人跃上了墙头,“终于来了”他心中想着,忽有种扫兴的滋味。
果真有敌人来袭!此时已有两个灰衣人翻过墙头,飘然落地。身法轻快,绝非庸手。同时房顶也上了人,黑影晃晃,竟有一二十人不止,再看院中二人,手提单刀如猫般欺入厅廊旁,蹲下身子。紧跟着又有三人从房上纵下,刚刚站稳,猛听的西厢房中有人低喝一声:“来客留步!”天井中五名灰衣人闻言一惊,知道行踪已露,纷纷贴地伏下,但客房中并无人出来,几人稍有些迟疑,不知是冲上去呢还是翻身上房暂避。也就在这片刻间的功夫,只听嗤嗤声响,十几道塞星从南北两排厢房中射出,灰衣人似惊弓之鸟四散窜出,终有一人躲的慢了,被袖箭打中腰眼,闷哼一声,栽倒在地,余下四人被打来的飞蝗石,袖箭阻住,急展兵刃挡隔,已无暇偷空上房,房上夜行人见同伴势危,知道华山派已有戒备,也就不顾忌藏身形了,纷纷起身用暗器从房上打下来,这时地面上又有一灰衣人被镖打倒,余下三人趁同伴阻敌之际,忙反身奋力一纵,上了房顶,几乎同时,客房中一人喝道:“下去!”随即三道塞光射向三人胸口,房顶瓦滑地窄,那有机会挪步闪躲,百忙中同时“鹞子翻身”团躯跃出店外,这也是存了侥幸之意,逃是要逃的,反正躲不开,打在那儿算那儿吧,三人滚落墙外,挣扎着爬起二人,一溜烟跑回报信去了,另一人却被暗器打中要害,趴在地上显是不活了。
这时候客栈中的华山派好手除去四外探哨放桩的外,留在店里的尚有五六十人,眼见敌人夜袭,并不慌乱,一轮飞镖袖箭打出后,首先纵出十几名武功最好的剑客窜上房来与敌人交手。余下众人由年长剑客率领,均持刃伏于屋内窗下,伺机而动。
这时客栈中已乱成一片,店中伙计自然是不敢现身,月光下,只见数十人在房上房下的追逐厮杀。华山派出战的十几名剑客不仅武艺超群,而且都是经历过实战,常年在江湖中磨砺过的老手,这番夜战,虽然凶险,但却难不倒这些人,象冯思远,刘子空等剑手,更加了得,对敌者往往三五招间便中剑死伤,势不可挡,来袭的奇仞门刺客虽然人数众多,却是渐渐有些招架不住了,林宇廷按剑坐于房中,凝听战局,忽闻门外有人疾呼:“拦住了!拦住了!”兵刃叮铛作响,有数人已冲到房门外,从外院到内院,这十几丈的距离内,竟没有华山剑客能阻拦的住,林宇廷心中暗惊,来者好高的武功,绝非先前所来之敌可比,莫非是奇仞门内三堂的高手到了?这样想着,窗户已被打破,一个灰袍壮汉‘霍’的涌入屋内,左手刀,右手拐,刀拐齐施,攻向林宇廷。
林宇廷闪身让开,眼见又有一个瘦汉跃了进来,手中一把快刀,展开十二手连环锁骨刀法,二人三般兵刃,将这华山派掌门裹在中间。他不敢怠慢,抽剑还刺,这时门外传来打斗声,从窗内看的真切,是赵万通和另一华山好手秋宇成在接敌,也是二打一的局面,门外那敌人显然武功极高,手中一对铁爪盘旋挥打,不但顶住了二人两把长剑的急攻,而且还隐隐占了上风,林宇廷有心施展绝技,用阴风刀掌力尽快料理屋内两名对手,可他内伤初愈,实在是不愿冒险施为,屋内狭小,不比旷野相斗,真是招招肉搏,惊心动魂!
