亚里强挤笑容:“妈的,我怎么不会哭呢?眼泪、眼泪也能解渴……”说到后面声音已哽咽。
7、
夜色降临,古城中央的空地上,燃起了两堆大火。两只已焦黄的羊架在火堆上翻烤,烤羊旁,吐尔洪垂涎欲滴坐着观看。克里木忙前忙后分发食物,发到他时没了。他也不在意,此时眼里只有烤羊。
克里木又跑向厨房,他在找机会跟热比亚说话,所以故意少拿食物。厨房里,几个人从堆积如山的粮食中,翻出几袋瓜果,一个麻袋破了,西瓜掉了出来,其中一只滚在地上,碰上了门坎才停下。
克里木捡起西瓜递给一个搬瓜果的人说:“我去拿馕。”
厨房另一角落,热比亚站在烤馕灶边,把一只只烤好的馕高高摞在一起。克里木走来,也不说话埋头取下馕,也一只只摞起。
搬瓜果的人走光了,热比亚问道:“外边做什么,搬这么多吃的,好像还烤羊了。”
“是啊,像过节一样,还要杀人呢?”克里木说话手不停。
热比亚惊讶地望他:“杀人?杀谁?”克里木叹息道:“你不知道呀?他们从外边抓回来五个人,有一个是艾买江镇长,还有四个警察。绑在胡杨上晒一天了,恐怕不用杀也差不多死了。”热比亚惊恐地说:“他们不会叫你去杀人吧?”
“唉,难说,听库西提讲,全部都要参加杀人。”
“那你怎么办?”
“我不杀,艾买江大叔小时候抱过我呢。”克里木压低声音,“我已经换了今晚站岗,等他们睡了,我们就逃。今晚没月亮,就算他们发现也找不到。”
热比亚面露喜色:“嗯,我等你。没月亮,我们会不会迷路?”
“不怕,我会看星星识路,再不行,我们先到附近躲一晚,天亮再走。”克里木说完,刚好有人进门,他若无其事地抱起一大摞馕往外走。
“妈的,多好的羊肉啊!”吐尔洪接过克里木递来的馕,咬了一大口,眼睛不离烤羊,抽出一把刀子,想偷偷割一块肉,看见海达尔和巴提力克走近,急忙收手。
“给那几个共产党一点水,死了就没意思了。”海达尔没朝烤羊望,而是看向十米开外的胡杨树。
巴提力克还没发令,库西提已抢道:“克里木,拿点水过去!”克里木端起一盆水往胡杨树走去。
海达尔这才来到烤羊边坐下:“兄弟们,为了庆祝我们打了一个大胜仗,大家动手!”第一个拿刀从烤羊上害下一块肉。众人也纷纷提刀子扑向烤羊。吐尔洪早就等不耐烦,抢下了一只羊腿。
克里木走到胡杨树前,咳嗽了一声说:“你们、你们喝点水吧?”
胡杨树上的五个人一动不动,像都昏过去了。半晌,亚里才抬头瞪眼说:“喝水?怎么喝?要不过来喂你大爷?要不快点滚开!让老子死得安静点。”
在火边吃羊肉的海达尔像是听到亚里的吼声,望库西提说:“你去看看,喝了水,拖过来,让弟兄们好好收拾他们。”
库西提跑到胡杨前:“怎么啦?”克里木为难地答道:“他们这样喝不了,要我喂他们。”
“想的美?把他们解开,让他们爬过来喝!” 库西提夺过克里木手中的水,放到离胡杨树五六米的沙地上。
克里木先解开艾买江,谁知艾买江脱离依靠,一头栽倒。想把他扶起又不敢,低头去解开其他四人。
虽然解开了绑在胡李树上的绳子,但手脚束缚还在,四人不能行走,亚里想跳向水盆,脚下的沙地松软,蹬不起来,反而摔了个狗啃泥!正在吃羊肉的众人被他怪模怪引得哄堂大笑,海达尔也脸挂笑容,饶有兴趣地观看。
这时,马赛突然倒地,团身几个翻滚,来到了水盆边,伸头进去。
库西提大感意外,回过神来,扬起鞭子,朝刚喝了几口水的马赛抽去:“狗汉人,老子叫你爬,没叫你滚!哼,想喝水,老子让你喝血!”鞭子每一次落下,马赛都喊得惊天动地,身子一下缩成一团,一下又张开,掀起不少沙尘。
亚里与两个民警也照马赛的样滚到水盆边,各自喝了几口水,三人相互传递,把水盆放到艾买江身边。站一旁的克里木像是没看见,走到火堆边去拿肉吃。
马赛的喊声渐渐弱小到没有,亚里又是几个翻滚扑到他身上,大叫道:“人都死了,你他妈还不住手?”偷偷将一把刀子,塞到马赛身下。
库西提吃了一惊,高举的鞭子没落下,望向海达尔。
火堆旁的巴提力克也停下吃说:“死了?真他妈不经打。”海达尔摇头:“不会死这么快的,最多昏了,汉人狡诈,装死也不定,用水浇……不!水是真主赐给我们的,太宝贵了,不能浪费在肮脏的汉人身上,撒泡尿给他,让他清醒清醒!”
