然后温柴就被皇宫守备队员带走。嗯,总算跟他再见了。说起来像是有点冷漠。
温柴被带走的时候,他并没有回头看身后。
※ ※ ※
我们一到达主城建筑物的入口,乔那丹就往后退去,改由另一个人出来接我们。他是皇宫内侍部长,名叫里菲·特瓦里森。所谓的皇宫内侍部长,好像是要负责一些像我们领主邸宅的哈梅尔执事所做的事。他带我们到会客室坐下,要我们暂时等一下。
我们就开始在皇宫的会客室里坐着等待。
四周都是白色的墙壁。墙壁上挂有一些拿来装饰用的盾牌和剑,但是怎么看也找不到任何一粒灰尘落在上面。他们一定是常常都有清扫整理吧。房间中央则是几张沙发呈圆形摆放着,那些沙发让我们屁股坐得非常惶恐不安。虽然不是什么豪华的东西,但是对于我们这种经常在地上打滚的身子,沙发是有点软趴趴不敢坐下去的东西。
过了一会儿,有一个我推测是侍女的人很娴雅地出现,问我们要喝什么。真头痛耶。一杯啤酒,如果这样说,会很可笑吧。不知道是不是杉森太过紧张了,他无意识地说:
「有啤酒吗?」
……我真会发疯哦。侍女睁大眼睛看着杉森。
「请问你们不是来谒见国王陛下的客人吗?想要喝了酒去谒见吗?」
「啊,唉唷!不对。请给我一杯水。」
侍女恭敬地点了点头。我要的是一杯果汁,卡尔则仍是点了那种怪异的咖啡。竟然敢喝那种东西,卡尔真的是令人尊敬的伟大人物啊。
终于,我们把伟大的一杯水和一杯果汁及咖啡都喝光了,身体开始发痒蠕动着。嗯,忍耐,学着忍耐吧。不管有多无聊,也不可以像杉森现在那样,把杯子旋转个不停,做出那种丑态。过了好一阵子,那个名叫里菲·特瓦里森的皇宫内侍部长又再出现。杉森慌慌张张地,结果差点把杯子摔到地上,脸色都红了。
「请跟我来。」
顺着走廊走着,我觉得很有威胁感。屋顶为什么这么高呢?地上铺着的地毯又为什么这么松软?墙壁上一长排的窗户又为什么这么大?呼。不久之后,我们在一个房门前面停了下来。里菲·特瓦里森先敲了敲房门。
「进来。」
他一听到从里面传来的声音,就退到旁边去。什么意思呢?是要我们开门进去的意思吗?不管怎样,感觉起来就是这个意思,所以卡尔开了门。
我们进到房间里面。
房间里看不到墙壁。取而代之的,四周全都是书柜。怎么看都好像是书房!在房间中央放着沙发和茶几,在另一头则有书桌。虽然是没有光线射进来的地方,但房里仍然很明亮。我一看上面,原来是天花板正在发光。就像皇城河上的那个东西以及街道上的灯柱,同样都被附上魔法,让它们永久发出光芒。在书桌的一角,有位男子正悬腿坐在上面。
棉质的衬衫配着一件棉质的裤子,这位穿着上下一整套衣服的年轻人看起来大约二十几岁三十出头。灰黑色头发的他好像从刚才就一直在看书的样子,我们进去之后,他就把书放在书桌上。他仍然坐在书桌的一角,一面摇着腿,一面看着我们。
卡尔先是慌了一下,茫然地看那男子。随后那男子也同样茫然地看卡尔。之后那男子首先点了自己的头。
「啊,抱歉。各位请坐那里。对不起。」
我们就先照他说的,坐了下来。那男子从书桌一下子跳了下来,现在已经坐在我们对面沙发的一角。他好像很喜欢角落。
「听说你们有事来见我?」
这一瞬间,卡尔好像是坐到刺猬似地,闪电般快速站了起来。
「陛,陛下。是,初次谒见,啊,不对!」
「咦?嗯,那么就没有意义了。」
「咦?」
「那么,叫各位来书房,就没有意义了。原本我是想叫各位说话轻松一点的。」
唉唷,我的天啊!
