飘入鼻端的一丝血腥味使他恢复警觉,如豹子般一跃而起,跟着映入眼端的景物,立使他大吃一惊。
“这……这是?!”
浴室仍然是原来的浴室,不同的是昨夜与自己欢好的两名女子,夜相思与青青,都已经永远失去了她们美丽的生命。惊恐的眼睛睁大,死不瞑目,彷佛不相信下手杀害她们的人竟会如此狠心。
空气中潮湿血腥的味道彷佛一股脑的涌上君天邪鼻前,让他难受得几乎要作呕。
“是谁……谁下的毒手?”
一股不安的感觉,像无形的魔爪般紧紧抓住他的心脏,但他仍是极力保持镇定,理智虽然隐隐已经猜到了答案,但感情却无法率直的承认。
“其他人呢?船上的其他人都到哪里去了?”
君天邪像发疯了一样在画舫上下来回搜索,可惜的是答案一如他早先所料,“春意浓”之上除了他自己以外,已经没有半个活人。
到了此时,答案已很明显,如果敌人是从外部侵入的仇家,无论什麽理由,也没有杀光全船之人,只留下他一个活口的道理;自己亦不可能毫无警觉,而今早醒来时那异样的头痛,只说明了一件事。
“玉天邪!你给我出来!”
只有自己才能听得到的回应,在他脑里响起。
‘嘿嘿嘿!真难得你也会找我,有什麽事吗?’
存在於君天邪意识中的另一个“他”,发出低沉邪恶的笑声,在君天邪的耳旁回荡着。
“别装蒜了!你为什麽要杀了全船的人?”
‘原来是为了这个啊,杀几个人算得了什麽,有需要你这样怒气冲冲吗?’
“再怎麽说人家也算是对我有救命之恩,你这样做岂不是太过份了?”
相较於一方的怒气冲天,另一个“他”则是语如寒锋的漠然。
‘说得真动听啊,什麽时候我们的君少爷成了知恩图报的大好人了?’
“至少我不像你那样喜欢滥杀无辜!”
‘滥杀无辜?是指那两个婊子吗?还是船上那些无用的废物了?你自己也清楚,留着这些人的性命,总有一天会泄漏你的行踪,不是吗?’
“那也不必杀了他们。”
‘不这麽做,难道你有其他更好的办法?到现在你还不肯承认我就是你,你的想法就是我的想法,我只是把你心中的意愿付诸行动而已。’
“你……!”
君天邪很想说并非如此,但面对着一个比自己还要了解“自己”的“他”而言,虚心的否认实在也毫无意义。
‘其实你会这麽生气,无非也是为了那两个女人而已。只是一夜风流的对象有值得让你这样失常吗?世上的女人除了“她”之外,其他的不过是一些残花败柳,会为两个婊子与我动怒正是你还不够成熟的表现。’
君天邪本来被说得哑口无言,但“他”的一句话说中他心底处最深的恐惧,不由又激动起来。
“你还是不肯放弃对‘她’的妄想?”
‘又说错了,我就是你,是你不肯放弃对’她‘的妄想才对。’
君天邪激动得全身颤抖,怒喝道:“你和‘她’之间是没可能的!别再作梦了!”
‘嘿嘿嘿!不是你对“她”异乎寻常的感情,这世上又怎会有我的存在呢?
事到如今,才想要阻止我是没用的了,等到我杀掉老头子的时候,也就是我取代你“君天邪”的时候了。在那之前,你就为我好好保管这具躯体吧。’
对谈的另一个意识沉默下去,无论君天邪如何努力,也无法使“他”再开口说一个字,但短短几句所带来的巨大阴霾,却盘据在他心头上,久久不去。
良久之後,一个阴郁的、像是在毒水中浸过一样的声音,回荡在无人的船舱内。
“我绝不会让你得到‘她’的,你等着瞧吧……”
这夜过後,“多恼江”上的名妓夜相思,以及她那华丽的画舫“春意浓”,就像是在空气中蒸发了一样,再也没有人看到过他们的踪影。而真正知道“春意浓”和其上所搭乘的九条人命,其命运中最後归宿的,除了君天邪之外,恐怕就只有江底下那些不会开口说话的鱼儿了吧……************
“剑楼”是享有百年以上历史的正道第一用剑大派,即使是“白道联盟”中隐隐与其分庭抗礼的“小刀会”,亦因为与“修罗堂”同为近十年才窜起之新兴势力,在声望上仍不如前者般受到武林中人所崇敬。
“剑楼”这一代的楼主“剑圣”封虚凌,以一手“君子圣剑”扬名江湖,被“武脑”诸葛我愚评价为“天下第一守剑”;和“小刀会”的会主“飞刀”李无忧同样被视为当今正道的两大支柱。
“剑楼”以七层楼分级,最高层当然是“剑圣”本人,刚入门的弟子属於第一层,以此类推……层级分明,壁垒极深;名列三英之一的“剑侯”楼雪衣因为其身份特殊,加上本身的天资过人,故能在区区二十七岁时就挤身至第五层楼的地位,算是“剑楼”开派百年来少有的异数。
君天邪“投水自尽”了以後,楼雪衣便把丁神照带回了“剑楼”,也没有杀他,只是将他一身武功禁制起来,关在地牢底下。
楼雪衣并没有对丁神照隐瞒君天邪的“死讯”,不过当後者从楼雪衣口中听到这个消息的时候,那漠然的表情,几乎要让他以为自己带回来的和之前在“天帘瀑”上拼死维护君天邪的不是同一个人。
“听到你朋友的死讯,你不难过吗?”反覆观察,楼雪衣终於忍不住问道。
“他没有死。”丁神照淡淡的答道,语气中没有一点激动。
“你怎麽知道?”
