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等,等一下,你刚说什么?」
「我说神临地化。所以卡拉尔领地就成了神临地……」
「……蜡烛匠平常都讲些这么难懂的话吗?」
「这也是我个人的特质。我可以继续往下讲了吗?」
「咦?啊,好。你继续讲。」
随着时间的经过,故事也越来越有趣。无论如何,迟迟吃过午饭后才开始说的故事,一直讲到了天色昏暗的傍晚时分。
妮莉亚是个很诚恳的聆听者。随着故事的情节,她会适时地做出微笑、会紧张,把讲故事的人弄得很高兴。不知怎的,我居然感觉自己是不是被妮莉亚操纵了?这是因为想把话题内容转到别的地方去的,不是只有我一个人而已。
「呵呵呵呵……真有趣。那你们完全是冒险家的新手?」
「我们根本不是冒险家。我们不是为了寻求冒险才上路的。」
「那不是重点。所有人都是冒险家。没有比活着这件事还要来得更加冒险了。」
这句话虽然很普通,但是由妮莉亚说起来,却是隐含着一种悲壮。一般说来,如果有人说出了一句悲壮的话,那么其他人就很难接口了。所以妮莉亚赶忙将头转向温柴。
「那你如果被抓去首都,不就死定了吗?」
温柴连看都不看妮莉亚。妮莉亚眨了几下眼睫毛,突然跳了起来,站到紧邻温柴的地方去。然后她在温柴的耳边吹气似地说:
「你现在心情怎么样啊!?」
温柴连耳根都红了起来,突然站起身来。他做出了像是想躲开的动作,但是杉森故意爬住长剑的剑柄给他看。温柴一动,杉森就低声地威吓说:
「我们虽然保障你行动的自由,但你绝对不准离开我视野之外。」
然后温柴就来到我左边坐下,对我开始大喊:
「修奇!拜索斯的女人全都这么放荡吗?」
「咦……?」
在我回答之前,妮莉亚就朝我这里跑来,坐到了我右边。结果我就被夹在温柴跟妮莉亚的中间。妮莉亚开始对我说:
「修奇,杰彭那些人到底怎么谈恋爱的?」
我还没来得及回答,温柴就将嘴贴到了我另一边的耳朵旁,大声说:
「修奇,你不觉得所谓健全的爱情,是指两个成熟的人,互相对对方忠实而感受到的情感吗?你认为随便对任何人都隐隐发出性方面的魅力,是女人的特权吗?有些女人认为让男人高兴是件好事,所以故意穿着暴露的服装,巧妙地利用放荡的言语来刺激男人,关于这件事,你怎么想?」
根本没有轮到我回答的机会。妮莉亚马上说:
「修奇,对于无法了解女人的男人而言,他将看到女人时所感受到的淫欲冲动,全部怪到女人头上,视作是女人刻意去散发的,关于这件事,你怎么想呢?女人很自然地行动,男人却自己在那边兴奋了起来,这就像是自命清高,认为『是女人先做错的。她为什么要做出这些举动呢?』将所有的错都归罪给女人。对于这种幼稚的丑陋行径,你又怎么想呢?」
我叹了口气,说:
「……两位,你们讲话的时候,请拿掉『修奇』这两个字。现在请继续吧。」
※ ※ ※
我两边的耳朵被吵得嗡嗡作响。这还真是可笑。你们两个互相讲话不就得了?为什么一定要把我夹在中间呢?但是我不想让杉森有机会问起妮莉亚钱如何能归还的事情,所以只好静静地在那里受这场无妄之灾。
※ ※ ※
反正不知道怎么结束的,温柴跟妮莉亚的互相叫骂总算告一段落。我因为完全没有留意他们两个人讲了些什么,所以不知道他们的重点跟结论到底是什么。两人不再互相对话了,虽然他们还是跟我说话,但那也只是一种自言自语。这种自言自语似乎也不可能有什么像样的结论。特别是这两个人性子都很拗,都有很固执的一面,所以也不用期望会有什么结论。
反正现在太阳下山了,晚餐也吃过了。依照卡尔的提议,妮莉亚决定跟我们同行,直到越过褐色山脉。
「这样行吗,大叔?你不是已经知道我干哪一行的?」
听到这句带着几分挑战语气的话,卡尔微微一笑。
「这个嘛,我不知道妮莉亚小姐怎么样啦,如果是我的话,我绝对不会以这一票可怜人所带的东西当作下手的目标。很可怜吧?」
听到卡尔这句温和的回答,妮莉亚的脸红了起来。原来卡尔也会这样说话。那意思好像是在说:这些人抓到你又放了你,并且在你被翼龙追的时候冒着生命危险救了你,你怎么可能对他们的东西下手?