那,那一位真的就是我们国王吗?杉森和我好像弹起来似地,也都站起身子。我仔细一看,他和吉西恩长得很像。不对,如果把吉西恩关在图书馆之类的地方,大约三年左右,他大概也会变成那样。国王陛下愣愣地看我们,随即赶紧摇手要我们坐下。
「坐下,各位坐下。」
「陛,陛下,是,所以……」
我们实在应该跪下才对,但是前面的茶几碍事。那么要不要走回沙发后面呢?我们慌张地不知所措,但国王陛下很简单地就把我们的问题解决了。
「坐下。这是御令。」
「是!」
我们坐下的速度和刚才站起来的时候几乎一样。国王陛下一面搔着鼻梁,一面说道:
「我是国王尼西恩·拜索斯。你们是?」
「在下是卡尔·贺坦特,贺坦特领地的代理领主,亦即全权代理人。」
「在下是杉森·费西佛,贺坦特的警备队长。」
「在下是修奇·尼德法,贺坦特的蜡烛匠候补人。」
「咦?」
「啊,不对,我是贺坦特的领民。」
「啊,哦,原来如此。」
尼西恩陛下歪着头看了我一下,我开始怀疑皇宫是不是会有老鼠洞。如果有,我真恨不得能钻进去。尼西恩陛下合起双手,手指互相碰触拍打,他说道:「听说你们带来了有关卡赛普莱的消息?」
卡尔深呼吸一口气之后,用一种坐着说话实在是非常惶恐不安的态度,开始慢慢地说道:
「是,至极、至尊、至高、至仁、至爱的我们的国王尼西恩·拜索斯陛下,那愚昧的百姓,亦即每天反复景仰我们的国王尼西恩·拜索斯陛下的贺坦特领地的居民们,被极恶、奸邪、暴虐、残酷、无道的,创造者的失败作品,黑龙阿姆塔特,它的不合理、无价值、无目的、野兽般的、令人悲叹的暴力,将至极、至尊、至高、至仁、至爱的我们的国王尼西恩·拜索斯陛下的心爱的,每天叹息着远离开他的……」
尼西恩陛下打了一个高贵的哈欠之后,说道:
「今天可以说完吗?」
「咦?」
「哦,如果你要继续讲到明天,那我可得要调整一下明天的行事日程。」
可怜的卡尔开始停止慌慌张张。尼西恩陛下双手手指互叉,靠在后脑勺,身体靠着沙发。
「请简单地说。要不要连这个也下御令?」
「是。卡赛普莱被阿姆塔特打败,修利哲伯爵被阿姆塔特俘虏了。」
「……我宁愿你讲长一点了,那样可能比较好。他妈的。」
啊啊啊呀!他妈的?现在陛下说的是『他妈的』?
「真头痛。我原本还想再把卡赛普莱用在别的地方。哼嗯,你们把事情办成这样,还像话吗?」
「咦?」
「如果史官记录成:我勃然大怒,你们请求原谅,于是仁慈的我原谅你们。这样是不是就可以了?」
「是,咦?」
「如果没别的事,就退下吧。」
然后尼西恩陛下从沙发的一角起身到另一角,也就是书桌的那一角。
这是什么跟什么呀?他这是瞧不起人吗?啊,仔细一想,他没有正式地在接见室里传唤我们,而是叫我们来这个书房,真的很可恶,妈的!难道我们只是为了被叫到书房受这种待遇,而去买新衣,心里还紧张得怦怦跳?我甚至于还没开始动身离开,就想把这一身别扭的衣服都脱掉。他把我们当成什么了?即使就算他是国王……不过,我再想了一下,在这世间,『即使就算』这字眼是绝对不可以加在国王前面的。我咬紧臼齿,极力忍住。
卡尔慌慌张张地说:
「啊,除此之外,还有一件事要报告……」
「什么事?」
「我,我们在朝着这神圣的圣都的福光之旅途中,在某一处发生了某种不明状态,我们深陷于此状态,在调查此事件的背后原因的时候,对国王陛下莫大的……」
「讲短一点吧。这是御令。」
「我们抓到了间谍。」
尼西恩陛下的眼睛里突然闪现亮光。
「你再说长一点。不过,要去掉宫廷史官们喜欢的那些修饰语。」
卡尔现在也开始渐渐地出现不好的脸色。
虽然我们并不是因为期待什么宏伟的欢迎仪式,而从遥远的地方跑来,但是这到底算什么跟什么呀?百姓来向国家最高地位的人诉说遭遇到的困难,结果他的态度竟是只听他想听的,这到底是什么态度呀?至少应该要表现出关心,口头上说说百姓遭遇困难让他感觉很痛心,不是吗?难道这很难做到吗?『如此这般记录下来,就可以了吧?那退下吧。』『那件事我应该多听一些,你再讲长一点。』他竟然这样说?
我仔细想想,把我们叫到书房的这件事,真是愈想愈觉得卑鄙龌龊。卡尔是贺坦特领地的全权代理人。贺坦特领地虽有义务对国王忠诚,但国王应该因此对贺坦特领地的那份忠诚给予适当的光荣待遇。可是这算什么嘛?
卡尔尽量以一种不显露出自身情绪的态度,诉说着我们所遇到的事。
那些事变成是一点也不感伤的单纯的事实陈述,就连我这个一起经历过那些事的人,也觉得听起来很陌生。我们曾经那样过吗?哼嗯,我们为什么会那样子呢?我一直冒出这种想法。特别是讲到把五十个小孩交给费雷尔照顾的事,变得好假,我甚至觉得那像是一些恶劣的贵族把孤儿收留在一起,自称是监护人的那种故事。但是,但是那完全不是那样子的事。不能用那个方式来说那件事啊!
