点多钟,号段一看就明显是本师内部电话,张文胜还没有来得及查,不过他记住了最后三位
数字。
任继云点头示意。张文胜走到桌前抄起了电话:总机,请帮我查一个电话。没多久就放
下了电话,说:查出来了,是场站值班室。
场站值班室?为什么是场站值班室?谁给陈义军打的这个电话?任继云用手摩挲着下
巴思考着。突然问道:〃黄色POLO车的事情,是你主动向范主任汇报的,还是他主动问你
的?〃
〃是韩副科长来问的,他说是主任让他来的。就是我那天住院的时候。〃
任继云点点头,并没有责怪他。作为一个小干事,主任派人来问,他又能怎样?
张文胜看出了任继云的不快,似乎是为了弥补,连忙补充道:〃任副政委,还有一个情
况,就是我们去舞厅调查的时候,据知情人反映,当晚陈义军是两个人一起来的,除了他,
另外还有一个人。而这个人,会不会就是当晚打电话给陈义军的那个人呢?如果是的话,这
个人就应该是我们内部的人了。如果是我们自己的人,为什么在陈义军出事之后,这个人又
奇怪地既不露面也不提供线索,好像从来都不曾出现过呢?〃。
任继云又点了点头,说:〃还有什么,你全说出来吧!〃
张文胜用手指抓了抓头,〃别的,目前倒没有什么了。〃他犹豫了一下,接着说:〃还
有一个,就是今天公安局新局长审问马三儿的时候,马三儿不太正常,审着审着突然口吐白
沫昏了过去,看起来又不像是装出来的。我怀疑。。。。。。〃张文胜沉吟了一下,大胆判断马三儿
可能是被人下了什么药。〃如果是这样,这个案子就太他妈的复杂了!〃张文胜忍不住爆了
粗口。
任继云倒竖起双眉,沉默片响。他突然翘了一下嘴角,似乎想要努力笑一下。〃小张,
还有吗?〃
〃没了!就这些!当晚是谁在场站值班室打的那个电话,虽然很难查,但也不是完全不
可能。领导您说要查,我现在就去查!〃张文胜挺起了胸膛。
任继云的确是有一些感动了,多好的干部啊!他抽动了两下鼻子,笑着问:〃小张,你
说句实话,到底是想留在宁远,还是想去西林?〃西林,是运输团驻地所在,位于省会A市
西郊二十公里。
张文胜不好意思地笑了,说:〃任副政委,我刚才着急不是为自己,是因为这案子查到
一半就走,心里不舒服啊!再说,我走了,您手下没人,怎么办啊?〃看得出来,张文胜说
的是真话。
〃不要管我,我看这个案子啊,一时半会儿还真查不清楚呢!你就说说,你自己的真实
想法吧!〃任继云摆了摆手。
〃任副政委,我真的无所谓,去哪儿都行。留在保卫科,就继续跟着您干;去运输团,
刚好我媳妇就在A市,听说团里马上要盖集资房了。。。。。。〃
任继云听明白了。打心里说,他是舍不得这个很有头脑的年轻人的,自己用着也很顺手。
但如果因为自己而去影响人家的前途,他任继云做不出来,更何况张文胜说出了一个非常难
以拒绝的理由,媳妇和将来的家就在那里,让任继云怎能狠下这个心来?
任继云有些沉重地点点头。说:〃好的小张,你这一段时间跟着我,干得确实不错。我
任继云不会忘记你的。你就去运输团吧,去了好好干!也尽快把家建起来!走之前告诉我一
声,我去送送你!〃
这下轮到张文胜难受了。他是个聪明人,怎能不知道此刻任继云多么需要自己,又怎能
不知道作为保卫干部的他跟着这样一个有实力的副政委干会有更好的前途。可是他一见到范
其贵阴沉的脸就什么都明白了,人家临时动议,就把他从副科长的位置调整到下面团里,这
是在提醒教训自己啊:不要不知道大王小王,不要跟错了人!是让自己知道,谁才是能决定
自己命运的人!张文胜掂量半天,终于明白自己身处两座大山的夹缝之中,无论往哪一头靠,
最后都是会被夹扁的。人要识时务啊,该低头的时候就低头吧!更何况运输团机务大队教导
员的位置尽管没有保卫科副科长位置更重要机会更多,但也不是闲差,将来混个团职基本问
题不大,又守着老婆终于有家了,也算不错的归宿了,知足常乐吧!唯一感到对不住的,就
是眼前这位新来的、看起来想干一番事业的副政委,正是处在最困难的时候,自己此番一走,
着实对不住人家对自己的信任关爱,不仗义啊!
