这个推理说起来容易,可是从号码到颜色,到光谱,这种跳跃式的思维实在是快的不可思议,苏朝宇愣了一下,江立已经启动了电脑,飞快地用随身的PDA算密码,随口解释:“来之前看过陆林的学历,他本科选修过光电工程与光通讯的课程,我循著思路想过去,都能说得通就赌了。”
这样还是赌?苏朝宇在心里感叹江家的妖精进化速度实在是快的不可思议,并且庆幸自己爱的是江扬而不是这个高智商的弟弟,正想著,江立已经低低地发出一声欢呼:“解开了。”
密码正确,系统启动,可是却没有出现他们都熟悉的操作界面,相反的,屏幕黑下去,只留下一个女人背面的剪影。江立皱眉,苏朝宇凑过来看,不由脸一红──果然是陆林的电脑,这是庄奕哪。
“跟软键盘输入法一样,通过鼠标点击特定区域而解密的密码,应该只有至多三次的机会……”江立懊恼地砸了一下写字台,“除非事先放入木马记录本人的点击方式,否则不可能解开……这家夥也太……”
苏朝宇不说话,只是握住鼠标。粉红色的心形箭头随著手指的移动划过她的剪影,他凝视著她,眼神变得非常温柔,一时间房间里安静极了,壁炉里火光摇曳,他的影子很大,电脑和她都沈浸在他的影子里,苏朝宇手腕晃动几次,鼠标停在庄奕左边肩胛骨下面三寸的地方,轻轻一点。
新月形的红色胎记渐渐亮起来,密码解开,柔和悦耳的开机音乐,点开硬盘,所有的文件一览无余。苏朝宇站起来,把後续的事情都交给江立,自己缓缓地走到对面的门边,他很想开门透透气──这个晚上,实在是太不平静。
他想著,就推开了门,那竟是毗邻庄奕卧室的一间小起居室,而她竟然还没睡,抱著半夜醒来哭闹的陆昱坐在桃红色的小沙发上,正给她念一本插图的故事书。她偶尔回家的大儿子陆晨也被闹醒了,穿著卡通图案的睡衣抱著一个大抱枕听妈妈的故事。
一听到声音,小男孩立刻警惕地回过头来,庄奕吓了一跳,眼神里尽是惊诧,站起来也不是,不站起来也不是,只能慌张地笑笑:“怎麽……是你……”
她怀里刚满一岁的陆昱转动著水灵灵的大眼睛也望了过来,眨巴眨巴,清脆地叫:“爸爸。”
这次轮到苏朝宇脸红了。
陆晨像极了庄奕小的时候,是男孩中少有的俊美清秀,他冷眼看著,始终一言不发。庄奕只能柔声哄著陆晨先带妹妹去睡觉,等他们走了,两个人却更尴尬。
“小昱……她只会说‘爸爸’,连妈妈都不会叫,所以……”庄奕慌张地解释,却又觉得这种话说了也没什麽用,於是干脆闭嘴。
苏朝宇苦笑:“我知道,你不用……”大概是精神作用,左臂的伤口忽然疼得变本加厉,他不耐烦地动了一下,就感觉到有血流下来。庄奕立刻去拿家用急救箱,然後指指苏朝宇的伤口,又指指沙发。
此时无声。
晴朗的晚上,一直在刮风,彩色的玻璃窗外面,依稀传来哗啦哗啦的声音,风吹动树叶,树叶调令落下,是谁在轻吟低唱,是谁在苦笑谓叹,谁在哭谁在笑,往事已不堪回首,可这一刻,为什麽跟十年前如此相似,如此熟悉。
苏朝宇专心地看著窗外,庄奕专心地给他的伤口消毒,敷药,缠上绷带,简单固定,就像十年前他为了她跟街道上的混混们打群架受伤的时候一样,她做的很熟练,然後还打了个漂亮的结:“回去以後,最好到医院缝合一下,比较放心。”
“好,谢谢。”苏朝宇看了看挂锺,十二点三十七分,他们还有五分锺,於是他站起来,说,“我要走了,你……”
“我很幸福,你也一定要加油。”庄奕露出一个小女孩般的微笑,他最熟悉的,他看了看陆晨消失的走廊,终於什麽都没问,什麽都没说。
江立已经拷贝了所有第一手的来往交易记录和会谈记录,正快步走出来。苏朝宇挥手,说:“保重。”
庄奕点头,说:“你也是。”
苏朝宇和江立乘上候鸟的车,转过街角的时候,闪著红色警灯的警车和他们擦肩而过,明黄色的警戒线很快拉了起来,穿制服的警察们来来往往,很快,记者们也都赶到了。穿著家居服的陆林礼貌地请警局的长官们喝茶,女主人换了衣服出来送咖啡。
这一夜,耗尽了全部体力的苏朝宇在飞机上裹著毯子睡的很香,江立仍然睡不著,他看看苏朝宇,看看窗外,闭上眼睛,心乱如麻。
风终於停了,乌云散去,漫天繁星。
陆林推开窗子,揽住庄奕的肩膀,在她的鬓边轻轻一吻:“这就没事了。”
抵达布津首都机场的时候,已经将近早晨6点,天已放亮,太阳却还没有升起,飞机在晨曦中划过厚重的云层,缓缓降落。空姐已经尽职尽责地叫醒了所有的乘客,苏朝宇裹著温暖的毯子,望著舷窗之外,目光朦胧又温柔,江立凝视著他的侧面,良久才轻叹一声:“回去以後,要不要在家里住几天?”
