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竟不知燕国还有如此妙人,”南宫胤楚笑着招来丰德,“该赏。”
丰德应“是”,一旁的小太监早就捧着盛了赏银的托盘毕恭毕敬的站在一旁。
一舞已毕,赏赐过后,自然那舞娘就毫无意外的留在了后宫以备饮宴赏乐之用,女子盈盈一礼,笑容里带了些许嘲意,只是除了楚兮云,没有人如此细心的注意。
衬着如此好兴致,近旁一个官位不低的大臣笑容满面的站起身:“臣在民间,看到这几日家家户户都贴上了新对联,臣且出个上联,图个节庆好气氛吧。”
南宫胤楚但笑:“项卿说来听听。”
大臣一脸笑意:“臣这是一个拆字联,上联是:十口心思,思家思国思社稷。”——十口心,即是“思”字。
南宫胤楚也笑:“项卿日日操劳国事,朕心里自是有数的,丰德,赐酒。”
大臣一脸幸得圣宠的惶恐——帝王赐酒,金杯一盏,酒是要当面饮尽的,但那金杯就不同,即是赏了酒,杯子自是一并算在内的,且不说美酒醉人肠,又是帝王隆宠,只那一盏金杯在手,任是谁也不敢轻视的。
这边方“谢主隆恩”豪迈的一饮而尽,那边就有大臣自告奋勇:“微臣看了项大人此情此景,倒有了些灵感,臣的下联就是:寸身言谢,谢天谢地谢君王。”
“哦?林大人也当真是思维敏捷对答如流了。朕还记得当日金殿科考,林大人一人技压群雄,状元之才果然不是池中之物。”
“皇上谬赞了。”尽管谦虚,当着满朝文武的面能得高高在上的帝王如此夸奖,私下里恐怕是要乐开了花的。
群臣又自是一番笑逐颜开,且看歌舞,且饮琼浆。
楚兮云还是自顾自淡淡的坐在南宫胤楚下首,偶尔捏着酒壶倒些辛辣的酒水抿唇静静的饮,不喜不怒,平和的像是佛堂里遗失的一尊白玉菩萨神像,连那捏在手里的杯子,让人看了,也会不经意的想起观音手里的杨柳枝白净瓶——甘霖遍洒,众生普度。
然而一旁的萧王却是早就坐不住了。他不会忘记,也不可能忘记,群臣激愤的四年上书,边关将士的痛心疾首,甚至百姓私下的议论纷纷,他原本自幼就钦佩有加的皇兄,为了这个人,忘记了先贤事迹王霸雄图,忘记了肺腑忠言重臣股肱,这口气,叫他如何咽得下去?
南宫胤萧就这样毫无预兆的突兀起身,举杯向襄王一敬:“皇兄,臣弟也想起一句对联,只是不知当讲不当讲。”
南宫胤楚带着些许疑问的神色看着这个年纪最小的弟弟,却还是笑道:“五弟但说无妨。”
萧王旋即将杯里的烈酒一口饮尽,目光灼灼看着不远处仍像是淡漠天外的楚兮云,语声肃穆一字一顿:“臣弟的下联,就是——”
“一人顷倾,”说着咬牙顿了顿,见那人兀自饮着酒像是根本没有听到他的话,不由又加重了几分力道,“倾城、倾国、倾天下。”
“噌——”正在弹琴的琴师手指一滞,琴弦像是受了莫名的惊吓,只是一瞬的迟疑,噌的断裂,弹破了整支曲子的音符,也弹破了原本优雅纤长的手指。
于是岚瑟殿彻底静了。
琴师跪地叩罪,在这样隆重而又其乐融融的场合扰了皇上的雅兴,这样的罪责,九族也是要跟着遭殃了。
却不是想象中的那般光景,南宫胤楚笑了:“连琴弦都为一句倾国倾城折腰了么,看来五弟的下联真是妙得很啊。”
萧王还是咬牙,如此怒目而视的表情,如此大不敬的话——倾城倾国倾天下——没有人会傻到以为他这是在夸奖哪个人的美貌,人人都知道,他是在质问他——你难道只为了一人,就要倾覆城池,倾覆家国,倾覆天下吗?
作者有话要说:对联是我自己写的,呵呵
☆、谢主隆恩
群臣有了明显的错愕——是趁这个机会再度献上逆耳忠言呢,还是看着皇上的意思找个台阶给他下呢?
旋即有人站出来:“皇上,萧王说的是,自古……”
“路大人,”南宫胤楚微笑着打断他,“这次朝宴的花销都是经了你礼部的手是么?”
刚刚振振有词的陆大人顿了顿:“礼部的职司,臣自当办好。”
“哦?怎么朕听说,区区朝宴竟花了国库上万两银子呢?”
姓陆的大人抖了抖:“朝宴的银子花销都是有数的,微臣不敢私自篡改。”
“那么这多了的几千两,是朕记错了,还是陆大人的笔记错了?”