这里如果换做是其他的场合,我或者杉森应该早就插嘴说了很多次。但是卡尔是在跟国王陛下呈报,所以我们无法插嘴。虽然这里是书房,而且国王陛下看起来好像并不想要『正式地』见我们,但是我们可不想成为跟他同样的人。哼!
过了一会儿,卡尔将那个报告书递给国王陛下。他很快地读过一遍。
「真是厉害!不过,有没有实验大纲或者说明书?」
实验大纲?说明书?我可以明显感觉到坐在我旁边的杉森蠕动了一下。卡尔露出非常厌恶的脸色。
「……可惜的是,我们没有拿到。」
尼西恩陛下看到卡尔的脸色变得那么僵硬,哈哈大笑了出来。
「啊,请不要以为我可能想模仿造出一个神临地。我们要证据很确凿,才能大胆驳斥杰彭,不是吗?俗话说:如果证据不确实,等于是胡说、黑色宣传。」转得还真硬。现在卡尔的眼神几乎可以和温柴的那种杀气腾腾的眼神相较量。尼西恩陛下被那眼神吓得快蜷缩了起来。卡尔仍旧用他低声的沉稳语气说:
「……可不可以在想到要驳斥杰彭之前,先想到卡拉尔领地那些居民们的悲剧?」
尼西恩陛下的脸上浮现出眼里带着慌张的表情。卡尔以安静的语气斩钉截铁地说:
「当然,我深信,您那股有如大海般的圣眷的助力能让卡拉尔领地的悲剧转变成只是历史的一页。」
真难耶。尼西恩陛下干咳了几声之后说:
「对于那个领地,我会用我能谋求到的所有助力来倾注帮忙。」
「谢陛下隆恩。」
卡尔以温和的语气说。但却并不是那种让对方心情好受的温和。而是那种即使对方是狗,我还是会像人类一样对待的方式。总之,卡尔继续讲我们遇到的事,不久之后讲到在褐色山脉遇到吉西恩,尼西恩陛下的眼神动摇了一下。
「吉西恩?那个冒险家……」
卡尔的脸上看不到任何表情,简直可说像是戴着假面具,他说:
「他自称自己为陛下的兄长。」
「……好像大家都知道的样子。请继续说。」
卡尔继续用无感觉的语气讲话。
因为吉西恩被刺客追杀,所以我们也跟着差点死掉的那段经过,卡尔仍旧好像是无关紧要的一回事似地描述下去。卡尔并没有用『刺客们』的字眼,而是使用『来历不明的可疑家伙们』的语句。卡尔讲话的态度仿佛那是如同被某一群山贼袭击,其背后全然不会让人联想到阴谋,说得像是一桩小事。但是尼西恩陛下可不是笨蛋。
「原来是刺客。」
「没有任何证据。」
「你不是说他们说了『国王陛下万岁』?」
「一个人将死的时候想要说什么话,是照他自己的内心意志。或许那个人平常对于泽被万人的陛下您的德惠暗地里景仰,所以在死前的那一瞬间祈望陛下您的万岁,这也是有可能的。」
卡尔可说是用一种冷冰冰的语气说话。尼西恩陛下像是再也忍受不住的样子,最后终于噘起嘴唇。
「你们是不是心里不满意我对待你们的态度?」
真是单刀直入。哼嗯,可是卡尔当然不是那么容易就感情激动的人。
「我是一个在陛下您的浩恩之下酿酒、买面包、念书的读书人。我对此内心感谢万分。严格地来说,那应该就是对这个拜索斯国家的爱吧。而陛下您是可以用个人来代表拜索斯这个国家的。」
尼西恩陛下用很深沉的语气说:
「我坦白跟你们说吧。你们,看你们说话的语气,就像是从乡下地方上来这里,为着自己故乡的事,要来麻烦我这个一国之君。你们应该都知道的,吉西恩兄长是最有可能利用战乱在这混乱的国家引发政变的人。要成为足以引发政变的势力的走狗,他是对外最有名份的人了。」
卡尔直直地正眼看着尼西恩陛下。
「陛下,就我所知,国王是一位即使在某个边陲乡下村落长大的公鸡被狐狸抓走了,也应该对它负责到底的人物。」
尼西恩陛下的眼神动摇了一下。卡尔用严肃的态度说:
「您是说『从乡下地方上来这里,为着自己故乡的事,要来麻烦一国之君陛下您……』是吗?您是不是因为很讨厌这种麻烦事,所以要我们到这种地方来,心中想要简简单单的就做个了结,是吗?我们来找陛下的目的是对于卡赛普莱的败退消息以及因此而让我们领地遭遇到的一些困境,呈请商讨。但是陛下您将这事实置之度外,而只是谈吉西恩废太子的事。」
「啊,那个,你是说阿姆塔特要十万塞尔?我知道了。我会筹这笔钱的。这