我把杯里剩下的茶全喝完之后,缓慢地放到地上,而这时候,半兽人已经开始悄悄地后退。亚克叙一看左右两边,随即如同发狂般大喊着:“你们这些混蛋!虽然他们是怪,怪物蜡烛匠和,吱!北方牧人,但是,吱吱!我们是他们的五倍啊!不要害怕!吱吱吱!”
他可真笨。不是五倍,是六倍才对。可惜的是,亚克叙的勇气没能得到任何效果,半兽人个个都是一副当场就想逃跑的样子。他们的姿势是那种只要有人一喊,准备立刻拔腿就跑的姿势。不行。我对待他们应该要温柔一点才对。
好,我用有些颤抖的声音,深情地说:“啊啊,我亲爱的诸位半兽人!”
或许亚克叙没有晕倒,是因为他是半兽人吧。理丘已经开始打嗝了,而奈剌丘则是用啼笑皆非的表情一直看我。我往前跨一步,摊开双臂,说道:“你们这些牙齿漂亮的朋友们,啊啊,我亲爱的弟兄们啊!请你们先停住脚步,听一下我说的话。”
“修,修奇?刚才你喝的是什么东西?”
哈丘满是害怕地问我,比尔丘一听,随即把我刚才放下的杯子拿起,开始小心翼翼地闻味道。我不管他们,对亚克叙说:“拜托,请先听我说一下。我们长久以来都一直维持这种悲哀不幸的关系,好不容易总算等到了这算总账的时机,从现在开始,让我们的关系,绽放出一点点宛如春之香气的美丽光芒,你们觉得如何呢?”
“吱!什么,你在说什么啊?”
这其实是很难的一件事。我必须要慢慢讲出正题才行了。
“好,好。我简单讲一下,你们仔细听好。你们把最有力气的一些家伙都叫来这里,在这个季节奔波,一定会产生很多麻烦的问题吧。像是准备过冬的问题,你们一定亏大了。所以,我给你们过冬的食粮。条件是:忘了我们之间的不愉快。”
“什么啊?”
“你在说什么啊?”
理丘和亚克叙同时喊道。这两个人难道是从小就分散的兄弟吗?嗯。看来这疑问我应该埋藏在心中才行。我对理丘耸了耸肩之后,对亚克叙说:“我给你们四百头牛,怎么样?我真的会给你们四百头牛,所以从现在起。不要再对我穷追不舍了。”
那些半兽人全都停下了后退的步伐。亚克叙像是无法置信似的,说:“四,四百?哇!吱!四百头牛?”
在我还来不及回答之前,理丘就-已经开始用北方腔调大吼大叫着:“喂,你这家伙!那么你是打算送牛只给半兽人,才来买我们的牛吗?这实在是太不像话了!居然要把我们的牛送给半兽人?”
“嗯,既然我已经付钱了,那就是我的牛了。我可以随意处置,不是吗?”
“可是再怎么说,世上哪有这种事啊!送给半兽人,哦,天啊,杉克列啊!”
理丘把双臂举向天空,呐喊了一声。我噗嗤笑了出来,心中想到我在拜索斯皇城的纯天堂里看到理丘的那一幕。
当时理丘垂头丧气地呆坐在纯天堂,一直猛喝着‘心碎酒’。理由则是:基果雷德从战场上消失之后,原本要做为它粮食的四百头牛,就面临了毁约的情形。再加上他们在细菲亚潘岭延误了时间,比约定时间还要晚到,根本拿不到违约金之类的钱。在我提议我要把那群牛全买下的时候,理丘简直连我的脚背也快亲吻下去了。现在他会这样,只是因为要把牛交给半兽人,他很伤心难过,所以应该不是他内心真正的意思吧。看来,我应该先将大家的意见统合一下才行了。
我把双手交叉在胸前,开始面带稍微有些挑衅的目光,看着理丘。
“如果你不喜欢这样,现在你只要归还我付的宝石,然后带着牛群回去拜索斯皇城就行了。”
正在做出夸张动作的理丘吓得身体一震,并且看我。这时我该怎么做,才能露出一个比较阴险狡诈的表情呢?
“啊,我说错了。反正回去拜索斯也没办法卖掉那些牛,嗯,看来你们一定得赶着这些牛回去北方了。这样恐怕很难。真的很难。因为现在就连牛只吃的草也都几乎没了。可能在回去的路上就全死光了也说不一定。嗯。真是件令人遗憾的事。那些半兽人只要偷偷跟在你们后面,应该就可以得到四百头牛了。那么,我很幸运,钱还能留在身边,而那些半兽人也很幸运,可以得到四百头牛。可是你们却损失大了,一定会很心痛!”
亚克叙一副竖耳倾听的表情。理丘则是摇着两手,说道:“我知道了,知道了!就照你的意思去做吧!你这个坏小子。”
“很好。那么,亚克叙?你觉得我的提议如何?”
