哭泣着求情道:“不能啊!不能啊!他可是您的宝贝儿儿子……您就忍心看着他被赶出家门?您就忍心看着他漂泊异国它乡,身边没个亲人父母?”
她急着去拉范若若的手:“若若,快,向你爹求求情,别把辙儿赶出家门。”
柳氏心想。借抱月楼的事情将范思辙赶出门去,一定是范闲在背后说了闲话,昨天夜里这父子二人就说了半晌,所以她赶紧将若若拉进了战局。心想若若虽说不是自己亲生的,但毕竟在一起生活了十几年,而且素来疼爱思辙……众所周知,范闲又是最疼这个妹妹的。
范若若也没有料到弟弟竟要受如此重地惩罚,被柳氏一拉,顺势就跪了下去,颤声说道:“父亲,弟弟受了教训,以后一定不敢了,您就饶了他这一遭吧。”
婉儿一人在旁边站着。心里微慌,也赶心去跪了下来。
范建一直保持着平静,直到儿媳妇儿这个身份特殊之人也下跪。这才赶紧扶了起来,对柳氏皱眉说道:“思辙是一定要走的……而且你也莫要怨范闲,这是我的意思。”
柳氏难以置信地看着他,心想这是为什么?但她清楚,范建是一个面相中正温和。实则颇有大将之风,砍杀之气的男子,不然当初自己也不会一见倾心。非他莫嫁,既然这是他地主意,那是断断然不会再改了。
她是个心机精明无敌的妇人,将唇瓣一咬,竟是回身款款对范闲拜了下去,孱弱求情道:“大少爷,您就说句话,劝劝老爷吧。”
在这当儿,能够让范建收回流放范思辙意思的人。也只有范闲一人了。
范闲哪里好受她这一礼,赶紧避开,苦笑着看了父亲一眼,征询他的意思。
范建冷冷地摇了摇头:“他今日闹的罪过,如果被言官奏上朝廷,也是个流放三千里的刑……我将他赶出京都,总比朝廷动手要好些。”
柳氏哪里肯信这话,以范府如今的权势圣眷,莫说开个妓院杀几个妓女,就算再横行无道,肆意妄为,只要不是谋逆之罪,范建范闲爷俩也有本事压了下去,她忍不住哭泣说道:“老爷您怎么就这么狠心呢?……思辙……他才十四岁啊!”
“不狠心……才会闹成现在这副模样。”范建冷笑自嘲道:“十四岁?”
他厉声喝道:“你不要忘了,范闲十二岁的时候,就已经被逼着要杀人了!”
……
……
此话一出,满室俱静,不知道此事的林婉儿与范若若吃惊地望着范闲,而一直被这件事情捆住心志的柳氏悚然一惊之后,绝望地低下了头。
范闲尴尬地笑了笑,知道此时自己实在是不方便再说什么,小心翼翼地将遍体鳞伤地范思辙抱了起来,退到了角落里,然后吩咐妻子与妹妹将弟弟抬入内室,好生将息着。
“范闲,你呆会儿过来一趟。”范建看了柳氏一眼,往书房外走了过去。
书房里就只剩下柳氏与范闲二人,一时间气氛有些尴尬,片刻后柳氏才睁着有些失神的双眼,说道:“真的要赶出京都?”
范闲在心底叹了口气,走近她地身边,压低声音安慰道:“您放心,父亲的意思只是让思辙暂时远离京都这趟浑水,在外面多磨砺磨砺……”
还没说完,柳氏忽然开口问道:“要走多远?”
“很远。”范闲看着有些失神的柳氏,心说这样一位精明的妇人,今日心疼儿子,顿时乱了方寸,一时间竟有些羡慕范思辙那个小胖子,有些思念某个人。
“究竟多远?”柳氏尖声问道。
范闲这时候自然不会在意她的态度,和声说道:“父亲昨夜定地,我本想劝他将思辙送往澹州躲一躲,但父亲担心祖母心疼小孙子,下不得手……所以改成了北齐。”
“北齐?”柳氏心下稍安,北齐虽然遥远,但不是朝廷流放的那些南蛮西胡之地,要繁华安全许多,虽说北齐南庆之间素来不和,但是和平协议之后,两国目前正在度过蜜月期,关系极好。
范闲看着柳氏望着自己的求情目光,知道她在想什么,安慰说道:“您放心,我在北齐朋友多,会把他照顾好地。”
月儿从秋树的那头冒了个一小尖儿过来,比起范府通亮的灯火,要显得黯淡许多,圆子里被痛打了一顿的范柳两家子侄。被尚书巷与旁地地方来的马车接走了,那些范氏的亲戚们看到自己儿子的惨像,心中自然疼痛,望向范宅地目光也显得多了几分仇恨。但碍于范家爷俩薰天地权势,也没有人敢口出脏话。
在书房之中,范闲正老实地站在父亲的身旁,为他调着果浆子,今夜柳氏守在范思辙的床边,一步都没有离开,范尚书每夜必喝的果浆,也只好由范闲亲自调味了。
“和父亲提过的那三个人,已经送去了京都府。”他提到的这三个人,都是抱月楼里犯了命案的家伙。他看了父亲一眼,略有忧色说道:“京都府是老二的人,估计他们也没有想到咱们真的敢往京都府里送。不过那三个人手上有命案,等于是要拿思辙地重要人物……估计夜里就会被老二的人接走。”
范建笑了笑,说道:“不要瞒我,我知道你不会这么不小心。”
“我会处理干净。”范闲也笑了起来,这次他终于动用了陈萍萍赋予自己的全部力量。出动了六处地刺客,“他们本就犯了死罪,只是……估计族内会有反弹。这件事情需要父亲出面。”
范建知道他在担心什么,京都名门大族,对自己族中子弟下手的官员从来没有过,他摇摇头说道:“有什么好出面的?人我们是送到了京都府,和我们有什么关系?”
