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您把阿姆塔特说得好像很熟识。不对,与其说是很熟识……那个,这个嘛。应该说您对阿姆塔特的憎恨确实都已经消失不见了,是吧。”
“是吗?”
“是啊。”
“这是当然的事。你或许不知道吧,你爸可是在龙身边待过的人呢。”
哎唷,老爸。你儿子还曾经和神龙王讲过话,挡过基果雷德的前脚,甚至对克拉德美索射过标枪呢。我在内心里笑着,然后对爸爸说:“您在龙身边待过……又怎么样呢?”
“使我感受到我的报复心是很虚无的东西。”
“咦?”
爸爸又再沉默不语了。我焦躁得忍不住又要再开口的时候,好不容易,爸爸才说道:“修奇。万一我从悬崖摔下去死掉,你会恨悬崖吗?”
“咦?”
“喂,我如果因为洪水而流到河里死掉,你会不会想对洪水或河水报仇啊?”
“呃,应该是不会吧。”
“是啊。我也领悟到了这个道理。我在贺坦特村的时候,也就是说,我和阿姆塔特距离很远的时候,我痛恨阿姆塔特,恨不得真的把他打死啊,修奇。可是,我越来越没有办法把你妈的死和阿姆塔特连结在一起。”
“您觉得阿姆塔特像是悬崖或者洪水吗?”
“好像是吧。阿姆塔特很难适用于人类的那种报仇心。阿姆塔特……这个嘛。他和我这种有爱有恨的人类,似乎没有任何关系。
在你听来,应该会觉得相当奇怪,可是我却这样认为。”
突然间,我很想转头去看爸爸的表情。然而,我并没有转头,只是望着眼前的路,沉于思索之中。爸爸的这种感觉是因为?
我心里浮现出一个简单的答案。
因为阿姆塔特没有龙魂使,所以才会这样。没有龙魂使的阿姆塔特不可能和人类交流沟通。如果所谓的沟通,并不单纯是对话上的意义,而是连感情的传达也包含在内的形而上学层面的东西,那么……爸爸所说的例子,就有助于解释了。我们当然是无法传达感情给悬崖或者洪水这类的东西喽。我们是不可能和悬崖或洪水作交流沟通的。
然而……不对啊。这很奇怪,亨德列克和神龙王,还有我们和克拉德美索,全都是在没有龙魂使的状态下,互相充分交流彼此的情绪。
呃?不对。
原来如此。因为那些龙全都和人类长久以来有交往。因此,这些龙身上都投影着人类的许多面目。可是,阿姆塔特到目前为止,都还没有好好实行过和人类的交流。
那么说来……
“嗄勒勒勒勒!”
嗄勒勒勒勒,嗄勒勒勒勒!我因为这突然传来的声音,差点就摔下马匹。这声音是从溪谷里的某个地方传来的,但是回音实在是响得太严重了,以致于无法分辨出是从哪里传来的声音。从我身后传来警备队员们短暂的尖叫声,这时候,传来了泰班有力的喊叫声:“大家全都镇静!不要动。”
“嘎勒勒勒勒!”
一阵怪异的喊叫声,像是在回答泰班这句喊叫声似的响了起来。
这一回,我可以听出大致位置了。是在相当近的地方!这第二次的喊叫声都还没有传来回音,就有第三次的喊叫声随之出现。
“嗄勒勒勒勒!”
溪谷充斥着这喊叫声。透纳和几名警备队员往前跑到我旁边,排成一排。在透纳快速的指挥之下,他们全都把斩矛往旁边举起,形成准备冲进敌阵的姿势。嗄勒勒勒勒!嗄勒勒勒勒!透纳把斩矛垂到马鞍旁边,一面看着前方,一面皱眉头说道:“这地形真是糟透了,可恶。不过,这声音是种口号吗?”
“好像是吧。听起来像是在传递信号吧。”
回答我这番揣测的,不是透纳,而是从我背后飞来的声音。啪!
“哇!你可真厉害。你是怎么知道的啊?”
我头也不回地快速问道:“爸爸。现在您犯了一个世上所有父亲常会犯的错误。就是您想要按照您过去的时代去了解您的孩子。您以为您儿子连那种小小的暗号也不懂吗?”
“你这么说,就犯了这世上所有儿子常会犯的错误了。就是你以为自己生来聪明,父亲以过时的思想是不可能会了解儿子的。哈哈哈。没错。这是地精们的口号。静静地等,不要轻举妄动。”
对于爸爸的这番话,我并没有反驳,而是开始观察两边峭壁。嗄勒勒勒勒!嗄勒勒勒勒!在一阵震耳欲聋的骚动声之中,终于露出了地精们的身影。
灰色和黑色掺杂的两边峭壁,岩石堆层层积叠着。而这片如同灰色窗帘的峭壁,到处都已经出现了地精们的灰色身体。嗄勒勒勒勒!嗄勒勒勒勒!并不是只有一两只。刹那间,从峭壁两边的陡峭地形所出现的地精们,少说也有超过一百只。真是可恶!他们占的位置未免也太好了,地精们出现的地方全都是在高耸峭壁的隙缝或者看起来像船帆的岩石上面,位在溪谷底的我们无法匍匐爬上峭壁,更别说攻击了。嗄勒勒勒勒!嗄勒勒勒勒!