三人闷打,也就是十几个照面,到底还得数林宇廷武艺高强,一拳将持刀拐的敌人打了个捂眼青,那使锁骨刀的奇仞门高手,刀被一脚踢飞,颤危危插在房梁上,林宇廷也险些被他一刀削中要害,连忙躲闪,手背上被刺刃划开一道口子,手中剑呛郎落地。使刀拐的敌人爬起来,又要扑上,林宇廷遇乱不惊,料敌先机,先抢上一步,双手‘开门见山’,分开刀拐,脚下扫堂腿又将那人踢翻在地,这时听的身后风响,急向前迈出一大步!“撕”的一声,后背羊皮袄已被偷袭者抓下一大片,他忙回身接战,别看这瘦子十二手锁骨刀不是林宇廷长剑对手,但练就了一套分筋错骨手的硬功,在近战中却着实了得,好在林宇廷华山学艺二十年,虽然人品极差,但华山派拳脚却学的极精妙,刀剑掌腿样样在行,此刻手指上的功夫比那人虽有不如,但出手如电,仍是强过对方甚多,劈斩摔拿,三五招间,一路“斧劈手”已将二人打的东倒西歪,占了上风。
这时门外一声大叫,只听“轰”的一声,房门已被撞开,外面那奇仞门高手跌跌撞撞冲了进来,手上已不见了铁爪,林宇廷知此人了得,见他进来,身材魁捂,满面虬髯,果然是好一条关西大汉,那人看出已方不利,吼一声:“快闪!”三人齐向外冲,林宇廷不及拾剑,出掌追击,“砰砰”连对两掌,那大汉接不住,顺势连连后退,已随二人退出房外,随即一齐纵身跃上房顶逃走,林宇廷追出门外,见赵万通半边身子浴血,秋宇成也是腿上中抓,倒地不起,满脸痛楚不堪之色,当下心中大怒,叫一声“随我来!”接过一名弟子抛来的长剑,纵身上了房顶,决心要留住三人!
四人一追三逃,前院之敌为何不四面闯入?实因这鹤归客栈地处西北苦寒之地,为何风沙吹袭,除了前门和东西草料房外,西南北三墙均是两丈二高的石砌高墙,太高了,要想一跃而上,除非轻功绝顶之辈而不可为,这下子可急坏了赵万通等人,一时找不到挠索飞抓,想从大门奔出去再绕过墙后显是不及,眼睁睁看着掌门人孤身跃出墙外追敌,叹服心急之余,心下亦是颇感自卑。
那三人一路逃窜,虽然是以三敌一,尚可一战,但似乎都已有了避战之意,只是奔逃,引林宇廷又追了一程,忽然前方林中闪出一人,一身白衣,白巾蒙面,那虬髯汉子大喜,欲上前会合,那白衣人一挥手示意三人离去,虬髯汉子一怔,但显然这人身份高过余人,三人不敢违命,深深一躬,斜刺里奔了出去。
林宇廷见这白衣人举止傲慢,似乎是不屑于和三人联手,便有把握取胜自己,他心下暗忖:古吟秋已死多年,莫非奇仞门除了内三堂高手,还有顶尖的人手在压阵?这般想着,心中也是不敢大意。
二人对峙了片刻,林宇廷刚想拔剑,那人已先迈步走来,到得近前,一掌戳向林宇廷面门,林宇廷心说你这厮也太狂妄,凭什么敢赤手空拳与我过招?他也是心高气傲之辈,当下也不拔剑,双掌虚分,决意要与对手比试一番拳脚,林宇廷刚一出掌,见对方扭腰伸臂,猛的心中一动,想起一人,暗呼一声不好!抽身疾退!电光火石间那白衣人袖中寒光一闪,已利剑在手,险险从林宇廷颈旁抹过,一击不中,随即上步变招,手腕轻轻舞出个剑花,林宇廷忙一低头,躲过了敌剑,好险!换了旁人,只怕这一剑就得把脑袋“舞”下来。