“皇上恕罪,请容臣再去查清楚,也好给皇上一个交代。”
南宫胤楚还是笑:“不必了,陆大人还是先回府上好好修养,这样劳心劳力的事,交给刑部去办吧。”
陆大人苦笑,说是回家修养,不是罢官是什么,还说要交给刑部,量罪判刑,是斩首,还是举家流放三千里呢?却还是恭敬的答:“臣谢主隆恩。”
经此雷厉风行的一番折腾,明眼人自然也就站出来:“前些日子臣走访了些小镇,今年年初的一场大旱倒是没留下什么大的影响,臣这一路上听的都是些老百姓歌功颂德的感激之词,如此一来,想这春节也确实是举国同乐了。”
旋即就有人附和:“吾皇圣明,真是天下百姓之福。”
大殿上的气氛再次活跃起来,南宫胤楚摆摆手,原本跪着的琴师退下去,专职的宫人换上一把新琴,奏乐起舞,其乐融融。
萧王落座,自是一言不发,这一场宴席直至子夜,待到皇帝一句“朕有些倦了,诸位爱卿自便吧”退席以后,三三两两的也就散尽了。
入夜以后的出尘殿,琉璃殿顶散射着殿里夜明珠的夺目光华,远远看过去,成排的大红宫灯烈焰一般星罗棋布燃遍了整座静谧的皇宫,却独独只有出尘殿,偏居一隅,白的淡漠,白的特别。
御辇还在慢悠悠的行着,时不时有巡城的护卫脚步严谨的来了又去,冬日的夜,冷得不见一丝温度,楚兮云轻轻闭目,回想着岚瑟殿门外,南宫胤萧那一番有些可笑的冷嘲热讽。
“楚兮云,你不过是皇兄圈在后宫里的一条摇尾乞怜的狗,等到哪一天,主人玩腻了,或是觉得你不忠心了,你以为,第一个把你扫地出门的人,会是谁?”凌厉的语声,霸道如同七月里流火的烈阳,即使不看不听,只是那样无法忽视的温度,侵骨入髓,就足够灼人。
当时他是怎么答的?“若鸿的身后事自会有人安排,不劳萧王费心。”不劳费心么?若是他当真坐以待毙的等到那么一天,他的身后事,还会有谁来安排?
“真是可笑,你以为,凭你的身份,是进帝王皇陵,还是进后妃官墓?”是啊,他算什么?
楚兮云却突然笑了,那笑容凄美如同纯白色的大片鸢尾,忽然有风,墨发流云,发丝不安的缠上他的腰身,他的肩线,他只是笑:“既是这样的若鸿,萧王也容不下么?”
御辇还是这般闲适的行着,楚兮云不自觉的缩了缩身子,襄国就是这般最让人承受不住——极北之地,即使盛夏,连风也是冷的。
“冷了吗?”南宫胤楚问着,却不等他答就俯身靠过来。楚兮云下意识的又缩了缩,却被那人的胳膊缠的更紧。他索性就任由他抱着,只听他又问他:“刚才萧王说了什么?”
说了什么?还会有什么?
楚兮云忽的回身轻轻抱住他:“哥哥,我要出宫去。”
那人的手臂明显的一滞,却还是带笑:“元宵节的花灯还没有摆出来,这时候出宫,是去看人,还是,让人来看你?”
楚兮云摇头:“我出宫,就不想回来了。”
“不回来了?”南宫胤楚略略迟疑,扳起他的脸,却还是笑,“难道你还要逃走不成?”
他还是固执的不去看他:“不出宫也好,或者我干脆就这么死了,倒是一了百了。”
短暂的沉默,静谧的夜色,偶尔还有几个因为守岁而没有入睡的调皮孩子,点几个鞭炮,远远的爆竹声像是隔了几度轮回一般恍不可察的传过来。除此之外,万籁无声。
南宫胤楚还是抱着他:“朕没有要你死,谁敢要你死?就是你自己不要命了,也要问过朕的意思。”就像是猛兽对于猎物的独占欲么?——你的命,由我,不由天。
楚兮云这才抬眸看着他,压抑不住的颤抖,是因为冷,还是其他?
南宫胤楚忽而低头蹭着他的鼻尖:“朕前几日问过太医,他告诉朕,你的伤已经没有大碍了。”说着一只手托着他,另一只手就开始不安分的四处游走。
楚兮云一怔,旋即明白过来:“哥哥……还没全呜……”“好”字差一点出口,舌尖来不及收就被人狠狠的攫住,沉寂了半个月的身子像是一触即发,恍惚间他又回想起服了媚药的那一夜,手臂不由自主的缠上他的脖子,带动着原本就靠在一起的身子更加紧密的贴着他的。
御辇开始不受控制的摇晃起来,当值的太监睁一只眼闭一只眼,只听着辇车里断断续续的声音压抑着传出来,原本静谧的夜,由此也添了几分旖旎的色彩。
南宫胤楚满意的笑起来,翻身压住他:“兮云真是越来越热情……”话没有说完,身下的人就不安分的扭动起来,他旋即俯身,唇齿勾勒着他的眉眼,他的鼻尖,他的耳垂,又再向下,顺着他的衣领滑进他的颈项和锁骨,恍惚间像是想起了什么,抬头吩咐一声:“摆驾坤乾殿。”而后渐渐停下动作,凝神看着身下的人,意味不明的笑道:“兮云身子弱,在这里怕是会得风寒。”
“我没有那么弱。”
“那也要等到坤乾殿以后再说……”
作者有话要说:此章写给城下同学,以及向所有追文到现在却依然没有透露名字的同学鞠躬,谢谢乃们。
☆、圣恩隆宠
一夜缱绻,第二日的晨光自赤红的楠木窗棂上闲散的洒下来,恰有那么不安分的一缕轻柔的拂在楚兮云微颤的睫毛上,雪颜,玉骨,挺拔的鼻尖因着这缕光投射出大片的阴影,他似是未觉,固执的不肯睁开眸子,只余密影里微颤的睫毛,一晃一晃——风拂醉柳,岸踏流波,人世间至美的化境,有谁就可以断言,比不上这人一刻安然的睡颜,比不上这人,一刻蹙眉的神思亦或是一刻无意的笑语?
