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干得好。”
独孤冰心微微颔首,他的回话同样是细不可闻。
“接下来该你了。”
楼雪衣淡淡道:“我理会得。”
两人一抱后便各自分开,跟着楼雪衣便交代了几句要对方节哀顺变的场面话,便不再多留,转身返回“剑楼”代表奔丧的队伍中,这之间的过程,几乎没有引起任何人的注意,只除了一个人──“风流刀”萧遥!
他眼中的忧色,只有愈来愈重,更甚於浓雾重重。
“呵……这日头啊!怎么还是如此烫人?”老和尚喃喃自语,放下了覆在额头的右手,让日光照亮了他半边光秃秃的头顶,反射出如同大日如来般的光轮。
老和尚的五官深刻而又带着一种慈悲的暖意,连眼神也彷佛带着冬日般暖暖的笑意,望着那个在他前面跪了五天五夜的男人──“剑”楚天涯,以一种接近叹息的语气道:“这是何苦来由……”
跪在地上的人抬起头来,只见楚天涯他披头散发,渣满面,两边脸颊深深陷入,昔日的高手风范荡然无存,只有瞳孔深处燃烧着的执念火焰,宛如十八层地狱的鬼火,让人不寒而栗。
“请大师慈悲,授我绝世剑法,以报血海深仇……”楚天涯以嘶哑如吞下火炭的变调嗓音道,语气中透着百世不变的执着。
老和尚摇摇头道:“你所习的“天涯剑”本身已是极为上乘的剑术,为何还要舍近求远?须知贪多反不易嚼烂,多得者必多失的道里啊!”
“大师所说的,我都懂……”楚天涯的声音里毫无半丝抑扬顿挫,彷佛他的心已在一场劫火中烧成了死灰一样。“可是只有“天涯剑”的话,是不足以过“阎皇”君逆天的“绝世魔刀”,这一点,我比谁都清楚。”
老和尚看着楚天涯低下去的颈子,眼中闪过一丝复杂的神光,似有些怜悯,也似有些遗憾,但刹那间表情便恢复平常,悠悠开口道:“阿弥陀佛!冤冤相报何时了……”
“大师请勿劝我放弃报仇之念,”楚天涯似是知道老和尚接下来要说的话,先他一步开口道:“我已是在这世上一无所有的活死人,之所以苟留残躯至今,无非就是为了当年满门覆灭的深仇血恨,为了复仇,天涯可以不惜任何代价,就算后果是要我粉身碎骨也在所不惜!”
老和尚叹道:“唉!冤孽,当日老衲见你身世可怜而萌生恻隐之心,没想到一念之仁,竟导致今日的牵扯不清,果真是种其因者,必得其果。”
“求大师成全。”楚天涯没有多说,只把额头在地上不住叩碰,即使已经皮破血流,他仍没有丝毫停止的迹象,像是一日老和尚不肯传剑於他,他就宁愿这样跪死叩死在地上也不愿起来一样。
“唉!罢了罢了!你先起来再说吧!”老和尚似乎终於被楚天涯的决心打动,闭目不忍的道。
楚天涯却仍未起身,血迹斑斑的脸上没有一丝表情,平静的道:“大师答应传我剑法了吗?”
老和尚白眉一宣,本是厌倦世情的一双眼睛忽然精光暴绽,森然道:“回答我!你究竟欲学何种剑法?”
楚天涯不动声色道:“如来善剑。”
“佛门第一杀剑?!”老和尚始终淡然的脸色终於变了样:“你从何得知世上有此剑法?”
楚天涯没有回答老和尚的问题,只是重新磕地有声道:“求大师成全。”
“你……”老和尚雪白的长眉在风中不住颤抖,终於长长的叹了一口气道:““如来善剑”乃是佛门第一杀剑,练此剑招者必不得善终,死后连灵魂也不得堕入六道轮回,只能永远在常世现世之间徘徊,作个永远的孤魂,这样你还是要练它吗?”
