。”塔西虽然嘴硬,眼神又像吃惊又像钦佩。
巴提力克喝了一口水说:“呵呵,这可不是我想的,是你大哥想的。”
海达尔小便完,静静地站在两人身后,听了巴提力克的话,阴沉的脸也露出笑意。在乌市虎口拔牙,救出塔西,只让他得意了一阵子,过后,又变得非常不安,还有点害怕。虽然顺利逃出乌市,但他感觉自己是在某个人手掌中活动,不管去哪,想干什么,对方一清二楚。这个把他握在掌中的人,大概就是阿布杜拉叫他时刻牢记的李东阳了。
“大哥,你也吃点东西吧?”塔西发现了身后的海达尔。
海达尔手撑树杆说:“巴提力克说的好,你要做好过苦日子的准备。哈桑刚开始和我们一样,现在兵强马壮。前几天在乌市看电视,共产党也在报导他们。走吧,我边走边吃,抓紧时间!。”抢先走进戈壁滩。
“那是美国佬在隔壁国家反恐,不过,我们能做到那么大,也不错了。喂,大哥,这戈壁滩看不到边的,不会迷路吧?”塔西懒洋洋地站起,他从没走过戈壁滩。
巴提力克把行囊扛上肩:“放心,跟着你大哥,从来没迷过路。”
“穿过这个戈壁滩?那要走多久?”塔西还是心存惧意。
巴提力克道:“走到天黑就是公路,那时等架货车,坐车去和库。”塔西大叫:“走到天黑?真主啊!”海达尔回头道:“走吧,晚上到了和库,美美睡上一觉。”
这时,汽笛声响起,一辆红白相间的旅游列车高速通过小火车站,三人都停脚侧目。
“妈的,要能坐这个去和库该多好。”塔西一脸向往。
巴提力克却恶狠狠说:“我要是手头还有炸弹,一家伙把它给掀了,谁也没得坐!”
海达尔看了一眼,什么也不说,继续往戈壁滩深处走。
3、
旅游列车卧铺车厢的走道里,空荡,寂静。李东阳站在窗边,手里拿着茶杯,若有所思地望向窗外,窗外的沙漠、戈壁、绿洲不时映在他坚毅的面庞上。
卧铺间内,睡上铺的努尔打了个哈欠支起身子,瞥了一眼走道里的李东阳,又转头望对面床看书的马赛:“小马,我的脚不臭吧?”
“不臭,呵呵,你怎么问这个。”马赛放下书笑。
努尔开心地说:“嘿嘿,我见李局长跑到外面去,以为他受不了我的臭脚呢!还好,不关我事。”
下铺的林建北插道:“花三十块洗的脚,当然不臭了!”努尔猛地从上铺探头:“妈的,你有脸说,骗我花三十块洗脚,我的脚本来就不臭。”林建北冷笑:“帮你洗脚的小姐整整换了六盆水,我还以为你洗澡呢!我打赌,洗脚店养的那些花开得肯定比别的地方早。”
马赛大笑出声。
“六盆水?六盆水算什么?”努尔还是振振有词,“三十块钱买六百盆水都要不完,妈的,三十块钱够我吃一星期的馕了!”
马赛笑道:“我记得亚里说过,跟努尔队长坐卧铺,千万不能让他脱鞋子,要不宁可去坐硬座。”
“啊,亚里真的这么说?唉,好吧,就算我为了这小子洗一次脚,值了。”努尔像是为花钱洗脚找到理由。
林建北摇头:“回去的时候,我愿意花三十块让你再洗一次。”努尔喜道:“说话算数,小马作证。哈哈,你别说,那小姐洗脚还真舒服。唉,就是不知道什么时候才能回去了。”
这时,李东阳走进卧铺间说:“怎么了,还没到南疆就有人想回去了?”
“没有,你放心,李局长。”努尔在