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兰儿好好的啊!”兰吟靠在尘芳怀中,撒娇道:“额娘,我也要只像雪影这般的白狼,好不好?”
“再说吧!”尘芳擦着眼角,回身看向渥巴锡,见对方用一种很奇怪的眼神望着自己与女儿,忙道:“这里太冷了,王子可否移步到暖阁一叙?”
渥巴锡颔首,见尘芳又戒备地望着雪影,便搔抚着雪影的脖子道:“你便待在这里,别让人发现了。”
雪影低嚎了声,趴坐下来,白色的皮毛与雪地似融为了一体。
“王子的狼,很聪明。”尘芳颔首笑道:“可说是通晓人性。”
“生存之道而已。”渥巴锡冷笑道:“福晋若是生活在伏尔加草原上,便会真正明白什么叫做弱肉强食,适者生存了。”
尘芳一怔,这才仔细地打量起面前少年老成的土扈王子。一席松绿色凸纹滚边长袍,土黄色的皮裘背心,同色的羊皮靴,年龄似与兰吟相仿,身形尚未发育完全,仍显单薄瘦弱。五官倒也俊俏,唯独那双冰冷的碧目,望之生畏。
“王子虽未成年,却已有长者之风。”尘芳浅笑道:“您不仅容貌清奇,举止谈吐也与众不同。”
“很奇怪吧!”渥巴锡冷哼了声,淡淡道:“我是个杂种,自然与其他人不同了。”
尘芳一语顿塞,只得拉起兰吟为渥巴锡引路,向暖阁走去。
进入暖阁,但觉香风袭面,周身烘热。兰吟一进屋便直嚷着累,倒身上了软塌休息。渥巴锡则见正墙的紫檀架上放着只银盘,盘中供着数只黄色冻蜡佛手,不禁好奇地走过去端详了番,方道:“这东西有趣,在土尔扈特从不曾看过!”
“王子若喜欢,尽可拿去玩耍。”尘芳亲自为渥巴锡斟了盏茶,笑道:“王子仁心侠义,若非当日挺身相救,妾身哪还有性命可活。您的救命之恩,真不知何以为报?”
“才一月光景,福晋似乎又不想死了?”渥巴锡瞟了眼已入睡的兰吟,又道:“其实我救得不是你,而是穿着黄马褂的人。我知道有资格穿这件黄褂子的,必是皇帝面前的举足轻重之人。”
“看来,您事后必定失望了吧?”尘芳淡然道:“那黄马褂乃是他人转送,而我虽是皇上的媳妇,却人微言轻,无足轻重。”
“原以为是这样,不过我却发现你的女儿很讨我欢心。”渥巴锡眼中闪过异光,邪昧地笑道:“你将银盘中的冻蜡和你的女儿都一并都送与我吧!”
“王子说笑了。兰儿再不济,好歹也是皇家的血脉。”尘芳来到软塌旁,为兰吟盖上条羊绒毯,抚着女儿的脸,轻声道:“即便是将我的性命拱手相还,我也不会将兰儿当礼物送于任何人的。”
“那我若娶她呢?”渥巴锡抿了口滚烫的茶,颔首道:“好茶!京城果然是个富庶之地,地杰人灵,当今皇上更是富有四海,相信对我一心返归的土尔扈特汗国,是不会吝啬的。”
…奇…土尔扈特原属于蒙古克烈惕部,成吉思汗时期曾游牧于蒙古高原偏北地区,后随着历朝更新,一度驻牧于塔尔巴哈台山南侧,由于该地狭小贫瘠,加之不堪蒙古准葛尔部的压迫,便决计西迁至伏尔加河草原,占领了伏尔加河中下游,形成了单独的土尔扈特汗国。后虽形式上臣服于沙俄,形成了一种双重主权的特殊状态,但土尔扈特的领土离沙俄的政治中心太近,受到俄国的压力也越来越大,不觉有了重返天山北麓故土的念头。
…书…“我相信王子若开口,皇上定会答应指婚。”尘芳不动声色道:“可是以一个母亲的眼光来看,王子决计不是个合格的夫婿人选。”
…网…“难道我配不上你的女儿吗?”渥巴锡冷笑道:“还是福晋认为土尔扈特国小贫瘠,将来会让你的女儿受苦?”