透纳紧闭着嘴唇,同时垂下了斩矛。他又不是飞马,怎么可能突击到那上面去呢?他表情僵硬地说:“没办法了。传话到后面去。全都在原地待命。不要轻举妄动。”
“嗄勒勒勒勒!”
在这叫喊声回荡整个溪谷时,我们都露出僵硬的表情,站在原地不动。嗄勒勒勒勒!我觉得一阵毛骨悚然。虽然我很想看杰米妮的情形,但是却无法转过头去。
突然间,叫喊声停了。
是不是从某处下了什么信号啊?!我的眼睛环视着周围,在往左边峭壁投视的时候,看到一根像是要刺穿天空般矗立着的长矛。原来是一只地精直竖着一根长矛,站在左边峭壁顶端。那里地势太高了,只能勉强辨识出是只地精的模样。难道那家伙是指挥吗?地精们原本喊叫出简直快让溪谷倒塌的叫喊声,这会儿全都闭上嘴巴,高高地站在原地。
站在左边峭壁顶端的那头地精,把手中所持的长矛指向我们。
“嗄啦,嗄勒!宝石带来了没?”
地精的声音嗡嗡地响彻了无尽溪谷。透纳张大嘴巴,我则是摇头说道:“哎呀?这家伙蛮会讲人话的嘛!爸爸?”
“嗯?啊,是啊。可能阿姆塔特有施了法术吧。听说阿姆塔特会各种特别的法术。”
“啊,是吗?嗯……透纳?”
透纳点了点头,随即把头转向后面。哈梅尔执事在后面脸色发青地看着峭壁上面一大堆的地精。透纳闭着嘴巴,用手势叫了哈梅尔执事好几次,结果透纳放弃了。他说道:
“哈梅尔执事大人?”
“嗯?呃,嗯。我知道了。……由你来吧。”
“咦?是,我知道了。”
透纳把斩矛交给站在他旁边的警备队员,然后跳下马。
在我们所有人以及峭壁上面那一大堆地精们的注视之下,透纳拔出长剑,走到我们前方。虽然他拔出剑了,但是上面如果展开攻击,他一定必死无疑。我悄悄地转头看泰班。泰班默默无言地坐在马车上,在他旁边,杰米妮则是脸色发白地靠在泰班耳边,不知在耳语着什么。嗯。杰米妮可能是在跟泰班说明状况吧!
此时,站到我们前方的透纳大喊着:“是的!我们带来了阿姆塔特要求的宝石。所以,把俘虏放了吧!”
“嗄啦,嗄,嗄!呼呜!”
那个地精指挥一面喊出奇怪的叫喊声,一面挥舞手中持着的长矛。这可能是某种信号吧,突然间,从两边峭壁开始跳下几只地精。
这些地精用敏捷的动作下到溪谷底部,随即举着长矛,往我们慢慢走来。
透纳突然把长剑往上举起。这是什么意思啊?我当然是不可能知道了,只能静静站着不动,然而,其他警备队员却很快地反应。警备队员们全都往左跨了几步,在透纳后面排成了一排。随即,原本正在接近我们的地精们就停下脚步。
透纳对上面高喊着:“这是什么意思啊!”
峭壁上面的那个地精指挥用很生气的语气,喊着:“嗄,嗄!笨蛋家伙!呜嗄勒,快把宝石交给他们!”
“不要搞这种可笑的花招。先交出俘虏,如果没看到俘虏,我们不能交出宝石!”
“混账东西!嗄勒勒!把你们全杀死,嗄勒,嗄!那我们也可以得到宝石!”
“你以为可能吗?我先把话说在前头,万一你们攻击我们,阿姆塔特就会连欣赏宝石也欣赏不到。那么,阿姆塔特会放过你们吗?”透纳真的就厚脸皮地说了这样一个谎言。嗯,虽然那些宝石全都在我这边,可是地精们如果开始攻击,即使是骑着御雷者的我,也很难逃离这里。然而,那个地精指挥却犹豫了一下,并且低头看我们,说道:“嗄啦,嗄!你们的意思是,没有带宝石来?”
“我们带来了。可是,如果杀死我们,宝石就会消失不见!”
“怎么会这样!”
透纳先是一副说不出话的样子。突然编造的谎言就是有这个缺点。没办法了。我很快地跳下马。
“咦,修奇?”
“爸爸。您在上面不要动。抓住这个。可是绝对不要移动缰绳。否则会有可怕的事情发生。”
爸爸惊慌地抓住我交给他的缰绳。我要爸爸不要乱动之后,往前走了出去。虽然透纳转头看我,但我只是对他微笑,就走到警备队员们的前面。
在我眼前,虽然是一片荒凉的溪谷模样,但我几乎都看不到了。
因为,挤满了左右峭壁的那些地精们个个都用凶恶的表情看着我走过去,所以我怎么可能还去看周围景致啊!我站在地精们可以清楚看得到我的位置,然后大喊:“喂!看到这个没?”