范闲听的那叫一个佩服,想了想后,又说道:“思辙……晚上就动身,我让言冰云处理这件事情,应该不会留下什么痕迹。”
范建点了点头:“我和北齐人没有什么关系。当年杀他们杀的太凶……你有把握没有?”
范闲迎着父亲投注过来地目光,知道他是在担心思辙的安全问题,郑重地点了点头:“王启年现在在上京,而且……我和海棠,北齐皇帝关系不错,思辙在上京呆着,应该没有什么问题。”
范建叹了一口气,鬃角的白霜今夜显得格外地显眼:“你以往对我说,思辙是有才干的,不见得一定要走读书入仕这条道路……我听你的,只是想不到,这孩子竟然比你我想像的还要激进……十四岁就开始做这种事情,我十四岁的时候在做什么?还在诚王府里给当时的世子,如今的陛下当伴读,成天就想着怎么玩。”
范闲苦笑道:“宜贵嫔养的那位老三才真是厉害,八岁当妓院老板,这事儿要是传了出去,记在日后的庆史类稗抄之上,真真要流芳千古了。”
“宜贵嫔那里……我会去说。”范建摇了摇头,“思辙虽有才干,但还是太虚浮了,一昧走阴狠路线,总不是个长久之计,这次趁机会让他出去走走,见见世面,一是略施惩罚,二来也希望他能成器一些。”
范闲叹息一声说道:“我也有问题。”
“你不要自责。”范建摆了摆手,让他坐了下来,“出事地时候,你又不在京都……只是我很好奇,为什么我提议将思辙送往北齐,你很放心的模样……要知道北齐毕竟对庆人不善。”
范闲没有说出他与海棠、那位年轻皇帝的无字协议,但也解释了一下自己的想法,微笑着说道:“信阳方面一直通过崔家在往北齐走私,如今沈重死了,他们的线路一直有些问题……我想思辙如果后几年能在北边锻炼出来,也许有机会接手崔家的生意,毕竟他喜欢这个,既然要做生意,我想安排一个大点儿的生意给他做。”
范建笑了笑,看着儿子欣慰地笑了笑,范闲如今的心思已算缜密,比起自己与陈萍萍这代人来说,只是少了一丝狠辣而已。
“你准备什么时候动崔家?”
见父亲轻易地点出自己的计划,范闲没有一丝不安,笑着说道:“总还是接手内库之后的事情,大约在明年三四月份。”
范建点了点头,忽然阴沉着脸说道:“不要给他们任何反弹的机会。”
这是范闲第一次看见父亲这张中正纯和的面容上,露出铁血的一面,心头凛然一惊,沉声应是。
范建继续寒声说道:“这件事情,你处理的不错……暂时的忍让,可以换取反应的时间,等思辙走后,你想怎么做就做吧,不要来问我的意见,只是有个人……”
“袁梦……是叫这个名字吧?”范建忽然说道:“行事泼辣,风格阴狠,过些日子等这件事情淡了,你把她处理掉,算是了结那几椿案子。”
范闲悚然一惊,不知道父亲痛下杀手是为了给范思辙出气,还是因为别的原因。
范建接下来的话,暴露了这位尚书大人最深层的人文主义素养与隐藏已久的博爱精神,只听得他寒冽说道:“为父当年长居流晶河,向来惜花,最厌恶的就是辣手摧花之人……更何况这个叫袁梦的,本身还是位楼中女子,居然舍得对同道里的柔弱女子下手,这种人,我是断断容不得她在这世上的。”
范闲恍然大悟,想起靖王时常调笑的事情,才记起来父亲当初乃是位以青楼为家的花间娇客,那些风流韵事,直到现在还流传在京都之中,看见案宗里那几名妓女的惨死之状,乃是触着他的敏感处,难怪他会如此容不得袁梦。
他借机说道:“袁梦是弘成的人……您看……弘成与妹妹的婚事,是不是……”
没等他说完,范建摇了摇头:“弘成这孩子本性不错,再看两天……毕竟是陛下指婚,要慎重一些。”
范闲有些失望,更有些愤火于父亲不将若若幸福放在心上的态度,心想难道若若还及不上青楼里的女子?他心里拿定主意,这件事情就算没有父亲的帮助,自己也要做下去。
离开书房,又入书房。
书房中的三人见他进来,都起身相迎,史阐立递过墨迹已干的文书,说道:“这是抱月楼那七成股份的转让协议,大人过目一下,呆会儿让二少爷签了就成。”
沐铁接着说道:“京都府那边一直盯着的,据钉子传回来的信,京都府对于咱们送过去几名命案要犯,感到大为棘手,后来二殿下那边一位知客去了京都府尹的府上,商讨了些什么,还不得而知。”
范闲点了点头,说道:“无所谓,反正我们这几天不会动手。”
沐铁皱眉说道:“如果对方误判形势,以为我们要鱼死网破……让京都府发文来捉二少爷怎么办?”