“我自幼生于富贵,衣食无忧,却也不曾开心过几日。可见世间的甜与苦,并非能用财富来衡量。”尘芳叹息了声,又道:“兰儿自幼娇生惯养,不知人间疾苦,可是我的女儿也绝非鼠目寸光之人,她将来的夫婿不需权贵富豪,只要是个顶天立地、堂堂正正之人便可。”
“你这是在讽刺我吗?”渥巴锡一改适才的冷漠,笑得更欢,但暖意却丝毫未传达到漂亮的碧目中。
“我只是在陈述事实。王子少年睿智,将来必成大器。可是现在的您,能否在我面前,在天下人面前,问心无愧地说一句——我是大清的子民,只臣服于当今的康熙帝呢?”尘芳摇首笑道:“您不能。土尔扈特人彪悍坚忍,却也是个可怜可悲的部族。为了生存,不得不离乡背井,为了生存,不得不活在沙俄和大清两个强国的夹缝中。这种环境,必然会造成为了得取利益,不择手段的的扭曲人性。所以王子,您的确配不上我的兰儿。”
渥巴锡嘴角抽搐了下,起身平静道:“我的随从还在角门等候,告辞了。”
“不送。”尘芳颔首道:“王子的救命之恩,他日定会报答。”
渥巴锡脚步一顿,冷哼道:“不必了,有你这番话足矣。”
“也是个倔强的孩子。”望着渥巴锡的背影,尘芳回头拍着兰吟的身子道:“鬼精灵,人都走了,还装!”
兰吟睁开眼,一骨碌坐起身道:“还是额娘厉害,三言两语就打发走了他。”
“这次你玩过火了。”尘芳正色道:“那王子,你招惹不起。从今后不许再与他来往。”
“兰儿只是太无聊了,这渥巴锡挺特别,他的狼更特别。”兰吟狡诘地笑道:“兰儿不傻,才不愿嫁到那个叫土尔扈特的鬼地方去呢!”
尘芳不语,良久方叹息道:“果然是平日对你约束太少,方才惯出了你这不知胆怯,肆意妄为的性子。只可惜现在为时已晚,日后惟有让上苍垂怜,让你安然渡过那几年了。”
“额娘,您在说什么?”兰吟眨巴着大眼,疑惑道:“兰儿听不懂!”
“兰儿,不要怪额娘狠心。”尘芳俯身抱住兰吟,哽咽道:“你——已经长大了,会有自己的人生,而额娘也有自己的路要走!”
“福晋,穆先生来了。”巧萱拿着银鼠大毡走进暖阁,穆景远则尾随而入。
尘芳起身擦着眼角,对巧萱道:“四格格饿了,你带她下去用些点心。”
巧萱放下大毡,便依言带着兰吟出去。
穆景远看着她红肿的眼,摇头道:“决定了吗?难道你真得放得下兰儿,放得下他?”
“事到如今,我也不强求,各按天命吧。”尘芳伸出手道:“我要的东西,带来了吗?”
穆景远踌躇了阵,犹豫道:“不再考虑一下?”