亚克叙看到情势急遽逆转,先是一副张口结舌的表情,站着一动也不动。等等。这家伙该不会听了我刚才的话,觉得即使无视于我的提议,也不会有任何影响?也就是说:一、亚克叙无视于我的提议。二、我向理丘收回宝石,归还牛群。三、理丘和那些牧人们必须带着牛群回去北方。四、在回去的路上,牛群全都相继死掉。五、所以,那些半兽人只要跟着牧人……
“好!吱!”
……华伦查啊。您真是太过辛苦万分了。您能够如此照顾这些家伙,真是太令人尊敬不已。真不愧是神,再怎么说也跟人类不同。
不过,要将牛群全都交给半兽人,也是耗费了相当多的时间。首先,要把六十多只半兽人带往牛群藏匿的溪谷,就是个大问题(牧人们熟练地让那些多达自己六倍数量的半兽人胆怯害怕,所以半兽人们都畏畏缩缩地跟随在后面),一到达溪谷,理丘就开始一直拖时间。因为,理丘想要和四百头之多的牛群一一道别。
“不要再道别了,好吗?”
“等等,等一下。这头牛是我接生的牛。因为那时候难产,我把手伸进它母亲身体里面,用绳子绑在它身上,才拉出来的啊,哎呀,这家伙!早知道你会被半兽人带走,我那时候就放弃你了!”
“……是哦。结束了吗?”
“啊,等等!这头牛,这头公牛犊!我只要想起它差点被野狼叼走,我救了它的那件事……”
理丘开始搂抱那头公牛犊,搓揉它的全身。因为现在是晚上,牛群没有什么声音,都很安静,只有理丘的喃喃自语声清晰地响着。那些半兽人全都火冒三丈了,可是因为其他牧人全都用杀气腾腾的目光在监视他们,所以他们也只能焦急地吱吱叫个不停。而亚克叙则是干脆就悬腿坐到岩石上咆哮着。不过,亚克叙更多的时候是在偷看那占满溪谷的牛群,并且露出心满意足的表情。
不论是被龙吃掉,还是被半兽人吃掉,反正这些牛的最终目的地都是某个动物的嘴里。这两种相同的处境可真是凑巧,但也还是有区别的。难道被龙吃掉会比较好,而被半兽人吃掉就比较不好吗?
终于,在快要黎明破晓的时候,理丘才退开来。可能是因为他无法再忍受倦意的关系吧。理丘接二连三打着哈欠,但同时还是又再用凄然的目光看了一眼满山满谷的牛群。
“永别了……,永别了……”
我都起鸡皮疙瘩了,真的!亚克叙满是不悦的眼神,对我说:“现在可以走了吗,吱?”
“啊,是的。让你们久等,辛苦你们了。你们可得要遵守约定才行!”
“吱!当然!报仇已经结束了!”
“好,好。啊,我还有一个条件。”
“吱,你说什么?”
“喂,你们既然有过冬的粮食了,就放了那些被抓到你们洞穴里的技工吧。如何?”
亚克叙开始目光凶悍地瞪着我。嘿嘿。你想用那种眼神对我怎么样?喂,我可是亲眼目睹过十二头龙打斗的。亚克叙咆哮着点头同意。
“吱!好!”
“很好。行了。那么理丘先生?”
理丘一直到那时候,都还愁眉苦脸地看着牛群,所以我必须得再叫唤他一次。
“什么?”
“请你赶着牛群到这些半兽人要去的地方。并且请你监视这些半兽人把技工给全放了。”
“什,什,什么啊!你甚至要我们去服侍半兽人?”
那些牧人全都气乎乎地看着我。哈哈。这是我向某人学的手法。虽然不是他直接教我的。不过,这是那个叫做泰班·海希克的家伙的手法:即使是强逼,也要让他们共同行动。
我一面点头,一面说道:“要不然,这些半兽人要如何带着这么多牛走?他们不被牛群踩死,就已经很幸运了。而且这些牛要由你们来带才会安心。好了,这是我最后一个条件了。而且,你们要是帮忙赶这群牛赶到目的地,并监视那些被拘禁在半兽人洞穴的技工被放出来的过程,那我可以再给你们一颗和刚才我给的宝石一模一样的宝石。你们要不要?”
“什么?再给一颗?”
我没有回答,而是从袋子里拿出一颗钻石,往上丢,又再接住,如此一直反复这个动作。那些牧人和半兽人们的眼睛,则是开始一起上上下下地跳动。哈哈哈!从同时张大嘴巴的这一点看来,这两群家伙也实在是太像了。
大概是在我往上丢第四次的时候吧,理丘从半空中将钻石拦截了下来。我嘻嘻笑了一声,理丘则是面带咬牙切齿的表情,点了点头,说道:“好!好!真是的,我一回去,一定要作巫法,请杉克列驱邪才行。这趟旅行一定是受到诅咒了。”
“哈哈。谢谢您辛苦帮忙。”
我向牧人们挥手,也对亚克叙挥手。那些牧人们虽然皱起脸来接受我的道别,但是亚克叙干脆连看也不看我,只是对那些牧人们高度警戒。我耸了耸肩之后,转身面向我的马。
啊,这可真伤脑筋。马的高度实在是太高了,要把脚踩到马镫上,并不件易事。看来我应该要调整一下马缰的绳子才对。我坐在马匹上,又再一次环视整个溪谷。
那些牧人和半兽人们彼此正用别扭的目光互相对视着,在他们背后,四百头的公牛正在哄哄喧叫。而在溪谷的对岸,也就是东方,晨霞将天空染红了。牛群的强韧背脊接着便泛红地蠕动着。它们好像现在全都睡醒了。
“好,那我要走了。愿各位有趟和睦的旅行!”