“我就是知道。”
回答这句话时,他薄薄的嘴角似乎扬现一丝浅浅的微笑。
尽管丁神照的信心来得毫无根据,但楼雪衣却在理智与感情的天秤中,倾向於相信丁神照的言论;虽然现在前者的身份是他“剑楼”的阶下囚,但是丁神照所受的待遇似乎还不算太差,除了不能踏出牢房一步之外,三餐饮食都还不虞匮乏,和落在独孤冰心手上时的可能下场相比,已经可以烧香拜佛了。
不过当事人并不认为这样就算逃过一劫,即使是毫无江湖经验如他者,也明白自己现在在他人的眼中是属於“待价而沽”的地位。一旦楼雪衣戳破君天邪的谎言,又和“修罗堂”达成共识,到时自己的下场恐怕会比现在悲惨十倍。
丁神照对自己的生死并不放在心上,使他担心较多的反而是他视为“兄弟”
的君天邪下落安危,至於小莲,则是想都不敢多想。
一身功力被制,“结草剑”、“衔环刀”又被没收,单凭他现在的能力想要逃出地牢,恐怕要比登天还难。
不过今天,事情忽然出现了转机。
楼雪衣仍是那副一尘不泄的样子,出现在地牢的入口,手中除了拿着原属於他的那对刀剑之外,在他身旁还多站了一个人。
“小子,我们又见面了。”
丁神照的瞳孔猛地一凝,尽管地牢内的光线不足,他仍是一眼便认出了楼雪衣身边那矮小佝偻、须发俱银的灰袍老者。
“龟大师?!”
~第六章 种剑养刀~
龟大师从细如合缝的双目中睁出两点精光,缓缓抬起原本低垂的头来,对着丁神照咧嘴一笑道:“小子,亏你还记得老夫。”
丁神照望着楼雪衣,淡淡道:“为了要查出我的来历,你也算用心良苦了,可惜仍是白费工夫。”
楼雪衣微微一笑,也不以为意,只是把挂着刀剑的背囊递给龟大师,恭敬的道:“这一对刀剑是何来历?还要请大师鉴定。”
龟大师只瞥了结草衔环一眼,便不屑的道:“这算什麽?我十岁时就能造出比这更好的玩意了。”
楼雪衣温和道:“是,不过这对刀剑曾经在众目睽睽之下斩伤‘小修罗’独孤寒心的‘修罗不死身’,晚辈猜想或非凡物,这才斗胆劳动大师移驾一观。”
龟大师露出首度动容的表情,诧道:“竟有此事?”
需知“修罗不死身”号称天下硬功第一,虽然独孤寒心因资质及修为有限,只能发挥不死身六成不到的威力,但已是寻常刀剑难伤。要攻破不死身的方法只有两种,一是仗着神兵利器;一是以更强的功力破之,但丁神照的内力很显然的仍不及独孤寒心,那麽就是仗着刀剑之利,但这怎麽可能?
龟大师一对细目落在背囊上眨了又眨,最後终於说道:“把刀剑拿来给我瞧瞧。”
楼雪衣心道:你也有被打动的时候,双手将刀剑恭敬的交出道:“请大师过目。”
龟大师哼了一声,将结草衔环从背囊中抽出,只见刀身剑面上斑四处,更有数不清的缺口,实在是很难将其与神兵利器联想在一起。
重见属於自己的兵器,却是握在别人的手上,丁神照的脸上,忍不住出现了激动又痛苦的表情。这些日子以来,这对刀剑似乎已成了他身体的一部份,如今属於他身体的一部份被人夺走,叫他怎麽能不为之激动。
龟大师先是“咦”了一声,表情由原先的不以为意,转变为困惑、迷惘、兴奋,无数个数也数不清的表情,像走马灯般在他那张老脸上变换个不停,而这些表情,也无一逃过身旁楼雪衣的双目。
最後龟大师仰天长叹一声,将刀剑重新插入背囊中,表情像是一口气老了十年,不住摇头道:“世上竟真有这种神功绝艺,老夫今日算是开了眼界啦……”
他的态度同时引起牢里其他两人的好奇心,楼雪衣连忙问道:“大师看出什麽玄机了吗?”