“大限已至,再无退路。”尘芳苍白的脸上露出欣慰的笑意,如释重负道:“既然已得到了我所要的,董鄂尘芳的人生也该就此结束了。”
城关
喧嚣的集市中,一辆朱轮华盖车缓缓而行,穿越人流,渐来至西城门。近日来,由于城门守备森严,凡出入京城的百姓及货物,一律皆要盘查,故此城门处已排起了等待通关的长队。
守城的士兵上前喝令车夫停车,车内之人听到动静忙掀帘而下。见是位金发蓝眼的洋教士,士兵不觉一愣,又听对方用流利的京腔对自己道:“这位小哥,车内坐着的是英吉利大使夫人。我与夫人正欲赶往天津与大使先生会和,时间紧迫,可否通融快些出城?”说罢,便将一纸礼部尚书的亲笔加印手谕,送了过来。
“大使夫人?”士兵透过车帘下的缝隙,看到拖在车板上的红色丝绒裙摆,又见手谕无误,不禁点头道:“既如此,便过去吧。”
此刻又走过来一名守城官员,对士兵道:“隆科多大人吩咐过,出入的车马必严加搜查,不可轻易便放关出城。再说五日前,英吉利使团不是已离京了?怎又会偏偏拉下一位大使夫人呢?”
洋教士将官员的话翻译了遍,便听得车内的大使夫人又是跺脚,又是砸东西,还噼里啪啦地说了一通听不懂的洋文。
洋教士忙用洋文安抚了两句,接着对守城官员道:“大使夫人是因水土不服,出京前便病倒了,方才赶不上与使团共同离开。夫人出身显赫,是英吉利惠灵顿公爵的妹妹,素日连大使先生也不敢抚逆她的意思。既有手谕为凭,我劝大人还是退身让路,免得引起国事纠纷,反因小失大,岂是不值得了?”
守城官员想了想,颔首道:“那你们便出城去吧。”
洋教士松了口气,道谢后正要登车而上,却听得远处一声呼唤,不禁僵直了背缓缓转过来,神情复杂地望着来人。
“穆先生,您怎么在这里?”兆佳筱琴一身素衣地走过来,疑惑地问道:“难道在此刻,您还要出城吗?”
“是啊。我受英吉利大使所托,正要送大使夫人去天津。”穆景远牵强地笑道:“福晋怎会在这里?”
“今日是九嫂出殡的日子,九哥现已扶柩去了皇陵,我与十三爷刚从城外送殡回来。”筱琴红着眼,满面哀凄道:“四哥惊闻此事,也从承德匆忙赶了回来,|奇^_^书…_…网|可巧与咱们在城门这儿遇上了。”
“您是说四——雍王爷也在这里?”穆景远诧异道,抬眼果然见到胤祥与另一锦衣男子,正向自己走来,不禁暗暗惊出一身冷汗。
守城的官员一见胤禛,忙上前来请安。
胤禛嘱其不得张扬,避免惊扰百姓,又问穆景远道:“这位穆教士的车里,载的是英吉利大使夫人吗?”
“是,这位想必便是雍王爷了吧。”穆景远笑道:“耳闻不如目见。今日有幸得见王爷您,果然是不同凡响,名不虚传。”
胤禛冷冷一笑,又道:“据说穆教士与九福晋交情非浅,想不到在弟妹出殡之日,教士陪伴相送的人,却不是她。”
“这也是无可奈何啊!”穆景远摊开手道:“我毕竟是英吉利人,服从于大使先生的命令,无可厚非吧!至于九福晋的死,我却不伤心。她是个似天使般美好的的女性,死后必定上得天堂,与我主同在。”
“大清泱泱之国,自然不会怠慢来朝国使。既然大使夫人急着要出京,我等也不敢阻碍。”胤禛望着紧闭的车窗道:“只要夫人下车一见,确认无误,当即便可放行。”
“这不行!”穆景远忙摆手道:“大使夫人病体尚未痊愈,不能吹风。王爷,我这里有礼部尚书的手谕啊!”
“近来边陲战事频繁,为恐京机有变,皇上特下旨,命九门提督严加戒备。无论王侯公亲,皆要接受盘查。”胤禛瞟了眼那手谕,淡然道:“相信大使夫人,为了早日能与大使先生团聚,也不会拘泥与这一见吧?”
穆景远面色不善地对着车内嘀咕了两句洋文,车内一时寂静,良久方见一只戴着红宝石戒指的素手,缓缓伸出车帘外。
胤禛嘴角勾着笑意,不觉走上一步,伸手准备搀扶大使夫人。
车帘一点点被掀起,但见一截雪白光润的胳膊暴露在阳光下,引得旁观的男女老幼一阵抽气。最为接近的胤禛,待看到被红色丝绒洋裙衬托得刺眼的乳沟时,忙不迭将车帘狠狠一摔,厉声道:“大使夫人不必出来了!”