一直到那个时候,理丘都还在和亚克叙互相较量瞪眼的功夫,然后他垂下肩膀,回头看我。
“你干脆咒骂我好了,你这小子!再见!”
其他牧人们也都露出苦笑,对我挥手。我大笑着,轻轻踢了一下马镫。
“走吧,御雷者!”
“咿嘻嘻嘻嘻!”
御雷者猛嘶了一声,就开始奔驰起来。轻盈的银色马鬃飘逸着,在霎时之间,溪谷已经消逝在身后。过了一会儿之后,我开始走上中部大道。呀啊,如果想要习惯这种速度,我看一定要花很久的时间才行!
“好,御雷者!今天一整天,又要再和太阳竞赛了。走吧,往西边前进!”
※ ※ ※
不管再怎么挣扎求活,也不可能会没经历死亡就脱离人生。同样的道理,即使是御雷者,也无法跑赢太阳。嗯。我这样比喻好像听起来很郁卒!我一面因为这想法而独自郁闷着,一面看着伊拉姆斯市的夜景。
好累啊。旅行确实应该要有伙伴一起同行才对。独自一人旅行似乎会更快觉得疲惫。这是因为必须由自己一个人来承担所有事情的缘故。可是,如果有同伴,就可以互相承担彼此安危,互相分担彼此的事,所以当然就不会觉得辛苦。龙到底是如何‘独自’承担‘自己’的呢?我们和龙是处在相反方向的极端上,这句话确实没有错……真是的。我又在胡思乱想了。
该死混账的龙族,该死混账的人类。
呼呜呜呜。
一阵冷冽的寒风吹过伊拉姆斯市的夜路。啪嗒,啪嗒,就连御雷者的马蹄声也不禁令人听起来很沉重。虽然现在时候还很早,但是冬季昼短,太阳早已经下山了。每扇厚实的窗户和粗重的门全都紧闭着,使得我这个流浪者只能不知所措地游移着目光。周围不但安静而且黑暗,更令人不安的,是根本没有人出来走动。因为没有人可以问路,我只好循着记忆寻找,因而耗了不少时间。
所以,在我到达‘特拉摩尼卡之风’门前时,大约已是晚餐结束的时间。而且我已经冷得在颤抖了。希望他们能为可怜的流浪者至少留一些热腾腾的炖汤!
我停住御雷者,下马站好的时候,从旅馆里面传来了大喊的声音:“臭丫头!你想逃到哪里?想逃?去死吧,臭丫头!去死!”
“啊啊啊啊!叔叔,我知道错了,我知道错……啊啊啊!”
一声惨叫声之后,紧接着大声传来了某个东西打破的乒乓声。
我站在马匹旁边,整个人就这么僵在那里听酒店里传出来的喧嚷噪音。
“你这个土匪丫头!我一直扶养你长大,给你吃的穿的,可是你不但不想报恩,还妨碍我做生意?你今天就给我去死。可恶!”
“啊啊啊!”
“请不要这样,主人。你这样会把这孩子打死!”
“是啊,这孩子都已经认错了。你就住手吧。”
“你们放手!快放手!这种臭丫头一定要让她死才可以!喂,这个疯丫头!你这样做,你以为那个自命不凡的男人就会回来了吗?你为什么不接受那个客人,为什么!”
“啊啊!呃啊啊啊!”
……这使我刚才忧郁的心情一下子全没了。可真是谢谢啊!不过,取而代之的,另一种情绪却翻腾而起,这可就是个大问题了。我又再骑上御雷者。御雷者像是有些讶异般,噗噜噜地叫了一声。
我坐正在马匹上面之后,深呼吸几口气,然后抽出巨剑。锵。剑响起了一阵听起来很棒的声音。我把巨剑往前举,指着特拉摩尼卡之风的入口。
呼,呼。喂,老板。你就快遇到今天开始营业之后,用最华丽方式进门的客人了。而且说不定这会是你遇到的最后一位客人。我可不敢担保到明早为止还会有这栋旅馆建筑物存在。
我踢了一下御雷者的肚子。
“呀啊啊啊啊!”
“咿嘻嘻嘻嘻!”
我毁了特拉摩尼卡之风的推门之后,继续骑着马要冲进大厅里的那一短暂瞬间,我