亮的湖面结了厚厚的冰,就这样鬼使神差的迈进去,就这样恍惚的挣扎,沉沦,他本来是突然吓坏了的,身子僵直的感受着近处湖里那样寒冷的水,也感受着远处岸上那样凉薄的人,他还要活下去吗?这样的恍然让他似乎觉察到宿命的无可奈何,可也是在这时,耳畔像是突然响起一个苍老却熟悉的声音:谦儿,谦儿……
是无数次将他带离兄弟姐妹们恶意的欺侮时,不加隐藏的关切,是欣喜的告诉他国师算出的他的命数时,略略发抖的欣慰。
谦儿,谦儿……
楚兮云恍惚的又抱的紧了些。当年的战乱,襄人攻进城来,只顾着烧杀抢掠,是没有人在意一个落魄皇子究竟叫什么名字的。是的,当今世上,除了他自己,还有谁能知道他的名字呢?
都死了。
父皇,连谦儿也差一点就要忘记自己的名字了,若是你黄泉之下得知这样的儿子还苟且活在世上,你会伤心吗?最起码,会失望的吧……
雪又下得大了,一片一片莹润的雪花互相包裹着纠缠着飘飘渺渺撒落尘世。天地间耀目的白,铺开,覆盖,这原本埋了多少尸骨,留了多少血污的肮脏尘世,瞬间,就干净得像是不曾染过丝毫尘埃了——原来一切,都是可以掩盖,可以轻易的一笔抹去的吗?
呵呵。楚兮云怔怔的笑了。
身后几个小太监面色不郁的默默跟着,不时几个整齐的脚步咯吱咯吱踩在厚重的雪地上,间或有人不满的嘀咕几句,是怨他见了韩王居然还不识大体,亦或是怨这扫撒的太监竟懒得连地面都扫不干净,就不得而知了。
雪还在下着,不期然的前面一个身着红衣的五六岁小姑娘吵吵闹闹的哭起来:“母妃…母妃…我不要你们,我要我的母妃……”
只一恍神,一个不大的宫女温和的劝着:“公主,舒妃娘娘就在前面大殿里,再走几步,咱们这就到了。”
“不,我要母妃来抱我,就要母妃。”小孩子不依不饶,脾气倔的让剩下的几个宫人走也不是,劝也不是。
楚兮云恍若未察的继续向前走着,南宫胤楚许他,只要不出宫门,宫里这些地方,都是可以随意去的。于是平日里闲走,本是无心挑出的路,也就自然,无心再去避开什么人了。
可是他不避,不代表其他人就有胆子出现在他面前的。上次惠妃大闹绿玉湖的丑事一出,南宫胤楚立即下了死命:无故靠近燕儿百步之内的人,定斩不饶。当然,现在该叫楚兮云了。
那宫女眼尖,看着这个全身罩在白袍里的少年一出现,接着两腿发软眼见着就要跪下了,皇上下旨杀无赦,她不会误会他会狠心杀了眼前这个尚在稚龄小公主的,毕竟是他的亲生骨肉,何况孩子尚小,俗话也说过不知者无罪不是么。可她们这些宫女就不同了,一不是皇亲国戚,二没有背景靠山,即使舒妃要救人,碍着皇上金口玉言的面子,要是不想失宠打进冷宫,也是万万不会求情的。想到这儿,那些个宫女不顾三七二十一恨不能拎起那个还在哭闹的公主的衣领就撒丫子跑得无影无踪了。
楚兮云还是静静走着,偶尔笑一笑,走得可真是快啊,要不是地上还有一堆杂乱的叠在一起的脚印,他都要以为,刚刚看到的人,不过是自己心上神不守舍时,连眼睛也看花了。
身后一个小太监趁着他这一晃神的功夫赶紧凑过来:“主子,该是用午膳的时辰了。”
楚兮云淡淡一颔首,也就转身,眸里像是没有焦距一般的看着前面连他的脚印都差不多已经被雪覆盖将要不见的路,并没有迟疑,而是一步一步,如同走向既定的命数一般,静静的走回去。
而此时,他已见过韩王的消息,不知要被多少有眼色有心思的人,给传的沸沸扬扬了吧,毕竟,后宫是不得私自会见朝臣的,可是,他也算是后宫吗?