龟大师看也不看楼雪衣一眼,迷望的双目彷佛被什麽不存在的东西吸引住一样,喃喃道:“‘种剑养刀’之术!老夫本以为只是存在於传说中的无稽之谈,到今天才知道原来是老夫自己所学浅薄、以管窥天之见。哈!可笑!可笑!”
他嘴里虽念着“可笑”,但表情却充满痛苦落寞的神态,哪像是笑得出来的样子?
楼雪衣更是大惑不解道:“种剑养刀之术?”
龟大师操着那嘶哑乾枯的声调,一字字道:“种剑养刀!是刀剑修为到了神而明之的上乘功者,将属於本身的‘剑意’、‘刀魄’分别传入兵器之中,将盖世修为和意念精神封存,能让一对最普通不过的刀剑立即变为罕世神兵。因为兵器之中留存有原主人的功力意念,所以得到兵器的人也就等於拥有该原主的不世修为,就算是一个不会武功的人,也能摇身一变成为绝世高手。”
说到这里,顿了一顿,望着楼雪衣此刻大放异采的双眸,又道:“可是经种剑养刀之术所锻炼而成的刀剑却极具灵性,非是已被选定的有缘之主,其他人纵是拿在手上也只与一般废铁无异。而且这种功法本身就是损己利人,练者付出绝大的功力精神锻出神兵,自己却不能使用,所以根本就不会有什麽人想要练它,久而久之也就成了锻炼界的一种传说而已,没想到老夫今天能亲眼看到传说变成事实,”龟大师忽然一个箭步,移至丁神照的牢房前,对着他厉声道:“小子!
你这对刀剑是哪里得来的?”
对於龟大师所说的种剑养刀之术,其实听得最惊讶的就是丁神照本人,他从树海异人处得到这对刀剑,只感觉到它们与自己的亲切与顺手,彷佛天生打造来就是为了自己使用的一样,根本不知道这对刀剑还有如龟大师所言这般神奇玄异的来历。
如果龟大师所言属实,那麽把结草衔环送给自己的树海异人到底是谁?他又为何要对自己如此厚待?
一连串的迷惑横亘在丁神照心头,但龟大师的疾言厉色却使他反感,冷漠的回答道:“我不知道。”
龟大师脸色一变,但随即厉笑道:“好小子!嘴巴倒也挺硬的啊,不过老夫专门泡制你这种硬骨头的角色,还记得老夫的‘六阳神火掌’吧?不想变成焦炭的就给老夫乖乖说真话!”
说罢举起一只枯瘦乾瘪的右掌,功力到处,竟发出如烈炉般的阵阵热流来。
丁神照见识过老人神火掌的功力,毫不怀疑区区的铁栏在他火劲下只是纸扎般不堪一击,可是他早已将生死置於度外,面对着如火神般的怒气只是一步不移,平静的与其对望道:“不知道就是不知道,你杀了我还是一样不知道。”
“你……!”
龟大师勃然大怒,脸上杀气乍现,强横的功力立时将身前的丁神照逼得不能呼吸,就连离他有一段距离的楼雪衣也被迫得胸口一窒,心中骇然道:“瞧不出这老头外观毫不起眼,一身功力竟似还在师父之上!”
他深怕龟大师在盛怒之下真的把丁神照给一掌杀掉,这就不在他原来预期的计划之内了,只好连忙阻止道:“大师请息怒!杀掉这小子,也等於失去继续追查这一对刀剑来历的线索。而且人毕竟是被我们‘剑楼’所擒,如果‘修罗堂’
向本楼追讨杀害寒心兄的凶手,届时将难以交代,还请大师看在白道联盟的份子上,暂时饶这不知好歹的小子一命。”
为了在龟大师的盛怒下保住丁神照的小命,他可说是好话出尽,连白道联盟的金字招牌都拿了出来,却只怕对方不买帐。
龟大师一张皱纹密布的老脸沉了又沉,像是乌云遮住了天空。
良久良久,他才放下提起的右掌,冷冷道:“小子!算你捡回了一命!”
丁神照毫无从死到生走过一遭的喜悦,淡淡道:“杀一个手无寸铁的人,算不上什麽英雄。”
龟大师仰天大笑道:“小子!你是在激你家老祖宗吗?哈哈哈哈!老夫纵横江湖近一甲子,只知随兴而为,却从来也没把自己当成什麽英雄,你是白费工夫了!”
“和畜生讲话,确实是白费工夫。”
冷冷的丢下这句,丁神照便自顾走回牢内的一角,抱膝坐了下来,再也不理栅栏外的两人。
“你这小子……!!”
龟大师气得脸色发青,偏又发难不得,此刻若不是身在别人的地盘,纵是十个丁神照也一起打杀了。
楼雪衣又在此时出