古月仙人叹了口气道:“陈公子,能将一根松针逼到我衣上,也算难得了。”他闻声抬头,却见古月仙人仍然端坐在石上,手上拈着一根松针,想必是方才松针齐落,有一根飘到了他身上。他希望又生,忖道:“古月先生是不是回心转意了?”却听古月仙人又道:“那小姑娘的伤势很重,你的方子也算对症,只是药力不足,还要加一味百年地稔草。这药前面紫音山头就有,你马上采来加入丹炉中,应该来得及。”
虽然古月仙人没答应去救拓跋玉儿,但这般指点迷津还是让他大为感激。陈靖仇站起身来,拔剑收回背后,躬身一礼道:“多谢古月先生。”也不知哪来的力气,转身便向山头奔去。身后却又传来古月仙人的琴音,仍是那阕《善哉行》:“自惜袖短,内手知寒。惭无灵辙,以报赵宣。月没参横,北斗阑干。亲交在门,饥不及餐。欢日尚少,戚日苦多。何以忘忧,弹筝酒歌。”琴音和平中正,声声入耳,身上的力气竟然恢复了不少。他知道那是古月仙人以琴声暗中相助自己,虽然仍对古月仙人的冷漠有点看法,但心中不无感激。
陈靖仇一走,小雪便请阿如将药配了放在神农鼎中烧炼。想到这药只怕仍无效用,小雪心里不知是什么滋味。然翁还没回来,陈靖仇亦是一去不归,她更是心慌意乱,不时看看神农鼎,又看看床上的拓跋玉儿,心里不住地叫着:“陈大哥,然翁老先生,快回来啊!”
此时正是月落参横、北斗阑干之时。正在小雪坐立不安之时,外面阿如忽道:“爷爷!”听得她的声音,小雪连忙跑了出去,见然翁正从门外走进来,身后跟着那阿榆,阿榆背上背着个人,正是陈靖仇。她吃了一惊,叫道:“陈大哥!然翁,陈大哥怎么了?”
然翁叹道:“这小子,我回来时,看见他摔在紫音山下,人事不知。这么晚了,他居然还在爬山,准是摔了下来。”
一听陈靖仇从山上摔下来,小雪更是担心,正要过去给陈靖仇念疗伤咒,陈靖仇从阿榆肩上抬起头来道:“我不要紧,先别管我,小雪,快把这药放进神农鼎中,给玉儿姐姐服下。”
小雪接过了那棵药草,然翁在一边道:“这是百年地稔草,确是疗伤圣品。你是为了那姑娘去采药的吧?”
陈靖仇脸上已被刮了好几道,头上也沾满了泥巴,闻声笑了笑道:“是。”只是刚才说一句话已是勉强,这回再说一个字都觉得难了。然翁道:“阿榆,快把他放进房里,我来给他整骨。”
小雪拿着百年地稔草,既想早点放进神农鼎里,又担心陈靖仇的伤势,低声道:“然翁,陈大哥他……”
“他没事,只是些皮外伤,过两天便好。小雪姑娘,你快去吧。”
小雪听然翁这般说,这才放下心来,回房去开了盖将百年地稔草放进鼎中。一放进去,鼎里便升腾起一股五彩光芒,正与那次一样。见此情形,小雪大感宽慰,心道:“陈大哥果然寻着了对症的良药。”
她将药汁拿去给拓跋玉儿服下,果然立竿见影,拓跋玉儿的热度立时退了下去。她见拓跋玉儿一时无碍,睡得很安稳,便又到了陈靖仇屋中,见陈靖仇半躺在床上,精神已恢复了大半。看见小雪进来,陈靖仇一边挣扎着要起来,一边问道:“小雪,玉儿姐姐怎样了?”
小雪忙过去扶住他:“玉儿姐姐没事了。陈大哥,你伤还没好,别起来。”她一边用疗伤咒给陈靖仇治疗皮外伤,一边道:“陈大哥,你是怎么找到这药的?”
陈靖仇道:“是古月先生指点的。”
一听是那个拒人于千里之外的古月仙人指点的,小雪很意外:“是他?”
“是啊。古月先生说,原先那方子也算对症,就是药力不足,要加这味百年地稔草才行。”
小雪皱了皱眉,喃喃道:“奇怪,古月仙人怎么知道你的方子里少了这味药?”
陈靖仇闻言一怔。他一直没往这方面想,正待说什么,门外忽地传来然翁的声音:“陈公子。”
一听然翁的声音,陈靖仇忙道:“然翁,请进。”
小雪连忙去开门,然翁走了进来,给陈靖仇搭了搭脉,笑道:“陈公子,你真是吉人天相,不会有事了,只是你胆子也大,居然这么晚还会去采地稔草。”
陈靖仇有点不好意思地说:“我听得只有这药能治玉儿姐姐,就没想别的。”
然翁点了点头道:“确实。不过,地稔草乃人间所无,你是怎么知道的?”
陈靖仇道:“是古月先生告诉我的。”
然翁怔了怔,马上微笑道:“原来是这老狐狸,我一直很奇怪,玉儿姑娘受了这么重的伤,怎么能撑到现在。”
陈靖仇摸不着头脑,问道:“怎么了?”