又是一声轻笑遥遥的恍不可察的溢出那少年的唇边,雪,又下得大了。
☆、清妙出尘
出尘殿在偌大的襄国皇宫里算不得什么大殿,甚至,说是很小的偏殿也有些勉勉强强,但是,有幸见过出尘殿的人,无不被它的飘渺灵动所折服——整座殿宇不惜耗费举国之力精心挑选了上好的羊脂白玉用做殿墙,又特命匠人熔铸了襄国朝野上下当做稀罕物把玩的,几十年攒下来的透明琉璃用做殿顶,这样远远望过去,殿顶反射着一天之内四时不同的天幕变更,或朝霞渲染,或晴空若碧,又兼雨雪风霜衬景,直直从殿顶的琉璃反射在殿墙的纯白羊脂玉上,这一副四季十二时的生动变更图,再配上殿外飞檐攒尖,直入碧霄,美得竟像是臻入了化境。
更重要的是,它也是整个襄国皇宫里,距离襄王的坤乾殿,最近的殿宇。
楚兮云踩着铺了一地的雪缓缓步进专属他一个人的出尘殿里,宫人早已经摆好了整整一桌子精致的午膳,或是焖,或是煮,金玉制成的杯盘碗盏在冬日的寒意里不由自主的冒出丝丝缕缕的烟,以昭示着这般美味在主人入座之前,仍然还是冷热适度的。
他入殿,其实并未仔细去看这些铺展了一桌子的大大小小的盘子,只是习惯的扫了一眼,然后了然的走进内殿去换下刚刚落满雪的袍子——这样的阵势,南宫胤楚定然是要来的。
内殿略有些暗,厚重的雪一层一层盖住原本透光的琉璃殿顶,这样阴沉的天幕里,若是没有蜡烛宫灯,只怕是要暗得不能视物了。但出尘殿毕竟是不同,高大的琉璃殿顶上一根一根密密麻麻延伸出长短不一的银线,而每一根银线尾端,又适时的系上了一颗与周围相比大小不一的夜明珠——就像是夜空里闪烁不一的星星,偶尔一缕风绕进来,轻轻的触上银丝,满殿的夜明珠摇曳生姿,光影婆娑,遇上天气晴好的时候,甚至天幕里的星光也会毫不吝啬的透过琉璃洒下来——透明的琉璃晕开的星光,再衬上殿里摇曳的珠光,这般景致,只是想一想,便足够醉人了。
就像是这座举世无双的出尘殿,世人只知它美得飘渺虚幻,或许以为宫殿的主人会因为能有幸住在这里而沾沾自喜,也或许会有人为了可以住进来享受一晚而甘心倾家荡产在所不惜,甚至有时候,楚兮云站在皇宫最高的楼阁上远远看着它,也会略略失神,但外人不会知道,白玉做墙,琉璃做顶,这样奢华的宫殿——该会有多冷?
他总是浅眠,即使睡着,也总是莫名的惊醒,世人只是羡慕满室夜明珠的华贵雍容,也从不知道,无数次醒来,扰人的光毫无顾忌的打在脸上,又是一种什么感觉。
其实,再美的殿宇,不过是囚禁人的牢笼吧。
“皇上驾到——”
突兀的有宫人扯着嗓子喊出的声音远远的通报过来,不多时,一个明黄色的人影迈进殿内,见整个大殿宫人安静侍立却唯独不见那少年的影子,也就习惯似的顺势落座,兀自开口:“兮云,朕已经来了,还不出来吗?”