他还想多解释两句,奈何张了张嘴,不知道说些什么。
任继云拍了一下他的肩膀,〃张教导员,好好干!〃然后又叮嘱道:〃你把手头的工作
和你掌握的这些情况,都先交给马宇飞吧!〃并且竖起一根手指,盯着他的眼睛意味深长地
说:〃记住!不该说的话,一定不要说!有的时候,你只能并且必须相信的,只有你自己!〃
张文胜抖擞了精神,扎扎实实向任继云敬了一个军礼。
(14)
好比一池春水,刚被太阳化开,又被寒风冻起。这池水之深之凉,远远超出任继云的想
象。从张文胜提供的情报来看,已经有人在对宁远公安审理马三儿的过程施加影响,而这个
关系网的庞大与无所不能,远远超出想象。从目前师党委班子这种错综复杂阳谋阴谋互现的
犬牙状况来看,混某师背后隐藏的问题以及内部存在的矛盾,也都远远超出想象。任继云这
才想起临来时几位老朋友的劝诫,那地方水太深,去了之后只需要学会点头微笑就行了,不
要管那么多事,不然会摔跟头的。看来传言非虚啊!
范其贵给张文胜突然来这么一手,看来是一石二鸟,既敲打一下张文胜,同时警告一下
任继云不要染指自己的势力范围。而李长剑躲在背后,暗中指使和默认,也是为了提醒一下
任继云,要讲政治,跟对人,走对路。但是,这一巴掌又不可能打得太狠太响,从而把任继
云一下子就打到冯运龙那边去,那就因小失大了。对任继云来说,他必须要在这种微妙的利
益关系之中,在李长剑这种敲打与争夺的复杂心理之下,走出一条自己的路来,哪怕是一座
独木桥,也要努力平衡着走过去。这必须是一条自己走的路,不能偏向任何一方。尤其是在
初来乍到,利益格局和归属关系尚不明朗的情况下,自己走进任何一个集团都必然只能处在
外围,稍有偏差就会被挤出局来,摔下桥去。
任继云打定了主意,心里反倒坦然了。陈义军这个案子,的确不是一时半会儿就能查清
的事。种种迹象表明,李长剑和范其贵感觉目前清查的结果已经足够到位,可以了结了。再
查下去,恐怕就要连屎带泥都要翻起来了,自己岂不成了人家的肉中之刺?任继云固然认真,
固然倔强,但也不是匹夫莽汉,知道能屈能伸识时务的道理,此时再深入下去那就会激化矛
盾,结果也很难预料,倒不如先收缩回去,藏在后面观察仔细,等待时机再作打算。官场就
是如此,你若一味勇猛如许褚赤膊上阵,结果就是被射成筛子。
但以任继云的个性,又不可能轻易咽下这口气,给别人一副软弱可欺的印象,那以后的
日子恐怕更不好过。
任继云锁上办公室的门,来到党办秘书的房间,冲着夏秘书轻轻一笑:夏秘书,忙吗?
陪我去政治部那个楼转一转?
原来混某师师部大楼,只有三层,一层是后勤部机关,二楼是常委办公室和训练机关的
办公室以及会议室,三楼是司令机关和指挥所。这些年一直也没有盖新楼,冯运龙曾经提议
过,李长剑说师党委经费有限,主要还是先往基层投吧,就这么一直凑合着。政治部和装备
部的部门多人员多,就在操场对面的另外一个独栋两层楼办公。任继云来了之后,还从来没
去那里转过。
夏秘书跟着任继云,一路向政治部办公楼走去。半路摸出手机,想给秘书科打电话预告
一下,被任继云制止了,说不用通知他们,只是去认认门,又不是检查工作。
任继云进得楼内,先问干部科刘科长的办公室在哪里。夏秘书告诉他在一楼东侧。
任继云敲了敲门,推门就进,看见刘科长正和一个上尉军官商量着什么,见到他进来连
忙起立敬礼,小上尉敬礼之后知趣地退了出去。夏秘书对刘科长说:任副政委没来过政治部,
专门来看看大家。
任继云做出四处打量的样子,笑着说:〃条件不错嘛!比我原来在军区机关的办公室都
好!〃一边就势坐在了刘科长的真皮座椅上,还左右晃了两下。〃正在准备下午开会呢?好
了,不打扰你了,我就是来随便看一看!〃任继云站了起来,向外走了两步,又回过头来说:
〃对了,上午你让我签字的那个调整方案呢?我中午再看看。还有咱们师连以上干部的花名
册没有?有的话就顺便给我一份,主要是熟悉一下干部。哦,这不是在这儿呢吗?〃任继云
指着桌上那本其实刚才早就被他发现的调整方案,顺手就拿了起来,两下就卷成一个纸筒,
握在了手中。
根本就没时间考虑,刘科长同意也不是,不同意也不是。任继云已经快走到门外了。刘
科长只好跟了出去,对着守在门口的任免干事说,快,去给任副政委拿一份连以上名册!