然翁叹了口气道:“玉儿姑娘的伤很重,你的方子只是寻常刀伤药,治不了她这么重的伤。若非先前服用过地稔草,伤势更要恶化。”
小雪突然“啊”了一声,叫道:“那……那回那人,原来就是古月先生!”
陈靖仇亦是恍然大悟:“一定是他!”
然翁被他们说得莫名其妙,问道:“怎么了?”陈靖仇便原原本本地将先前曾有人在神农鼎中加了点什么的事说了。然翁听罢,捻须一笑道:“老狐狸故弄玄虚,明明早就在帮你们,却一直瞒着我。”
陈靖仇听然翁口口声声称古月仙人是“老狐狸”,不由笑道:“然翁,您叫他‘老狐狸’,岂不是把他叫老了?”
然翁道:“不老不老,他年纪比我要大。”
古月仙人模样清雅,看上去就是个不到四十的中年人,听然翁这般说,小雪诧道:“然翁,古月先生年纪比您还要大?”
然翁道:“万年老狐,岂是易与。”
第十八章 十八枰上诡道
陈靖仇呆了呆,道:“老狐?”
然翁一直称古月先生是“老狐狸”,他只道是两个老友脱略形迹,顺口打趣,然翁却说古月仙人是“万年老狐”。小雪亦怔道:“然翁,古月先生他……真是狐狸?”
然翁道:“是啊。他是通天老狐,万年清修,天眼天耳,驻颜有术,不像我这老朽,不把外表当回事,结果老成这样。”
陈靖仇这才恍然大悟,明白为什么每次与古月仙人相遇符鬼都会有所感应。虽然古月仙人为人十分冷漠,但在他心中,是个非常值得尊敬的仙人。现在知道古月仙人是妖属,大大出乎意料。然翁明白他在想什么,道:“陈公子,你觉得意外吗?”
陈靖仇有点尴尬地说:“然翁,我从小就听师父说,人妖殊途,势不两立,真有点不敢相信。”
然翁道:“世人眼里,人是人,妖是妖。但陈公子,你想过没有,人中有没有比妖更坏的?”
陈靖仇还没说,小雪已脱口道:“当然有!当今皇上就很坏!”
然翁道:“然也。人有人的修行,妖也有妖的修行,所谓众生平等,只在一心之转。人心坏了,远不如妖。而妖持心若正,亦成正果。”
小雪道:“是啊,陈大哥,救你回来的,不就是阿榆吗?”
陈靖仇他们刚进天外村时,阿榆曾出来迎接。那时陈靖仇只道出来了妖物,拔剑出来,吓得阿榆直发抖。这一次陈靖仇从山上摔下来,却是阿榆将他背了回来。陈靖仇默然不语,心知然翁说得有理。可自幼师父就这么跟他说,他又一向将师父的话当金科玉律,虽然有时觉得师父说得并不尽然,可这回和师父所说的根本相抵触了。
然翁见他沉思,便也不再多说,只是道:“陈公子,我已将血露蟠桃找回,玉儿姑娘的伤定能痊愈,只是……”
陈靖仇听他话中又有转折,急道:“然翁,您说,只是什么?”
“只是那饕餮,以老朽现在之能,只怕难以对付,只有去请老狐狸出手。可老狐狸这样固执,恐怕很难。”
小雪在一边插嘴道:“古月先生其实也很热心,为什么现在这么固执?”
然翁叹道:“老狐狸当年可不是这样。昔年曾有人来请他救治一个垂死的童子,老狐狸见那童子骨骼清奇,却身患绝症,动了恻隐之心,花了百余年功力将童子救回。谁知这童子有了老狐狸的百年功力,长成后却恃此横行天下,滥杀无辜,戕害生灵,让老狐狸极感内疚,所以发誓再不出手救人。”
听得还有这种内情,陈靖仇对古月仙人那种拒人于千里之外的态度也能理解了。他叹道:“然翁,这正是您说的‘人心坏了,远不如妖’的写照吧?”
然翁道:“正是。本来我也对救你师父之事感到棘手,只是听你所说,老狐狸的心还不曾冷透,应该尚有可为。等治好玉儿姑娘的伤,我拉下这张老脸,和你一块儿去求他救你师父。”
陈靖仇闻听此言,更是感动,屈膝向然翁行了个大礼:“然翁,大恩不敢言谢。”
然翁扶起他道:“陈公子不必如此,你和小雪姑娘为了玉儿姑娘不惜性命,才让老朽感动。你好生休息吧,明天玉儿姑娘的伤便可好了。”他说着,一眼看到边上的神农鼎,又道,“原来神农鼎在你手上?”
陈靖仇道:“是啊。”
他大略将得到神农鼎的经过说了,然翁捋了下胡须道:“没想到这么多年,还能与此物重会。只是这东西狼犺难运,你是怎么把它带来的?”
陈靖仇道:“这个是用我师门一件宝物拿来的。”说着,从身边取出了九黎壶。然翁接过来看了看,叹道:“原来炼妖壶到了你身上。”
然翁拿着九黎壶看来看去,陈靖仇见他眼里竟有些闪烁,似乎想起了久远的往事,心中极是好奇,忖道:“然翁和九黎壶大有渊源吗?”