话音刚落,那少年淡然的迈步走过来,身子一低,也就入座。
南宫胤楚没有看他,只是抬手夹了就近的小砂锅里一片泛了辣红的鱼肉,一旁侍立的宫人一个递上金丝白玉盏,一个小心翼翼的在那砂锅底下添了几块精细的炭,小火慢炖,一锅酸辣可口的锦绣鱼汤已经煮的就要沸了。
两个座位靠得很近,楚兮云静静坐着,像是若有所思的看着那个紫金砂锅里沸腾着冒出的泡泡——几片绿意盎然的叶子似是不甘的不停翻滚着,辣红的汤水,偶尔几片白嫩的鱼肉,几样材料点缀起来,在寒意渐浓的冬日里,竟有一种说不出的温暖。
“不饿吗?”南宫胤楚见他不动,也就侧身看着他,“今天走了这么远的路,该是累了吧?”如许近的距离,随着他的话带出的些许白色的雾气,毫无预兆的拂在楚兮云的侧脸上,他没有答,还是专注的看着砂锅里翻滚的鱼片——有些事情,他不需要答,自然有人会迫不及待告诉面前这个想要掌控一切的人,他甚至不用质疑为什么他的行踪会有人比他自己还要清楚。
“为什么要去宫门?”那个明黄色的人影又靠得近了,语气里不容辩驳的肃穆,让人听了,都会不由自主的颤抖。
楚兮云还是淡淡的看着那个砂锅,良久才答:“宫里很冷。”
“冷?”南宫胤楚抬头扫了一眼侍立一旁的宫人,像是说给自己听,但语声不大不小,却正好可以让每一个人都听得清清楚楚。
一个看上去像是领头的太监闻言立即扑通一声跪在地上:“皇上息怒,主子说炭火熏人,不叫奴才们点,这才……”那太监哆哆嗦嗦跪在地上,一句话没说完,险些就要背过气去。
南宫胤楚听了,见那少年还是目不转睛的看着那个砂锅,旋即语声一沉:“知道炭火熏人,怎么还不撤了?”他没有说撤什么,自有一旁察言观色的宫人动作麻利的把那个点着炭火的砂锅撤的连影子都不见了。
楚兮云淡淡一笑,也就抬眸看着他:“哥哥只是撤一个无所谓有或没有的,砂锅吗?”
闻言,那个跪在地上的太监立时抖得身如筛糠:“主子息怒,奴才不该疏忽,饶了奴才吧……”后面的话还没有来得及说,南宫胤楚轻轻一挥手,周围几个宫人齐步上前,那个犹在颤抖声音渐远,方才的太监已经消失了踪迹。
南宫胤楚复又抬头,看着周围侍立在旁的恼人的宫人,也就再一挥手,无声无息的,所有人低头垂首恭恭敬敬的撤出殿去。
“满意了么?”他看着那少年——夜明珠的光华柔柔的洒下来,淡淡扫过他的发丝他的袍子,却像是羞怯一般,再不敢触及那人如同沉睡碧海千年的珠玑一般澄澈的面容。
也许是他出来的急了,银丝云锦绣袍的最上面一个扣子,似是无意的忘记系了,一段雪白的颈子毫无顾忌的露出来,他微微探身,拿着一双纯白的玉筷像是要去夹起不远处一小片翡翠叶子,南宫胤楚看着他,那双玉筷白得通透,却怎么也比不上握着筷子的这几根极随意的手指——这样的手指,如同剥了一半尚在滴着甜腻汁水的白嫩荔枝,让人禁不住……
楚兮云没有看他,也没有答他的话,只是极淡的告诉他:“我饿了。”说着已经夹起那片叶子,唇角微张,像是就快要把它咬住一般。
南宫胤楚听了,目光晃了晃,随口答他:“朕也饿了。”说着探身,咬下了那人举在半空的翡翠叶子,又再低头,连同那人微张的唇一起,死死的咬在了嘴里……