「……谢谢。那个,希望从现在起到越过褐色山脉为止,我能够帮上各位的忙。」
我们一行人为了能在明天将今天损失的时间补回来,所以全都很早去睡觉。第一个轮到守夜的是我。我将柴丢进火堆中,环顾着我们一行人。
杉森将毯子整个踢掉了,他呈大字型地躺着,正在打呼。我之前还帮他再盖上一次毯子,现在却又变成这个样子。我在想,是不是要用毯子把他裹住,再用绳子绑起来?哎,还是算了。以他的体质,就算这样睡觉,大概也不会感冒吧。在另一边,卡尔像个死人一样,正安静地睡着觉。伊露莉跟妮莉亚裹着同一条毛毯,正暖暖地睡着。
温柴睡的时候,脚踝被绑在树上。我看了看他的脸,他居然还睁着眼睛。
「你不睡吗?」
「睡不着。时间还早。」
「还是试着入睡吧。」
「你别担心我。我又不用守夜。俘虏也有舒服之处。」
说起来也没错。我们又不可能让温柴守夜,所以是我、杉森跟卡尔轮流。伊露莉伤得很重,再加上她早上要记忆魔法,必须要睡眠充足。妮莉亚?她也不太可能。与其到头来表现出我们无法相信她,还不如不要排她来得好。
「修奇。」
温柴对我说话了。我又将一块柴丢进火堆里,然后望着他。
「把我放走吧。」
「……这个我做不到。」
「我会给你谢礼的。我向你保证。放了我吧。」
「不行。」
「你就是一定要带我去拜索斯皇城,让我上绞首台吗?」
我虽然不忍心,但也只能如此,不是吗?我不太高兴地说:
「你成为间谍的时候,就应该已经有心理准备了,不是吗?」
「我也有一定要活下去的心理准备。」
「……你想要活下去?要将你当作一般的战犯处理,是有困难的。因为你们进行了间谍活动。而且想想看你们在卡拉尔领地做了什么坏事。这样还想要活下去?」
「那些都是那个女人做的。我们只不过是那个女人的护卫。我们只不过是在那里建了个秘密基地,然后等待她的到来。」
「在审判的时候,你们没阻止,就必须视作共犯。应该算是犯了帮忙的罪吧?」
温柴直视着我,说:
「这话虽然对,但也不对。很多事情,我根本碰都没碰过。我不可能为世界上所有的事情负起责任。在我听来,你因为是远离战场的西部林地居民,所以对拜索斯跟杰彭的战争几乎毫不关心,就这么生活着。但是如果杰彭入侵了拜索斯,将你的故乡夷为废墟,你们国王以没有阻挡我国入侵的罪名要将你处死,你会怎么说?」
「你要表达的就是,在底下的人只不过是棋盘上的一颗棋子,出问题时却都是这些人先送死,是吧?」
「这不是很冤枉吗?」
「完全不会。」
「……你说说看理由是什么。」
「如果要用这种思考方式继续想下去,搞不好我不能像老鹰一样飞,也会觉得很冤枉。我不能像鱼一样在水里呼吸,也会觉得很冤枉。」
「你不是老鹰,也不是鱼,你是人。你们的国王、贵族、将军,也都跟你是一样的人。同样都是人,为什么只有底下的人要付出代价?我也是人,派我到拜索斯来的长官也是人。但是我只因为这个命令来到这里,却因此而死,然后我的长官又开始培育另一个间谍,到现在还肚子饱饱地过他的好日子。比起我来,那家伙不是更坏吗?」
「都是一样的人?哈!真可笑。」
听到我的回答,温柴做出了讶异的表情。他指着自己的身体说:
「我怎么不是人了?」
「只有笨蛋才会讲这种话。说什么大家都是一样的人。嘿,这世上哪里有一样的人呢?把其他人都放进跟自己相同的模式来理解,世上没有比这个更愚蠢的事情了。用你这种想法想事情的话,很容易就会骂起那些皇族跟贵族。『妈的,一样都是人,为什么我早上起来只能吃粗面包配碗水,那些家伙却有美女在服侍,吃着山珍海味。』如果你真因为这样觉得委屈,就自己去建个国家当国王。如果嫌麻烦不想做,那就给我闭上你的嘴,乖乖坐着。」
「你居然说什么……嫌麻烦?」
「难道不麻烦吗?如果按照你的说法,每个人都是一样的人,那你也可以像杰彭国王一样变成国王啊?虽然我不知道你们是不是把领袖叫做国王啦。如果你有这种能力,又不去做,不是嫌麻烦是什么?」
「是因为嫌麻烦才不做的吗?是因为不可能吧……」