任继云走到了对面的大办公室,里面的人全站了起来,纷纷向他敬礼。这是干部科的一
间干事办公室,马宇飞也在里面。他本想上前问问有什么其他事,看见刘科长很快跟了过来,
就退了回去,没说话。
任继云微笑着跟大家打招呼,东一句西一句地说着或者问候或者打趣的官话,总之说什
么不重要,主要是制造一种平易近人官兵一致的和谐气氛。晃了一圈,又换了下一个办公室。
没多久,整个政治部的人都知道了,楼道里先后站出了各个科室的科长、负责人,准备迎接
任继云。
范其贵也知道了。任继云毕竟在名义上是属于师领导的,他只好迎了出来。在走廊西头
就开始扯着嗓子喊:哟!任副政委大驾光临政治部,真是蓬荜生辉,蓬荜生辉啊!
任继云听到喊声,也迎了上去,边走边说:我是来认个门的,没敢惊动范主任!正好,
到你的办公室也参观学习一下!
两人哈哈笑着走到了一起,然后热情地握住手。
一进门,任继云看呆了。只见满屋子都是各种绿色植物和生态盆景,墙上挂的,桌上摆
的,地上立的,柜角垂的,各色各样分布在二三十处。范其贵的桌头地上,赫然是一盆一人
多高的造型红豆杉。任继云算是开眼了,惊叹道:老范,你这可真是世外桃源呐!足不出户,
尽享人间春色啊!绿色环保,修身养性,厉害厉害!佩服佩服!
〃让任副政委见笑了,一点个人爱好,再说工作压力太大,养养花也能调节一下嘛!〃
范其贵一边解释,一边把任继云向沙发上引。
〃我就不坐了,怕我这一坐下去,就不想走了啊!哈哈哈!〃任继云虽一语双关,却谈
笑自如。
〃任副政委喜欢哪个,我理当奉送!说吧,您看上哪个了,我叫人送过去!〃
〃我可养不了花,我的命是金命,金克木啊!哟,快到吃饭时间了!走吧范主任,咱们
提前下会儿班,中午让招待灶整上一小壶,咱哥俩喝几盅?走走走!〃任继云一边说,一边
拉上范其贵就往外走。
来到走廊上,范其贵看到刘科长在跟自己使颜色,就说:〃哟,任副政委我忘记锁门了!
您先走,我马上就来!〃
任继云哈哈一笑,说:好!我在招待灶等你啊!今天高兴,一定要喝两杯!大步走出大
楼。
只剩下范其贵和刘科长两人窃窃私语,面面相觑。
(15)
任继云这一招果然奏效了。
往常委会议室一坐,任继云首先翻开了刚刚摆好的上会方案。一看,关于张文胜的任免
意见,果然仍然还是上午刘科长给自己看时的〃保卫科副科长〃,只是在后面备注栏里加了
一行小字:或运输团机务大队教导员。任继云微微一笑。
这件事之所以一波三折,最后又不得不回到原始状态,任继云独闯政治部拿回的那份签
过名的调整方案至关重要。这就是证据,这就是把柄,倘若上会的方案与之不同,那就说明
你政治部的程序操作是有问题的。这个问题可大可小,万一较起真来,谁也不敢拿原则开玩
笑。范其贵没这个胆子,李长剑也没这个胆子。但是他们绝对相信,任继云有豁出去捅破天
的胆子。这就是牵制,这就是平衡,这就是智慧。
距离会议开始的时间还有五六分钟,只有任继云,范其贵和冯运龙提前来到了会场。任
继云想起中午吃饭时自己主动拣了一大块东坡肉夹给范其贵,并声明两人比赛吃肉,吃不下
去喝酒一杯,而范其贵不敢多喝只好硬着头皮吞了四大块肥肉最后腻到想吐的窘态,不禁再
次想笑。他看似不经意地把上午拿的那份文件给范其贵扔了过去,打趣道:范主任,中午没
喝好吧?咱们晚上继续?
范其贵抬起头,尴尬地回答:再说,再说!
冯运龙接过来话头,说:〃好小子,你们几个在常委灶偷偷喝酒,也不叫我!〃
任继云笑着说:〃我们就整了二两酒,哪够您喝的?真想喝,自己带酒过来,晚上再弄
一场!〃
冯运龙抬眼看了一下窗外,〃这鬼天气,真搞不好,看来要下雪了!春天下雪,不是好
兆头啊!后天开飞,看来悬了!也罢,今天晚上师长请你们几个常委吃火锅,喝烧酒!〃
李长剑端着杯子走了进来,也不知道是开玩笑还是真的,接了一句:喝什么酒啊这是?
今天晚上接着开会!
冯运龙白他一眼,拿手掌在嘴巴上狠命抹了一圈,往椅子上一靠,不说话了。
会议正常进行。无非是走个程序。政治部主任范其贵拿着干部调整方案,念一页停一下,
看看大家有无异议,不吭声的就算是通过了。其他常委有的低头翻看方案,有的抬头看天,