☆、淡漠疏离
楚兮云紧紧的捏着指间那双白玉筷子——筷子上雕了几朵凌空而起的云,那云极淡,却真实得像是就要起身飘远一般。
他用力的捏着,只是指节的弧度没有僵硬,也许除了他自己,没有人可以看得出那几根手指这般不经意的颤抖和,不甘吧。
南宫胤楚咬着他的唇,像是轻轻的呢喃着什么。
天地在这一瞬忽然的静默了——远处的风已经停了,漫天飘洒的雪悄然收了这般铺天盖地的兴致,近处琉璃殿顶的珠光静静地笼下来——岁月静好,现世安稳。
南宫胤楚放开他,自顾自斟了酒,而后一口饮尽。只是那目光依旧缠在那人的身上,语气不善的像是吩咐他:“再不吃就凉了。”
楚兮云听了,也就极自然的抬手又再夹了一片别的什么——他极认真的吃着,偶尔停下来片刻,也像是在思考自己该夹哪一道菜一般——这样淡漠疏离的姿态与眸光,南宫胤楚不是第一次见到,却没来由的生出一阵气恼。
“饱了么?”他忍不住问他。
楚兮云一向食量是极少的,此刻放下了筷子,想来该是饱了。
未待他答,他已经起身,直视着楚兮云瞬间的错愕,暗暗施力,那人已经入怀。
“哥哥……”他下意识的轻声唤他——尽管不是第一次了,看到这样的他,他还是会不自觉的错愕。
那人也不理,径直抱着他入了内殿。
宽大的床榻上依稀还有那件刚刚换下不久的,已经被融化的雪湿透的袍子,南宫胤楚皱眉,一抬手,袍子已经被拂到地上。
他按下怀里的人,动作算不上轻柔,还是忍着耐心解开最近的一个繁复的扣子——他是帝王,平日里这些杂事自有伶俐的宫人伺候着,他笨手笨脚的解了半天,旋即像是跟自己置气一般,索性再一用力,“嘶——”,整个袍子应声被他扯成了两段。
一件外衣已经扯开了,他不住手,还是一鼓作气的用力扯着。冬日的出尘殿连殿墙都像是染上了彻骨的风霜,楚兮云微微皱了眉:“哥哥……冷……”
南宫胤楚闻言,索性又一把扯了自己的皇袍:“说,为什么要去宫门见他?”
“谁?”楚兮云恍不可察的暗暗咬了咬唇——他粗暴的时候虽不常见,却也不是没有见识过的。
“还能是谁?”南宫胤楚这一口已经狠狠咬住了他露在外面的左肩,丝丝寒意钻心蚀骨。
“我…没有…我冷……”战栗的声音响在耳畔,南宫胤楚禁不住抬起身子俯看他——眉目如画——清明的眸子似乎是沾染了雾气,浓得像是夏日里的瓢泼大雨,虽湿得极致,却并不凄迷。
他喃喃:“那人说得不错,世人的传说,都是真的……”
是三王爷南宫胤韩说的么?
楚兮云还未及多想,只觉唇齿间一痛,那人霸道像是要吞他入腹一般。
见他皱了眉,南宫胤楚也不顾,一只手死死按着他,要他逃无可逃,一只手已经顺着他优美的胸线一路蜿蜒着向前……
他没有挣扎——极腰的墨发铺在床榻间,无力的垂洒下来,轻得像是风一吹,就会散了。
而他,霸道的唇齿噬咬着他,原本无瑕的雪肤已是一片不忍触目的青紫印记。
他没有出声,还是死死的咬着自己的唇——他不呼痛,也不哀求。
南宫胤楚的手一路向下,在身下那人的腰际略作停留就要顺势深入……
楚兮云像是察知他的动作,双眸微睁,又再紧紧闭上,而纤细的腰已经在他怀里略略的扭动起来……
他一怔——那人从不曾主动配合过他的动作—