“雍王爷,您可看仔细了?”穆景远哈哈笑道:“大使夫人就是太爱漂亮了,这般的大冷天,也不懂得穿暖和些!”
胤禛阴晴不定地瞪着马车,突然回身对筱琴道:“弟妹,你上车去与大使夫人打个照面吧!”
筱琴一怔,犹豫地望向身旁的胤祥,见他向自己颔首示意,方才讪讪地登上了马车。
穆景远握紧颤抖的双手,蔚蓝的双眼死死地盯着车帘,稍顷见筱琴神色无异地走下车来,饱含深意地看了自己一眼,方走过去对胤禛道:“大使夫人有双紫罗兰般的眼睛,真得很漂亮!”
胤禛这才作罢,同意放行,随即不悦地拂袖而去。
穆景远上车前,回首对筱琴笑道:“福晋,您真是我见过得最温柔善良的女子,定会一生平安幸福!”
筱琴颔首道谢,望着朱轮华盖车出城后一路绝尘而去,良久方回身与胤祥上了自家的马车。
“四哥去畅春园了,咱们也回府吧。”胤祥坐上车便道,却发现筱琴神色忧郁,右手紧紧攥着衣领不放。
“怎么,有事吗?”胤祥反握住她冰冷的左手,揣度道:“别是着凉了吧?”
抬眼望着丈夫疲倦的脸,筱琴心头不禁一酸,沙哑道:“我没事,倒是爷近日来又消瘦了许多!”
“我很好,只是——只是舍不得九嫂。”胤祥哽咽道:“自额娘逝去后,这世间真正关心我的,也惟有四哥和她了!”
“我明白。”筱琴也止不住热泪盈眶道:“从第一次见到九嫂时,我便知她是个好人。不会因爷的失宠,而疏远我们;不会因四哥的得势,而曲意奉承;暗地里送来西药,治疗您的腿疾;每每在人前,维护照顾我。”
“天妒红颜,这般美丽聪慧的女子,不想却骤然而逝。”胤祥红着眼,颤声道:“若非亲眼看着九嫂毫无生息地躺在寿棺内,我怎么都不会相信她——真得已离开了我!”
“我也不敢相信。”筱琴面无华色,摇首道:“我亲眼看着她被盖棺上钉,亲眼送她出了京城,可是为什么呢?”
“什么?”胤祥疑惑地望向她,道:“从适才起,你便吞吞吐吐的,有何事不能向我言明的吗?”
“我是一妇道人家,从不过问朝政,但也知自十四爷走后,四哥圣宠日益浓眷。这对您,对咱们府中的一干人等,都是件好事。”筱琴叹道:“可我还是怀念咱们从前被圈禁,被冷遇的那段时光。那些日子虽过得清苦,但咱们心里却是踏实、安宁的。那时候与咱们来往的人,也皆是真心实意关心、爱护您的人。”
“琴儿——”闻得她言,胤祥不禁一愣,纳纳道:“原来你竟有这般的心思——”
“雪中送炭,能有几人?虽然有很多不解,可勿庸置疑的是,对于九嫂的恩情,我此生都不会忘记。”筱琴摸着衣领下的琳琅象牙胸针,淡笑道:“为了她,更因为您,我决不后悔——”
羽凋
康熙六十一年,九月。
又逢秋闱狩猎,时因圣体不豫,今年的木兰秋狝便暂缓取消。这日胤禟御前侍奉后,便顺路来到翊坤宫探望宜妃。母子两人说了会体己话,待聊到康熙的病况时,宜妃愁眉不展道:“我看你皇阿玛,此次恐是熬不过去了。这往后之事,咱们还需早做打算。”
“额娘不必忧虑。”胤禟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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