我一面指着眼前的一颗岩石,一面喊道。地精们没有任何回答,我则是耸了耸肩之后,慢慢地把右手往后拉起。然后立刻猛击那颗岩石。
“嗄勒!嗄勒勒勒!”
嗄勒勒勒勒!嗄勒勒勒勒!溪谷到处迸出了地精们的呜叫声,随即,就有像要山崩的回音随之响起。哇啊,简直就快耳聋了。岩石当然是变成碎块了,而我则是尽量露出泰然的表情,拍了拍手上的灰尘。呃呃。其实我的手很痛。我为了不让人发现到我的脸因痛苦而紧皱了起来,所以把脸更加皱起,阴森森地说道。
“你们如果攻击我们,那些宝石就会全都这样碎掉……”
“修奇,你的手要不要紧?”
“啊啊啊,修奇!手,手!”
“……会这样碎掉!我不是在开玩笑。你们都看到碎成碎块的岩石了吧……”
“这家伙!缰绳可以放掉吧?可恶,我问你,手没事吧?”
“执事大人!哈梅尔执事大人!绷带,绷带还有药,放在哪里呢?啊?”
“……所以说,像这颗碎掉的岩石那样,我的手没事,拜托不要这样,宝石也会碎掉,但是我的手没有碎掉!呃呃啊!我的头简直快裂开了!”
这么一来,我很怀疑是不是还能让地精们觉得可怕。透纳可能因为我抱头痛苦的模样,令人看了觉得很可怜,要不然,他可能是因为怕地精们完全听不懂我在喊什么,所以他代替我,喊道:“没错,如果攻击我们,宝石全部会被破坏!那么阿姆塔特会放过你们吗?门儿都没有!所以,乖乖地先放了俘虏吧!那么我们就会交出宝石!”
已经下到溪谷底部的那些地精们,开始用惊慌的动作看着峭壁上方。不仅如此,站在峭壁各处的地精们也全都只有望着位在峭壁上方的那只地精。地精指挥好像真的火冒三丈了,他用双手举着长矛,开始一面在原地跳脚,一面大声喊着:“吱咿咿咿咿!嗄,嗄勒!嗄勒勒!吱咿咿咿咿!”
那个地精指挥的激动立刻传染了其他地精们。其他地精们也都可怕地皱起脸孔,用力挥舞着长矛。这些家伙用激动的动作,对我们大吼大叫,像是要把长矛丢出似的挥摇着长矛,甚至还互相咆哮着。
“嗄勒勒,吱,吱,喀喀!”
“嗄勒勒勒勒!嗄勒勒勒勒!”
在这种场面下,如果现在有一个家伙太过激动地丢出长矛,一定立刻会引发所有地精们展开攻击。所以,那些地精们的每声怪叫都拿我觉得毛骨悚然。我往后一看,杰米妮现在想要匍匐爬进泰班的袍子里,使泰班惊慌了一下。泰班好不容易推开杰米妮,并且小心地下了马车。他说道:“周围实在是太吵了!”
泰班如此说着,把木杖往前伸,小心翼翼地向前走来。我很快走近泰班,扶住他的手臂。
“谢了。”
泰班眯了一下他根本看不到东西的眼睛。我忍不住想微笑,于是便笑了出来。哼嗯。他应该是看不到我这微笑吧。泰班停下脚步,放开我的手臂,抓住他的袍子衣角。
泰班用缓慢的动作,把袍子前面的衣角拉到腰后,扎进腰带。然后他把宽松的袍子袖口卷到肩膀。随即,就清楚露出了刻满双臂的纹身。泰班把手臂甩了几下,用嘹亮的声音喊着:“喂,各位脸色很差的朋友们。”
好!现在你们要很忙碌了。哈哈哈。我对那些地精们露出一个微笑。你们不知道吧,现在走到你们面前的人物正是大法师亨德列克。这是你们想都没想过的事吧?
那个地精指挥本来在原地乱跳脚,像是快把自己手臂甩掉地慌乱着,此时他猛然转头去瞪泰班。泰班则是把头转来转去,继续说道:“稍微安静一点吧!如果我讲话时,你们还这么吵,你们会听不到我说的话,不是吗?”
泰班的沉着语气既非命令,也非劝阻,只是淡淡地陈述事实。如果是在人们聚集喧闹的地方,例如那种已经展开激烈讨论的会议议场,或者市场上,或者杰米妮嚎啕大哭的地方,这种语句一定会在说完之后就被静静地掩盖过去。
然而,地精们却变得安静了。
我们一行人惊慌地环视四方的峭壁。令人惊讶地,站在峭壁上的地精们像是停止呼吸似的站着。所以,灰色峭壁上的一大堆地精们,看起来简直就像是无数多的雕像。比起那些地精们,我反而更能感受到猛烈吹袭的溪谷强风是活着的东西。我把刺到眼睛的头发拨上去,又再看了一眼泰班。
泰班点了点头。
“谢谢了。你们只要这样安静一下子,