他自不知道,然翁正是这九黎壶的第一个主人。许多年前,当然翁还是个少年时,妖魔横行,少年何然仗剑走遍天涯,为天下苍生奔走。多年过去,然翁自己都没想到还能见到这炼妖壶,一时百感交集,想起了当初与几个好友一起闯荡的少年时光。
好半晌,然翁才回过神来,将九黎壶还给陈靖仇,笑道:“既然神农鼎在此,那我就有十成把握,玉儿姑娘的伤连条小疤都不会留。”
然翁说着,便唤阿如过来帮忙,从身边取出一个血红的蟠桃放进神农鼎中,道:“在这儿守着吧。三个时辰后赤玉晶炼成,玉儿姑娘的伤就能好了。”
这三个时辰可当真难熬。陈靖仇一会儿看看丹炉,一会儿看看熟睡的拓跋玉儿。明知然翁说得不会有错,可他还是坐立不安。待时辰已满,然翁过来灭火启鼎,从中取出一颗赤红丹药递给陈靖仇,道:“大功告成,去给玉儿姑娘服下吧。”
陈靖仇手捧丹药,急匆匆地赶到拓跋玉儿和小雪的房间。此时拓跋玉儿已经醒来,小雪正在和她闲聊,见陈靖仇进来,小雪站起身道:“陈大哥,丹药炼成了?”
“炼成了,小雪,快拿点水来给玉儿姐姐服下。”
拓跋玉儿接过陈靖仇手中的赤玉晶,道:“好香啊,有桃子的香味。”
陈靖仇道:“这是由然翁老先生采来的血露蟠桃炼成的,当然有桃子味。玉儿姐姐,你快服下吧。”
小雪已倒了杯水递过来,拓跋玉儿吞了下去,忽然以手支颐道:“好困。”
这时然翁也已走到门口,听她说犯困,便道:“然也。陈公子,小雪姑娘,让玉儿姑娘歇息,好让药力走遍全身,半个时辰后就可以解开纱布了。”
陈靖仇和小雪闻言都走了出来,小雪轻轻掩上房门,让拓跋玉儿歇息。他们在外面和然翁说着话,然翁现在一直不涉足人间,听陈靖仇说当今皇上荒淫无道,不禁叹息,说道:“苍生苦难,总是无穷无尽,怪不得老狐狸说活一人,杀万人,救人之功不抵伤人之罪,不如不救。”
闲聊了一阵,然翁道:“行了,去看看吧。”
他们走到拓跋玉儿房前,小雪敲了敲门道:“玉儿姐姐,你醒了吗?”拓跋玉儿道:“进来吧。”声音有点儿颤抖。他们走了进去,见拓跋玉儿已坐在床上,脸上仍包着纱布,一双手不住轻颤。然翁笑了笑道:“小雪姑娘,给玉儿姑娘解开吧。”
小雪答应一声,走到拓跋玉儿跟前,轻轻给她解开纱布。随着纱布一点点解开,陈靖仇连眼都不敢眨,又有点不敢看。待全部解开,却听小雪叫道:“哎呀!玉儿姐姐,你全好了!”
拓跋玉儿仍然闭着眼,根本不敢睁开。听得小雪的声音,她颤颤地道:“小雪,真的吗?你……你别骗我!”
小雪道:“我没骗你!陈大哥,你快跟玉儿姐姐说啊。”
纱布解开时,陈靖仇也没敢看,此时抬头一看,只见拓跋玉儿的脸上,刀痕已经完全消失,肤洁胜雪。他又惊又喜,叫道:“真的!玉儿姐姐,你真的好了!”
然翁在一边呵呵一笑道:“说半天也没用,让这爱哭的小姑娘自己看看吧。”
小雪当即拿过铜镜:“玉儿姐姐,你看吧,全好了,一点都看不出来。”
拓跋玉儿还在害怕自己的眼睛不曾复原,听得小雪的声音,一睁眼,看到镜中的自己已全然恢复当初相貌,喜极而泣,捂住脸痛哭起来。小雪见她哭了,也流下眼泪,嘴里却道:“玉儿姐姐,别哭啊,你别哭。”
拓跋玉儿抹去泪水,忽地跳下床,在然翁面前跪下:“老仙人,真不知该怎么感谢你才好。”
然翁笑道:“老朽倒没什么,你该感谢陈公子和小雪姑娘。这两天他们不眠不休,陈公子为了你还从山上摔了下来。”
拓跋玉儿看了看小雪和陈靖仇,低低道:“小雪妹妹,阿仇……”她还没说完,陈靖仇已道:“别说这些了,玉儿姐姐,你刚好,还要休养,先歇息吧。”
然翁道:“是啊,爱哭的小姑娘,你先好生歇息,让身体复原再说。”
陈靖仇欣喜万分,突然想起了一件事,从怀里摸出那颗氐人女王给的夜明珠:“然翁,一点小礼物,请然翁收下。”
他拿出这夜