苏朝宇没动,懒洋洋却毫不犹豫地回答:“不了,我马上转机回基地。”嘴角勾起:“我很想他。”
江立也笑了:“我有点羡慕我哥了,怎麽办?”
苏朝宇侧头瞥了他一眼,笑著伸手揉了揉他的脑袋,说:“我会把这句话当成恭维毫不客气地收下的。”
“爸爸应该会派人接机。这次的事情……”江立声音很低,嘴唇几乎不动,悄悄对苏朝宇说,“……大概正式的文件里,不会提到你和苏暮宇……”
苏朝宇作了个明白的手势:“最好不要,我可不想作无数次漫长的笔录,被问各种讨厌的问题。我知道被记录与这类事件相关不是荣誉而是麻烦,越少越安全,我理解。”
江立知道苏朝宇的为人,因此客气话也不再说,他把脊背放松在靠背上,悠悠地说:“你说,我哥会不会在机场捧著花呢?”
苏朝宇为这个堪称搞笑的场景笑出声来,飞机忽然一震,随即停稳了,柔美的广播开始敦促乘客们带好自己的行李物品,并说一些感谢的客套话。
初冬的早晨,微微的有点凉,呼出的气息在空气里结了层层白雾,机场大厅里人很少,整排整排的橘色座椅都空著,黄色的等待线外面,站著一个人。
那竟是早两班飞机回到国内的苏暮宇,他已经站了很久,看到他们两个出闸,便微微笑著,招了招手。
江立跑过去,苏暮宇端详著他,才几个小时,却像隔了很久。苏朝宇去看机场的时刻表,从边境城市到首都每天只有一去一回两班飞机,他忙著去订下午回基地的机票。
江立莫名其妙的觉得感动和紧张,他习惯了在苏暮宇面前表现出孩子气的一面,挠挠头笑问:“怎麽没回去歇著,在机场过夜,也太辛苦了些。”
苏暮宇把目光挪开,看著苏朝宇的背影:“我不放心,何必要回去看天花板。”
“有惊无险。”江立想起陆家地下室的惊心动魄,还有些脊背发冷,“对了,这个还你。”江立从口袋里掏出苏暮宇给他的联络卡,“多亏了他们帮忙。”
苏暮宇还想说什麽,苏朝宇已经买好了票回来,江立的办公手机恰巧响起来,他立刻掏出来接听,语气变得平和、严肃,十分沈稳的样子。
“嗯,好,我知道了,就这麽办吧。”江立没什麽表情,抬起手腕来看了看表,“我会按时到。嗯?资料你放在我桌上就可以了。”
苏朝宇忍不住笑起来,他们兄弟俩办公事的样子真是如出一辙,想来这就是他们家的经典款了,苏暮宇也觉得好玩,江立收了线,抱歉一笑:“我的秘书说今天早晨部长急召,让我务必出席,所以我现在要马上赶去办公室……”
苏暮宇立刻挥手:“不用你管,我们自己会叫出租车。”
江立只是微笑,随即转身就往外走,苏暮宇看著他,江立边走边给家里拨了个电话,叫人送西装到办公室去,急匆匆冲出七步,却忍不住回头。
苏暮宇拉著苏朝宇往外走:“我们也该回家。”
苏朝宇正犹豫间,一个男人走进了大厅,蜂蜜色的短发,挺拔的身材,正是江元帅的亲卫队队长卢立本上校。
江立也看到了他,两人交谈几句,江立便转身回来,笑著对苏朝宇说:“哥,爸爸说,希望你能吃顿便饭再回去。”
苏朝宇心里还是有点怕这位布津军界的第一人,试图托辞却一时间又找不到合适的理由,只能跟著走出去。
两辆加长的黑色奔驰停在门口,江立走过去敲了敲车门,然後亲自打开,对苏朝宇作了个“请”的手势。苏朝宇无奈地上车,後座上已经坐著一个人,琥珀色的卷发,一丝不苟的军服,苏朝宇舌头打结:“元……帅……”
江元帅微微一笑,说:“儿子,不要跟江扬学坏毛病。”
苏朝宇的脸一红,他实在没有想到七大元帅之首的江瀚韬元帅会亲自到机场来接人,电话里的一声“爸爸”当著面他是怎麽也叫不出来的,一时之间,泰山崩於前都从容不迫的前陆战精英赛总冠军苏朝宇外表镇静内心慌乱,从後视镜上,他看见江立正跟苏暮宇一起坐进後面的车里,卢立本陪著,还体贴的给了他们一人一个艾菲亲手烤的苹果派。
“朝宇?”