“醒了么?”南宫胤楚一手懒懒的揉着太阳穴,一手暗暗施力把不远处那个温热的身子拉至身前,旋即像是清醒了,微微皱眉像是责问他,“怎么又把朕的被子卷走了?”
楚兮云不应,抬手拍在他的胸膛上:“我要睡觉,不要吵我。”
南宫胤楚有些无奈的笑了笑,这样不善的语气,别说自己是帝王,而他只是个连官位品阶都没有的普通百姓,即便是以他原本的燕国六皇子的身份,亦或是未来的燕国王爷或是燕国国君,在自己面前,只怕都不敢这般造次吧。
楚兮云还在那人怀里不安的挣扎,即使是神志尚不清醒,但只要是那人的味道萦绕在他身边,他便是无论如何也睡不熟的,昨夜他饮了酒,虽说是有些醉了,到底还是没有糊涂,那人没有把他送回出尘殿,反倒是送到坤乾殿来了——那时的群臣朝宴,都还没有散尽吧,其实撒些银子买通几个宫人是不难的,若是有心,恐怕有的宫人还会迫不及待的把这样震撼人心的消息主动送出去吧——楚兮云夜宿坤乾殿,一个连妃子都没有资格进得一步的帝王寝殿,襄国政治权利的至上中心,怎么就允许他一个敌国余孽进来了?更何况……楚兮云不安的蜷缩了身子,除了襄王自己,怕是只有襄国的一国之母,那个早已经空缺了十几年的皇后才有资格进来的吧。
自从当年南宫胤楚的父皇沙场亲征,再加上积劳成疾战死在灭亡燕国的宏图霸业上,五岁的他作为嫡长子登基为帝,即使是过了二十弱冠之年,也一直不曾有过立后的念头。那时内有权臣当道,外有敌国大患,更不必说还有连年征战国库空虚,天灾人祸百姓流离这些作为一个明君决不能任其发生的事时时刻刻搅扰着他的心思,更何况,一国皇后,又是随便什么人都能做得成的吗?后族权势若是大了,外戚欺主,何谈君权,而后族权势若是不够,朝野上下,谁能臣服?
只是好不容易等到他可以从一个任人鱼肉的幼主成长为一个不会被任何人任何家族势力影响到的有为之君的时候,二十一岁,他遇见了十三岁的楚兮云。
后位空悬,因着除了皇上刻意表现的圣恩隆宠,后妃侍寝多是招去紫金殿的,由不得偌大的坤乾殿里,进进出出,除了服侍伺候的宫人和襄王自己,竟是未曾有过他人。
那么昨夜呢,这般明目张胆的在群臣面前做出这样有违礼法的事,他该知道平白的给那些儒臣学士一个祸水误君的口实,于人于己都断然没有好处。
或者,他是想要告诉那些暗地里勾心斗角争得你死我活的后妃和她们背后的朝臣,皇后之位不是随便什么人使些心计,耍些手段就可以扰乱圣听的,还是,他如此急切的表态,只是要借这个用不了几日就会传的纷纷扬扬的事实向那些还在抱有几许复国希望燕地臣民宣告:燕国皇族已经格杀殆尽,今天你们所谓的燕国少帝不过是朕有心收在身边的一个玩物,一个男宠,朕可以给他无尚荣光,也可以把他推进地狱,既是这样,你们还不快缴械投降么?
看他连睡梦中也是这般蹙眉不解,南宫胤楚的语气不由温和了些:“兮云,这几日因着过年连早朝都歇了,不如今日朕就带你出宫去可好?”
出宫?身为帝王,只一人便肩负着天下兴亡的责任,且不说时局尚不清明,就是真的夜不闭户路不拾遗,万一有了什么闪失,一国无主,真到那时会发生什么事,只怕是谁也无法说得清吧,所以,一时兴起就微服出巡的故事只能出现在戏文里,不论愿意与否,作了帝王,此身此心就注定是要牢牢禁锢在这重重宫闱之中了,尽管前些日子闲聊时也曾信口说过些出宫一类赌气的话,可毕竟,那是当不得真的。
楚兮云微微睁开眸子,那人的气息这么近,近的就像是贴着他的耳际,冬日的清晨格外寒凉,却可以因着这样微薄的温热,而