林宇廷躲过了这一剑,那白衣人却没能躲过林宇廷的剑,他运剑极快,已同时将剑按在敌人颈下,那出鞘的半截剑锋,闪着青光,明晃晃直欲扑人!二人就这么站着一动不动,林宇廷的背上已满是汗水,回想方才这闪电般几下交手,实在不亚于在鹤归客栈中的一番生死搏!良久,林宇廷嘴角露出笑意,点了点头道:“好啊,好个鸳鸯小剑,天下无双,只是只见鸳剑,为何不见鸯剑?”说着缓缓抬手,将那白衣人蒙面摘下,竟是一个妇人,看年纪大概有三十二三的样子,虽是人到中年,但面容清丽,红唇皓齿,竟是说不出的清纯美丽,那妇人咬着双唇,双目幽幽的望着他。
林宇廷收起长剑,脸上已满是笑意,轻轻将妇人细腰揽于怀中,低头向她香腮上吻去,那美妇“嗯”的一声,避之不及,顿时面现红晕,侧过脸樱唇一吐,“啵”的一把寒光闪闪的寸许小剑吐落在地上,随即挣出身子娇喘道:“天杀才,为何你不一剑杀了我?你一夜风流,害的我十年孤苦,亏你还有脸来见我。”
林宇廷笑道:“鸳鸯小剑,剑下不留人,我怕再见到你时,没等我开口就要送了性命。”
那美妇垂下头轻声道:“十年不见,你的功夫进步的那么快,我就知道那一剑伤不了你。”林宇廷苦笑道:“你要是双剑齐出,我早就没命了,谁说你伤不了我,这一剑,我真的伤的很重,你伤在我的心上了,翠心,我,我对不起你。”那美妇名唤吴翠心,人送绰号“鸳鸯小剑”乃是奇仞门中大有来历的人物,闻言不禁眼眶一红,双手捂面啜泣了起来,林宇廷忙将女人拥入怀中,细语抚慰,美妇哽咽道:“那年我夫君被杀,我重伤在你师父剑下,本来三人同归与尽也就罢了,谁要你救我?”林宇廷道:“这不是天意吗?那日我本不想救你的,只是一场雪崩把你我同困山中,四周都是咱们两派好手的尸体,身边多一个活人,也好说说话呀?”吴翠心恨恨道:“谁想和你说话,你那天趁着天寒地冻,凑过来说要给我暖身子,我当时六神无主,又冷又怕,还当你是好意呢,谁知你,你竟欺侮我,我…我恨死你了!”林宇廷调笑道:“真的吗?”吴翠心扭头不理,想起十年前那一场旧事,当时的奇仞门门主古吟秋与华山派掌门人铁英杰率众激斗于祁连山隔天谷中,两败俱伤,又逢雪崩,自己重伤之下动弹不得,被华山派少年剑客林宇廷舍命救出,藏在山洞中二十余日,精心喂养,虽说他是贪恋自己美色,居心大大不良,但也亏了他相救,裹伤扶脉,分饼而食,这才逃命。想起当时自己与林宇廷虽然做出那等好事来,但那时二人都是年青男女,如今一梦十年,自己独守空房,事隔多年以后,细细想来,实在是恨不起来,反而倒有些相思之情。岁月愈久,这情便愈浓。
此时林宇廷呼吸渐渐急促起来,一把将吴翠心托起,抱到树林中放下,开始为妇人宽衣。吴翠赠低声急道:“不要…宇廷,”林宇廷跪在吴翠心面前,吻着她柔软的耳坠轻语呢喃道:“好姑娘,我一直在想着你,这些年来你身上的体香,我一直记得呢…”吴翠心听着耳边低语,只觉的身子绵软如泥,再也动弹不了半分。
当血红的太阳慢慢从山岭后爬出来的时候,鹤归客栈中的人已把满院的血迹擦干净了,二十三具灰衣人的尸体排列在天井中,华山派也有四人被杀,另有六人重伤、五七个人轻伤挂彩,在房中救治。林宇廷回到客栈,赵万通匆匆迎上前道:“掌门师兄,陕西的弟子飞鸽传书,说奇仞门的大批人物正往华山方向移动。”林宇廷一怔,接过纸条看了,沉吟片刻道:“这该是半个月前的事了,你看咱们该怎么办?”赵万通道:“我们已让奇仞门吃了个大亏,这次不如先返回华山,两下里夹击,狠狠收拾他们一次!”林宇廷若有所思的点了点头。