苏朝宇连忙回过神来,脸已经红了。想不到江瀚韬元帅并不逼他,只是吩咐开车,然後说:“我没有叫江扬回来,正是最紧要的时候,胜负很快就要见分晓了。”
“应该的。”苏朝宇一笑,“我已经定了下午的机票,立刻就回去。”
江瀚韬元帅惊诧地望了他一眼,苏朝宇说得十分平静,仿佛这是再正常也没有的选择。
车里沈默了一刻,然後江元帅笑了:“谢谢你,朝宇。”
苏朝宇明白,他想了想才回答:“我想了很久,这次去纳斯,只有一半是为了江扬,所以,您不必……”
江瀚韬对他眨了眨眼睛,苏朝宇突然说不下去了,两颊如同火烧,心跳也比平时要快,耳边只听到布津帝国的元帅柔声说:“我知道你的父母都不在了,以後,我和索菲希望能够替他们爱你,照顾你,可以吗?”
苏朝宇一时不知道如何回答,他闭上眼睛,父亲去世的时候,母亲去世的时候,他始终没有亲见,潜意识里,他们仍然活著,只是生活在与自己不同的地方,午夜梦回,他们依然如生时那般微笑,一家四口,其乐融融。
温暖有力的臂膀搂住了他的肩膀,苏朝宇被紧紧地抱在怀里,他听见自己轻轻地叫:“爸爸。”
然後他得到回应:“嗯,儿子。”
江立直接去上班,顺路会送苏暮宇回家,苏朝宇则去元帅府。此时太阳已经升起,朝霞满天,阳光灿烂,两个人并肩穿过花园里的常青藤走廊,影子被拉得很长,平和温暖。
亚麻桌布上已经铺好了雪白的餐巾,上面放著锃亮的银餐具,两碗煮的又糯又软的莲子粥盛在淡青滚边的白瓷碗里,散发著诱人的香气。江瀚韬元帅却皱起了眉,他侧头看看苏朝宇,苏朝宇也看著他,然後试探著说:“好像……有什麽东西烧糊的味道?”
江元帅按铃,平时勤快极了的侍从兵们好像约好了一样一个也没有出现,厨房里冒出淡淡的青烟,苏朝宇手疾眼快地冲了过去,一把拉开门,琥珀色卷发的基地最高指挥官系著围裙、正要把一盘看起来很丑陋却依稀能分辨出是煎蛋的东西倒进垃圾桶里去。
苏朝宇又气又笑:“江扬?!”
江扬无辜地望著他,伸开手臂拥抱:“朝宇,你回来啦。”
苏朝宇的机票被无限期的取消了,江扬留在了首都,下午程亦涵也飞了回来。这次纳斯之行带了比想象中更丰富的材料,包含了第四军以零计划部分核心机密和外围技术换取纳斯新型军火以及个人奢侈享受的全部交易记录,细节到彭夫人的化妆水品牌和胸针款式。与上次的内部调查不同,关於叛国一案,陆军总司令杨霆远一级上将高调介入,与国安部部长凌易上将联合提起调查意见,大量证据使最高军事委员会不得不立即立案,并成立特别侦讯小组,对第四军进行彻底的调查。
芊芊扰扰的各种关系,一旦有了陆家提供的充足证据,便在某种程度上变得简单明了。尽管有岳父法王的百般庇护,彭燕戎仍然被拘捕,进行彻底的调查,第四军许多高层干部受到牵连,包括齐音在内的很多人接受了询问,经手黑色文件夹的都进了监狱。
布津帝国的外交部门在泄密案爆发後彻底松了口气,纳斯帝国隐晦地出让了迪卡斯百分之十的石油开采权,而布津帝国则与之达成了零计划後续的共同开发意向,两个大国本年度的第二次交锋再次圆满的达成了妥协。冬天第一场若有若无的雪飘落的那个周末,江家终於凑齐了全部的成员,摆了八菜一汤的简单家宴,还烫了两壶黄酒以欢迎新成员苏朝宇的加入。
第四军拆改已成定局,三成兵力划归杨霆远上将的集团军,另外七成将并入江氏军团,江扬周日晚上和苏朝宇一起飞回基地,相关的材料堆满了综合情报室的一整间仓库,包括慕昭白在内的干部们全部都在通宵赶制简报。
苏朝宇的复职还没有办,江扬便把他留在身边做临时性的特别助理,温暖的上午和微凉的夜,抬头就可以看到彼此让这两个年轻人总是忍不住就露出幸福会心的笑容来。
回到基地以後的第一个礼拜四,苏朝宇接到了齐音中将的电话,仅仅两个月,他的声音变得疲惫悲凉,他说:“我在基地指挥中心楼下,我可不可以请你帮我约江扬中将?”
苏朝宇侧头看江扬,後者正啜著养胃茶埋首在纷繁的报告材料中,他略一沈吟,齐音沈沈地叹了口气,说:“求你。”
苏朝宇觉得难过,江扬心有灵犀地抬头望过来,苏朝宇抓过一页纸,写:“齐音中将想要见你,现在。”折了个飞机丢过去。
江扬笑著打开,然後写:“请他上来。爱你。”
苏朝宇为这种中学生一样的方式露出一个会心的笑容,一面投进碎纸机一