「哎唷。你现在又忽视人都是一样的这件事了。你这种说话方式真差劲。发牢骚的时候,就说人都是一样的,拿你去跟那些人比较的时候,你又说自己跟他们不同了。不管是谁,被拿去跟别人比,结果受到批判的时候,心情是不会好的。要用相同的方式来看。如果你说人都是一样的,那你就去这宽阔大地的一角,建一个国家嘛。现在你应该想问我为什么不这么做吧?」
「我是很想问没错。」
「我不做,是因为嫌麻烦。我继续当贺坦特领地未来的蜡烛匠,是更舒服的。因为我没有野心,所以才能如此。有时候我也会有想当贵族的心情,可是我毕竟是不会去当的。然而不会有人骂我说——这只不过是没有野心、没有能力之人的自我安慰。『哼,你虽然有野心,可是没能力,所以卑屈地将自己合理化了,不是吗?』这不是很愚蠢吗?那些人大概认为野心是人类的本能。他们自己因为野心,冒着生命危险汲汲营营,所以就认定别人也都是如此。那些家伙根本无法了解别人。哎,一般来说,成为国王、英雄的都是这种人,所以那又怎么样呢?如果那些英雄要骂我无能、卑下,我会要他们去做蜡烛看看。然后我会对他们说:『你居然连根蜡烛都不会做。那应该把你丢到市场的一角去活活饿死。』这样他们应该会很生气吧?但是那些英雄似乎真的没有能力靠自己的双手养活自己。他们有的只是因为无限的野心,而能够成为国王,去使唤他人的能力。我没有这种野心,反之,我却能够用自己的双手糊口。」
温柴用锐利的目光望着我。我为什么说这些呢?用这种半调子的口才长篇大论地说下来,头还真痛。要怎么样来下结论呢?哎,虽然有点粗略,但就这样说好了。
「这才是『一样都是人』的真正含意。从承认我无法变成别人,别人也无法变成我开始,『一样都是人』这句话才能够成立。你无法变成派你来到这里的长官。如果有人叫你抛开你的家人、你的回忆、你的爱、你过去所珍惜的一切,而要你到那个长官的位置去代替他,你会怎么做?做得到吗?要你把自己长官的太太叫做『老婆』,要你叫他的小孩『儿子』或『女儿』,你叫得出来吗?」
「……我的长官还是单身。」
我不得不笑了出来。温柴也噗嗤笑了。
「不要担心。虽然我不清楚怎么回事,但是若依照费雷尔他说的话,你是个重要的人物。」
「重要人物?」
「他是怎么说的?你是能够让我们国家的鸽派,也就是主和派转变为主战派的活证据。所以你的证言是很重要的。如果到达了首都之后,请你说自己后悔做了那些事。你就说是因为长官命令,在不得已的情况之下才做的。」
「这样我就可以活下去吗?」
「这样你就可以为祖国尽忠到最后一刻,光荣地在绞首台上牺牲。」
温柴做出了郁闷的表情。
「你说得可真简单。」
「我说得这么简单,是因为这是个你自己要做的简单决定。请你自己下决定吧。如果想要活下去,就请你变节,站到宣传策反的最前线,去咒骂你的祖国。如果做不到,就请你抬头挺胸地受死。但是你不要叫我帮你。你自己想办法逃吧。」
温柴听了我的话,噗嗤一笑,又躺了下去。
「我知道了。对无法负责的小鬼,没什么好说的。我会自己想办法逃的。」
「这是比较好的态度。你努力地试试看吧。我会好好看着你的。要我给你一点建议吗?杉森的心肠其实令人意外地软。等到杉森守夜的时候,你去试着跟他说说看。就说在故乡还有一个女孩子等着你,这样他应该就会动摇了吧。」
啊,我真不该这么说。杉森搞不好真的跟我讲的一样,这个建议太危险了。温柴用茫然的表情望着我,我干咳了几声,转过身去不理他。
这时我发现杉森已经坐了起来,我无比地惊讶。
「咦,啊,你怎么起来了?」
「你这家伙,居然说出了这么阴险的计划。这个计划太可怕了,我在毛毯里听得都起鸡皮疙瘩。但是因为现在有更重要的事,所以等一下再处置你。」
「你要去小便吗?」
「刚才我的耳朵贴在地面上,听到了某种东西的脚步声。」
我连忙挺起腰,变成半蹲的姿势。杉森穿上了皮甲(他穿皮甲的动作还真快。那大概也是训练的成果。)一手拿起长剑,对我做了做手势。
「你就坐在那里别动。我去侦察一下再回来。」
「要叫醒其他人吗?」
「别发出声音。」
我点了点头,安静地将卡尔、伊露莉以及妮莉亚弄醒。我把他们摇醒,叫他们别出声的过程中,杉森已经消失在森林的树木间了。
「脚步声?」
伊露莉躺着转头,将耳朵贴到地面上。她皱起了眉头说:
「