范闲望着一直沉默着的言冰云,摇了摇头:“有这位四处的大老板在这儿,范思辙往北边一送,谁还能找到他?”
第五卷 京华江南 第四十一章 已经勾引彼同行
一切安排好了之后,范闲来到了卧室,柳氏伏在床边似乎已经昏睡了过去。他小声将她叫醒起来,与她在侧厢里私语了一阵,柳氏犹有泪痕的脸上渐渐露出决断之意,点了点头,接受了这个安排。也不知道范闲许了她一些什么,是怎样说服她的。
夜渐深了,秋圆之中虫鸣早无,若若正陪伴着柳氏,范闲走到昏沉沉的弟弟身边,望着他那张睡梦之中,犹咬牙恨着的脸,望着那几粒直欲喷薄而出,高声喊不平的麻子,忍不住笑着摇了摇头,从书桌上取下印泥,从怀中取出史阐立拟好的文书,将思辙的几个手指在文书上面用劲地摁了摁。
看着雪白文书上的鲜红指印,范闲满意地点了点头,从此以后,范思辙手上持有的抱月楼七成股,就正式转到了某人的手中,他与那间白骨为泥血为湖的青楼,正式割裂开来。
婉儿知道他心情不好,扮了个鬼脸,却没有得到任何有效的反应,内心深处不免觉得自己有些没用,唇角微翘笑了笑。
范闲也笑了笑,说道:“这件事情和你无关,小孩子,总是要出去闯闯才能成器的。”他忽然问道:“沈大小姐接回来了?”
“在西亭那边。”婉儿解释道:“冬言公子已经去了。”
“好。”范闲平静地应了声,就在思辙的床边坐了下来,想了想,还是重新站了起来,喊小厨房的人做了些干粮。自己却是在边厢端了碗热粥,一面吹着气,一面缓缓喝着,刻意给小言与沈大小姐一些重温旧情的时间。更重要地,是给柳氏留一些与儿子单独相处的时间。
不知道过了多久,邓子越在家丁的带领下走了过来,对着他点了点头。
范闲会意,也不想让别人帮忙,走进卧室亲手把范思辙抱到了后院处的角门外,登上了马车。范思辙依然昏昏沉沉地,柳氏咬着嘴唇上来亲腻地抚摸着他的脸颊,他都没有醒过来,若若也是万般不舍地摸了摸他那厚厚的耳朵。就连婉儿的眼中都闪过一丝分离的黯然。
只有司南伯范建依然沉”地睡去了,似乎根本不在乎自己的幼子,正要远赴一个陌生的国度。而不知道什么时候才能回来。
“你们先走。”范闲对一脸冰霜的言冰云说道:“这件事情麻烦令尊了,出城的时候小心一些。”
入夜之后,京都城门早闭,也只有监察院的人,才有力量悄无声息地送一个人出城。
言冰云缓缓抬起头来。看了他一眼,问道:“你不一起?”
范闲低着头说道:“在松林包那里会合,我还有些事情要做。”
他地余光瞧的清楚。马车里的弟弟眼角带着泪光,明显已经醒了过来,却不知道为什么在柳氏地面前要装昏,范思辙的唇角抽搐着,想来心里一定很恨自己和父亲。
四周的黑暗之中,除了启年小组,还有六处的剑手在待命,凭这一行的实力,除非二皇子那边动用了叶家地京都守备力量。否则是一定没有办法正面抗衡的。
范闲站在马车下低头片刻,挥了挥手。
马车缓缓地动了起来,朝着京都外面开去,后方范府后宅角