“要!”楚天涯的回答没有一丝犹豫。
老和尚没有立刻答他传与不传,只是仰首望天,目光透出难解的深意,老半天不发一语。
只有他心底明白,他是毫无选择。
不知过了多久,苍老抑郁的声音才重新响起:“也许上天是要借老衲之手,将“如来善剑”这百世不传的佛门禁招在老衲这一代重现人世,你起来吧!从今天起,你就是我“菩提法座”的第十三代传人。”
~第四章 梵灭刹息~
“吞龙阁”位於将军府中,穷巧匠神工之心力,将地下温泉以人工引出,变成庭院内的人造湖畔,其上再加盖美轮美奂的曲槛回廊、水榭平台,四周桐木成荫,竹影斑驳,景致诗意盎然,但从其主人对此雄伟建诛的命名来看,又可看出其志在天下的抱负。
白魔走过经由砖石铺成延伸在主阁四周,往湖心呈八卦状放射的廊道,脚下温泉池热气腾升,形成白雾缭绕的奇景,却只有像白魔这类属於“天宫”内核心级的人物才知道,在这梦幻般的美景下,其实隐藏着天下间最可怕的机关布防。
水向浮桥直,城连禁苑斜。
白魔走进吞龙阁外有十二名护卫把守的大门,这十二人合称“龙城十二飞将”,是直接隶属於帝释天一人指挥的随身护卫,对主人的忠心无可取代,亦是“将军府”对外的最强一支武力。
白魔脸上始终挂着那像是发自真心的和暖笑容,跨入吞龙阁的大门,一阵袅袅热气迎面扑来,白雾迷茫中,隐约可见大厅内的温泉池中,浸泡着只露出头部的一个人,池旁则有一名身穿玄色长袍的文士负手而立,像是在守护池内的人一样。
白魔双目精芒一闪而逝,像是对此人的出现时机与地点感到意外,可是从他的外表绝对看不出半点异常,反而以最平常不过的口气对玄衣文士打招呼道:“右相也是被天王召见来的吗?”
池旁的人转过身来,露出他那张饱经摧残、缝线密布的可怖脸孔,唯有眼眶内那双灵动如神的明珠,才能透露出此人非凡的气质,与大海般辽阔的智慧。
玄衣文士转过身来,只说了一句话:“不,我一直就在这里。”
白魔闻言没有任何反应,可是内心却掀起不小的波澜,在与君逆天一战后负创极深的帝释天,甚至必须藉助这“天井龙池”的温泉效力帮助伤势痊愈,可是在他疗伤功体最脆弱的这一段时间,陪在天王身旁护卫的竟然不是白魔这个关门弟子,而是“右相”闻太师这个“外人”!这其中的源由,就颇耐人寻味。
这时温泉内的人头终於开口道:“因为知道徒儿你另有要事待办,本王才要求闻右相暂时担起护法一职,只是如此而已,并无其他用意,徒儿你不必多心。”
白魔没想到帝释天竟会直接点出他心中的疑惑,刹那间出了一身冷汗,连忙跪倒道:“徒儿该死!请师父赐罪!”
温泉的热气模糊了帝释天的容貌,只能听到他难分喜怒的声音。
“何罪之有?你起来吧!”
“是。”
白魔恭谨的声音收藏起真正的心意,完美无瑕的举动退至闻太师身旁,外表上没有一丝不安,让后者也不得不暗中佩服他的从容沉着。
“师父的伤势恢复得如何?”
毫不避讳禁忌的话题,反可显示自己别无用心,何况帝释天亦非心胸狭窄之辈,畏缩顾忌反会引起他的不悦。
“你想知道吗?”
厅内的雾气忽然像是受到某种无形力量的影响,被缓缓吸入帝释天的体内,当视线排清的白魔看到后者胸口上的伤势时,竟忍不住身躯一颤,即使他事先已有心理准备,仍未想到帝释天的伤势会如此严重。
只见帝释天当日被君逆天重创的胸口处,凹陷了一个碗大的黑色伤疤,看上去有极为怵目心的凄厉感觉,连断裂倒插的胸骨都似乎隐隐可见,有的甚至已经倒插入肺,只差一点点就要刺入心脏了!这样严重的伤势如果随便放在一个正常人身上,足够那人死上十次有余,不禁让人怀疑帝释天是凭什么支持到现在。
白魔几乎可以听见自己倒吸凉气的声音。
“师父……你……你的伤……”
帝释天自嘲似的淡淡一笑,摸着胸膛上的伤口道:“呵……现在你知道师父必须要假闭关养伤之名,禁见外人的真正原因了吧?”
白魔脑中一片空白,连闻太师那一发即收、扫射在自己身上,试探性的目光都几乎不知的道:“君阎皇他……真有这么厉害?”
听到仇人之名,帝释天双目爆起像烟火炸开的恨意,冷哼一声道:“君逆天虽然厉害,可是本王的“光明不灭体”也未必就在他之下!当时要不是君老贼不顾自己寿元损耗,强行使用“梵灭刹息”增加“诛神印”的杀伤力,本王怎会在一招之内便败得如此之惨?”
白魔噫道:“梵灭刹息?!”