欧阳平在双方火拼后不久便得到探报,直到天明估计该收场了,这才带着十几名手下来到客栈,鹤归客栈的老板面色土灰,哆哆嗦嗦要向欧阳平解释,欧阳平一挥手止住,他知道应怎么办,这个不大不小的乱子,也许是一个不错的转机呢,他进店转了一圈,哼一声道:“好大胆的毛贼,竟敢深夜来洗劫客栈,真是死有余辜啊。”
林宇廷面色铁青,不发一声。欧阳平见状干笑一声道:“好在有林大侠在此,亏的华山派诸位路见不平,仗义相助,否则他们怕还是要烧房哩。我真得谢谢诸位才是。”林宇廷知他是明捧暗损,但二人身份不同,他也不便反唇相讥,便淡淡道:“客气什么,行侠仗义是我辈的本份,欧阳兄,明日我们就要走了,连日叨拢多有不便,还望提辖恕罪。”欧阳平心中暗喜,口中却客气道:“忙什么,再住些日子也好嘛。”林宇廷笑着摇摇头,四目相视,欧阳平忙打个哈哈道:“也罢,等下次有机会,我一定在寒舍摆酒,与林大侠请教些枪棒事宜,也是一件妙事。”二人假惺惺的寒喧了一阵,欧阳平带着人回去了,刚送走欧阳平,也就是不一会儿的功夫,城东忽然马蹄阵阵,烟尘滚滚,林宇廷一怔,莫不是奇仞门又杀来了?忙与李百衡,冯思远等人来到门前观望,竟是一队官军开进城来,约莫有一千多人,众人暗暗吃惊,哪里的官军,如此雄壮?
进城的宋兵与众人在内地听见宋兵大不一样,马是高头大马,人是虎背熊腰,骑术精湛,举止凶猛。原来这北宋年间,甘州塞北之地,西有党项,北有吐蕃,加之北宋,这三国连年混战不休,为此均在这边关要地驻有重兵,北宋边镇官军虽在历次混战中胜少负多,但毕竟屡经战阵,精锐勇猛之处非内地厢军可比,否则的话,控甲四十万的党项(即后来的西夏国)也不会在屡战屡胜的优势下,在庆历四年与宋朝订立“庆历和议”了,总而言之,这时的宋军虽然屡败屡战,但比后来在金军面前望风而逃要强得多了,这是后话不提。
单说这旌旗烈烈舞处,一百轻骑软甲骑兵,皆着铁铠,头顶深盔,连战马也披着护甲,士兵手中的军械,也都是用于战阵撕杀用的能击穿敌人盔甲的强弓硬弩,重斧快刀,比之这两日所见的甘州城内乡兵士勇所使钝刀短箭,“拖布把儿”缨枪要胜过百倍,五百铁骑过后,是两名正副指挥使引着三百名弓箭手,后面还有一队辎重车辆,内中拖着两台“床子弩”烟尘滚滚的驰过客栈前,看样子是奔太守府方向去的。
赵万通望着官军背影呸的骂道:“够神气呀,吓唬谁呢?”毕竟是李百衡老练,捋着胡子道:“赵师侄不要小看哪,这行军布阵非我等所长,若当真起了冲突,被官军四面一围,战马一冲,弓箭齐射,可就不妙了,你没看见马队中还有两台大弩吗,那叫床子驽,杀人最是凌厉,不是血肉之躯可以抵挡的,再说咱们是名门正派,怎么能公然和官军对抗呢。”赵万通半信半疑,林宇廷却看出门道来,冷笑道:“好个欧阳平,准备的倒很充分,看样子你是盘算好了,若是不能好言说动咱们离开,就要请官军轰咱们走呢,嘿,咱们犯不着和官府做对,大家收拾一下,明早返程。”众人也是一般心思,口中称是,回房去收拾行装。