“对,他妈的,我最讨厌这些狗汉人,老子去浇他。”巴提力克来了兴趣。
亚里在地上坐了起来,向众人大声说道:“兄弟们!你们跑到沙漠里来图个什么?你们的父母,每天都在焦急地盼望你们回去。难道现在的日子不是一天好过一天吗?独立?为什么要独立?谁敢说独立以后的日子比现在好?别听他们胡说,难道圣战,就是为了杀死艾买江大叔这样可以当你们爷爷的人!”
在场的人大部是恰克镇的青年,都认识艾买江。听了亚里的话纷纷瞩目,有的则停下了吃喝,热比亚也从厨房走出,一点点靠近。。
“回家去吧,孩子们!”已经喝了水的艾买江也开口了,“你们有些人是我从小抱大的,就在昨天早上,你们许多人的父母还请求我想办法找到你们,带你们回家。不要再受骗上当了。真主号召的圣战不是杀死善良的人,不是杀害自己的同胞,真正的圣战是跟内心的邪恶战斗,或者是保家卫国,你们喜欢当兵打仗,可以跟我报名参军。你们要是想学经文,我可以推荐你们上正规的经文学校,那才是正道啊!孩子们,你们不要害怕,他们只有几个人……”
海达尔跳了起来:“别听他们胡说八道,他们是骗子,是凶手,是残暴的异教徒!你们的父母肯定被抓去坐牢了,有的说不定已经被杀害了!兄弟们,大家一起动手,处死他们,处死这几个汉人和民族败类!”
准备向马赛撒尿的巴提力克,也发现许多喽罗们停止吃喝,表情迷惘,像是在想亚里和艾买江的话。急忙转身跑向艾买江,扬起鞭子在艾买江身上抽出一道血印。与此同时,库西提也跑向亚里一脚踢去,没想脚被亚里夹住,两人搅在一起。不过,库西提很快便脱身,扬鞭狂抽。
“王八蛋,有本事解开绳子,老子跟你单挑!”亚里趴在地上大骂。
两个民警见艾买江被打,双双翻滚过去,用头和身子拱推巴提力克,巴提力克立即转移目标,猛击他们。
顿时,惨叫声、怒骂声、呻吟声交织在一起,回响在夜空。残忍的毒打面前,在场的人愣住了,纷纷低头不敢看下去,更没有一个人听从海达尔的命令,去处死这几个汉人和民族败类。
众人的注视力转向亚里、艾买江之际,趴在另一边地上的马赛悄悄翻转身子,把绑在身后的手从屁股下套出,抓起地上的刀子,背朝人群,慢慢割手上的绳索。猛一抬头,发现克里木在看他,惊得他刀子割进肉里。克里木没有任何表示,走开了。他终于割断绳索,不敢再割脚下的绳索,把刀咬在口中,爬进黑暗。
艾买江被打得昏死过去,亚里后背皮开肉绽,鲜血淋漓,连裤子也让鞭子撕烂,叫骂的声音渐渐变小。
“别打了,把他们绑回胡杨!”
海达尔想看到的是群情激昂,同仇敌忾,在场的人一起动手,把这几个共产党撕得粉碎。然而,塔里甫们对他的命令置若罔闻,他感觉自己失败了,几个月的训练居然挡不住亚里和艾买江的几句话。
亚里又被绑到胡杨树上。奄奄一息的他看见了火堆旁的热比亚,眼睛突然闪现光芒。大叫道:“啊,美丽的姑娘!摘下你的面纱吧,让我死之前,看看你的面庞。”热比亚胸口起伏,眼睛盯着他。
短暂的寂静中,亚里喘着粗气,断断续续地唱起歌来:“掀开你厚重的面纱吧,我的姑娘。看看那五彩的霞霓,你的大眼睛会说,世界多么美丽……”
“砰、砰!”两声清脆的枪响,歌声顿时停了。
海达尔手握手枪,脸上的神色惊惧和仇恨交错。亚里胸部出现两个血洞,眼睛还在望着热比亚,突然,脸上露出笑容,原来热比亚悄悄掀起了面纱。他的眼睛这才渐渐失神,脑袋猛然向一边歪倒。
“便宜了他!这臭小子有意想个痛快。”巴提力克像在帮海达尔解释。
库西提突然大喊:“汉人、汉人警察逃跑了!”巴提力克骂道:“他妈的,还不去追?等等!人往那边跑的?”
“我看了脚印,是往东边去。”库西提跑开几步又跑回:
“那不用追了,东边是沙漠,他死定了。”巴提力克望海达尔,似乎等待他的命令。
海达尔脸色非常难看,一言不发地瞪了一眼还没戴上面纱的热比亚,热比亚远远退开。他才面向众人大吼:“全体起立!”