闻太师浩叹道:“正是当初韦驼天你在与天下第三交手时,后者也曾使用过的绝招,看来师徒俩果然是一样的性格,为求利不惜一切代价。”
“梵灭刹息”是把魔门中特有的“残命摧元”之法发挥到登峰极致的一门绝技,把先天本命真元融合在发出的劲道上,使得杀伤力得以增加一倍,甚至到三倍四倍的地步。
说起来原理相当简单,但实际执行起来可不是那么容易,首先一定要有置生死於度外的觉悟,否则还未出招就已先伤己身;再来本命真元这种东西可不比后天真气,一旦消耗掉便永远也不能恢复回来。而且“梵灭刹息”的可怕处在於它不易控制一击之内所配合发出的生命力,练功者甚至要有第一击便是最后一击的觉悟,也可以说如果没有这种斩断生命眷恋的勇气与觉悟,那根本就不可能练成此招。
历年来能在魔门之中练成“梵灭刹息”这门绝艺的人,无一不是具有大智慧、大勇气的出类拔萃人物,以君逆天、天下第三本身的实力,若是不惜减寿折元来配合“梵灭刹息”的杀伤力,确实具有无坚不摧之威。
事实上,在魔门百派的历史上,对於这类损人不利己的功法,若论及钻研之深、应用之广,本来就无一派能出“冥岳门”之右。
而虽然败在君逆天的手下,帝释天只把这次的败北当成对觉悟的认知不够,并非技不如人,且不因此便减低了对敌人的敬重与评价,充分表现出了“天王”身为一代枭雄的气度。
“只不过……魔陀佛是不是也有一样的想法,本王就不能肯定了。”
嘴角迁出一丝恶意的讽笑,三大巨头中,便以“地藏”魔陀佛的性格最是深沉阴险、丫必报,君逆天在众人面前带给他一招惨败的巨大耻辱,以魔陀佛的为人,绝无可能轻易的善罢干休。
“天王的意思,是要我们助魔陀一臂之力吗?”闻太师问道。
帝释天摇头道:“没有那个必要,魔陀那个老狐狸最善於隐藏自己手上的筹码,可是与君逆天一战的糗态,却逼使他不得不设法雪耻,否则便再难以在弱肉强食的魔门中赢得任何尊重,就让“地府”和“冥岳门”去斗得两败俱伤吧!与此同时,本王正好可以全力收编“白道联盟”的势力。”
白魔道:“弟子此来正是要报告此事,由“左相”负责的“白日计划”传来捷报,“暗修罗”独孤碎羽已死,“修罗堂”已经顺利落入我们的掌握之中了。”
以帝释天和闻太师的城府之深,乍听到此一消息亦不由动容。
帝释天一掌拍在身前水面,激得水花四溅。
“真是天助本王!左相干得好!白魔你立刻传本王密令,通知左相不择一切手段,务必要在一个月之内再下一城,让“剑楼”楼主星落命殒!”
白魔恭身道:“弟子遵命。”
“店家,来两壶白乾,再切半斤牛肉,要快一点。”
两名外型显眼的少年刚踏进官道旁的小酒馆,其中一名带着邪气微笑的少年立刻扯开喉咙招呼伙计,无视於旁人异样好奇的眼光,大刺刺的找了张无人的木桌坐下,而他身边的同伴则是默默不发一语,与前者的聒噪形成强烈对比。
待送来的酒菜被两人(其实八成以上是落了君天邪的胃囊内)秋风卷落叶般扫得精光,“邪星”才满足的拍拍肚子,就算是拥有绝对智慧或不死之身,仍难改变生命需要食物补充的天性。
君天邪睨了坐在对面的丁神照一眼,摇头笑叹:“兄弟,你和我都还是发育期的年纪,可是我看你的食量却每每不到我的二分之一,这样下去对身体不好的。”
丁神照淡淡道:“以前我在野外过日子时,几乎一天只吃一餐,这样的份量对我来说已经是很多了。”
君天邪笑道:“你又来了!从前的惨澹岁月,在飞黄腾达后就该抛得一乾二净,只要跟在我身边,包你一辈子吃香喝辣不尽,何必还介意这区区口腹之欲呢?”
任凭君天邪百般好言劝诱,丁神照仍只是摇头道:“这样就够了。”
君天邪苦笑道:“算我熬不过你……咦?”
感觉到丁神照的视线有异,正要随前者转过头去,来人已经先一步坐入他俩这一桌剩下的位子,完美至无可挑剔的脸庞,两撇成熟风韵的美下,是潇洒自若的笑意。
“好久不见了!没想到会在这里碰上你们,真是人生何处不相逢啊!”
君天邪露出苦笑的表情,望着来人道:“确实是好久不见了,不过萧兄最后那句话,怕有点言不由衷吧!”
若说“风流刀”萧遥在此碰上他们只是单纯的偶然,那太阳恐怕也会从西边出来了。
萧遥先朝两人投去一个阳光般充满魅力的微笑,不可否认,他的行为举止确是非常潇洒好看,无负“风流”之名。
“明人眼前不说瞎话,坦白说,我的确是为了找你而来,但连丁兄弟也在这里便是我意外的收获,或许真的是时来运转了吧!”
望着萧遥一边把玩着酒杯一边叹气说出来的话,君天邪只是淡淡道:“萧兄此行,是代表“白道联盟”而来,还是“破狱”?”
萧遥闻言先是一愣,随即苦笑道:“都不是,我是以个人身份来找你帮忙的。”
即使以君天邪从不信任别人的个性,闻言也不由对萧遥起了一丝好感。萧遥当然已经从“破狱”那里得知自己的真正身份,也知道自己和他是站在势不两立的极端,但自己却