刚坐下的巴提力克弹了起来,库西提急忙去整理队列。
海达尔在队列前走来走去,狼一样的眼睛扫向跟前的人,似乎在寻找出一个猎物,一口吞下去,吐尔洪害怕地把头缩到别人身后,克里木也不寒自慄。
“回去睡觉!”
海达尔的眼睛终于看往别处。 众人如释重负,一哄而散。
“怎么让他们散了?”巴提力克咬牙切齿,“让我来收拾他们,谁敢不杀共产党?哼哼!”他也捉摸到海达尔为什么生气。
海达尔冷冷地说:“你可以逼一个人杀人,要是逼一群人杀人,到头来被杀的可能是自己。”突然反手揪过库西提,“你是怎么训练的?居然没一个人敢去打共产党,这么多双眼睛,人跑了也没一个吱声?”
“我、我也不知道今天是怎么了?”库西提慌了神。
巴提力克劝道:“今天的事怪不得库西提,这批人都是恰克镇的,艾买江老头在一这带威望不小。妈的,应该把他们的嘴巴堵上。”海达尔瞪了他一眼,这才放开库西提:“再这样下去,迟早有人要造反,巴提力克,明天你亲自带队训练。”
巴提力克点头:“是,是。哦,那这几个共产党怎么办?”
海达尔点燃一支烟,恨恨地说:“就绑在那里示众,明天让老鹰叼他们的眼睛,让蚂蚁吃他们的肉,让太阳晒干他们的血!直到有人愿意去把他们杀死为止!”
8、
一间厢房内,买买提形容憔悴,躺在炕床上,额头上还敷着一条毛巾,口中有气无力地念叨:“我不知道,我什么都不知道,我有病,我就要死,你们走开,我要跟真方说话。”
戴上面纱的古丽仙也在哭哭啼啼地嚷嚷:“求求你们了,我达当有病,你们放过他吧!真主啊!”
炕前,多里昆叼一根烟在不耐烦地走来走去,两个着装的警察站在他身后。
“别装了买买提,五个大活人在你们家里不见了,你哼哼叽叽也没用,我再问你一次,他们人呢?”
炕上的买买提还是反复念叨:“我不知道,我什么都不知道,我有病,我就要死了,你们走开,我要跟真主说话。”
多里昆点燃烟冷笑道:“哈,还真的装疯卖傻?我告诉你,你的讲经点虐待孩子,你叫人割了阿迪力的耳朵,我还没跟你算账呢!你以为这些事装疯卖傻就能混过去?”
买买提突然嚷了起来:“你这个魔鬼,你这个异教徒,竟敢在我家抽烟,真主会惩罚你的!”嚷了几声又有气无力地念叨:“我不知道,我什么都不知道,我有病……”
古丽仙站到脸色发青的多里昆面前:“不要逼我达当了,我帮他说,他昨天回到家就病了,一个人也没见到,我和他去隔壁村看病,天黑才回来的。不信你去问村里人。”
多里昆叹了一口气,向身后的民警说:“你们在这儿看着他,我去叫医生来,看看是真病了还是假疯了?”
李东阳没有进门,站在窗外听了几分钟,他知道想从买买提口中打听消息,只会浪费时间。这次行动的确是个冒险,用赵副书记的话说“非常鲁莽”。不知道对手是谁,也不知道对手在哪,甚至亚里几人出了什么事也还是个迷。
9、
万喀村这块绿洲灯火点点,但并不明亮,反而绿洲附近的一块盐碱地上,灯火通明,人声嘈杂,那是大部队驻扎的地方。几辆警车和军车旁,武警战士和干警们三五一群,边聊天边喝水吃东西。村里的“小巴朗”没见过这么多人和车,也没见过这么多的灯,天黑了,也不回家,在周围打闹嬉戏。
“王队长,搜索小分队回来了吗?”
李东阳走到大部队驻扎地与一个少校军衔的武警说话。
“还没有,搜索的面积太大,估计要过一会。”王队长是个和程万里差不多的大嗓门,一开口,旁边的人都静下来。
李东阳见周围的战士和干警竖耳静听,转了话题:“后勤补给没问题吧?今天是星期天,特警队集中太仓促,没有考虑到在村子里买不到吃的,全靠你们了。”王队长爽朗一笑:“没问题,李局长,我们的水和干粮带的很充足,大家一起坚持几天没问题,需要安营扎寨的话,拉帐篷就可以了。”
“这次行动比较特殊,说不定要穿戈壁进沙漠,战士们的情绪怎么样?”李东阳边说边远离人群。
王队长跟在后边说:“你放心,李局长,情绪高涨着呢!大伙听说这次行动是抓恐怖分子,个个摩拳擦掌,沙漠戈壁算不了什么?”
一道手电筒的光柱迎面而来,多里昆快步从黑暗中走出。
“局长,村干部和党员,都集中好了,在村公所。”
李东阳示意多里电筒引路,回过头说:“王队长,一起过去看看。”
多里昆边走边介绍买买提的情况:“买买提装疯卖傻,一嘴胡话。不过真是病了,卢