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哦?你果真知道吗?”康熙怀疑地问:“果真知道自己的身世吗?”
其其格突然回头看向座下的皇太子夫妇,石氏望着她浅褐色的双眼,没由来的心头一寒,身子禁不住栗栗发颤。胤礽则恢复了常色,淡定地接受着其其格目光的巡视。
“我娘告诉我,我是位公主。”其其格收回目光,面对康熙鼓足勇气道:“因为我有一对这世间最是疼爱我的父母,虽然他们已不在人世,但我永远会是他们心目中,在这世间最尊贵的公主。”
康熙一怔,仿佛看到多年前的那个少女,笑着对自己道:“玄烨!你是我心目中永远的巴图鲁,你会成为这世间最伟大的君主!”
珠木花回头看了眼尘芳,见她点头示意自己继续,便笑道:“这孩子口没遮拦的,皇上您且别在意。其其格的父母在她襁褓时,便过世了。说来她的身世也确实可怜,幸好这些年我们母女俩相依为命,总算熬了过来。只希望,日后她能觅得个好夫婿,也算了却我的心事。”
皇太后听了珠木花的话,松了口气,随即笑道:“我看这孩子和皇上极是有缘分,皇上何不指门婚事,将她留在身边岂不好?”
康熙拍案道:“真是极好的!珠木花,朕帮给你找个女婿,你可愿意?”
“只要不嫌弃我家其其格的出生,皇上指婚,珠木花哪有不愿意的。”珠木花笑道:“只是不知道,皇上要将其其格指给您的哪位皇孙?”
听了她这话,下面的胤禟一口酒皆喷了出来,他也顾不得失态,抓住尘芳的手腕,沉着声咬牙切齿道:“她说什么?皇阿玛的孙子!你们难道要扰乱宗族血统吗?”
尘芳忍着痛道:“你且看下去,我岂是大逆不道的人吗?”
胤禟这才松了手,只听康熙笑道:“你这丫头嘴上谦虚,心里原来早把主意打到我的孙子身上了!”他虽如此说,心中原本还存留的一点疑虑便都打消了。
“谁让皇上会调教呢?您的阿哥们站出来,一个个皆是人中之龙,只可惜当初我与九阿哥有缘无份,所以一直想把这份遗憾,弥补在其其格身上。只可惜他的阿哥,最大的那个也才六岁。”珠木花叹息,随即笑道:“其其格也是到了该嫁人的年纪,才刚到殿上时,还直盯着一位小阿哥看。我凑过去仔细一打量,果然是眉清目秀,一表人才!”
康熙哈哈笑道:“好!其其格,你告诉朕,你适才盯着的是哪家的小阿哥啊?”
其其格羞愧地捂着脸跑回珠木花身边,一头扑进她怀中,珠木花笑指着边座上一位身形修长,面容白净的小阿哥道:“就是他了。”
康熙定眼一看,惊讶道:“弘时!”这弘时今年才八岁,但因较一般同龄的孩子生得高大,所以看起来倒有十一、二岁的模样。
“皇阿玛,弘时年龄尚小,指婚恐怕太早了!”坐在弘时身边的蓝衫男子站起来,铁青着脸道。
“就差了四、五岁,比这大多的,也不是没见过啊!我看他俩倒是匹配。”珠木花冷笑道:“只是不知雍王爷拒绝,是因为弘时阿哥年纪小?还是终究嫌弃我家其其格呢?”
场面当即僵持下来,胤禛和珠木花瞪着对方皆都不作声,康熙沉凝了会道:“此事容后回京再谈吧。”
胤禛这才硬生生地坐下,冰冷无波的眼一转,望向身侧。右下桌,尘芳依着胤禟的肩,也正看向自己,笑若蔷薇,轻抚如柳。
“你不该去招惹他的。”胤禟将尘芳搂进怀内,替她挡住胤禛的目光。
“己所不欲,勿施予人。”尘芳埋首在他胸口,冷笑道:“既然他将难题抛给了我,而我又没能力解决,最好的方法,就是把难题再抛回给出题的人。以后无论事态如何发展,相信咱们四哥,定会好好保护其其格,不敢让她受到丝毫的伤害!”
缘定(上)
秋狝结束后,这日胤祥和筱琴来到慈宁宫给回鸾的皇太后请安。刚走到内殿,筱琴指着前方的人影道:“那不是四哥吗?”
胤祥定眼一看,果真是胤禛清瘦的背影,此刻他正站在堂中对着殿壁发怵,胤祥加大了步伐,走过去道:“四哥,看什么呢?”
胤禛转过身,平淡道:“没什么,只是看这墙上的梅篆写得好而已。”
只见西面的墙上挂着一副《寒塘落梅图》,画境不俗,画功却略显单薄,但画两侧的梅篆对联“五岳红梅开盛世,九州瑞雪兆丰年。”却如画龙点睛,将此画顿然拔高了一个档次。
胤祥笑道:“这是九嫂的字,太后当年寿筵上得了,很是喜爱,便一直挂在这里。”
“我知道。”胤禛背身又望着画道:“这梅花篆体空灵、清雅,是书法中的千古奇葩。早在商朝便已有了雏形,到了汉代更是成了欣赏收藏的佳品。我府中便收有一幅宋代林和靖的梅篆字帖,细看来,这题字之人的功力,竟可和那‘梅妻鹤子’的林和靖不相上下。”
“先前也只是听闻九嫂的才女之名,现经四哥这么一说,果然是眼见为实,名不虚传啊!”筱琴拍手笑道。
胤祥则疑惑地问道:“这幅《寒塘落梅图》挂在这儿也有好些年了,四哥为何今日才这般重视?”
“是啊,我以前为什么没注意到呢?”胤禛颔首道:“这篆形似梅花,所谓字中有花、花中有字、远看是字、近看是花,的确是让人雾里看花,琢磨不透啊!”
筱琴听了,不禁叹道:“九嫂文采出众,我若有她的一半才情,那该有多好啊!”
“傻妹子!”胤禛转过脸,严肃的脸上竟显露出一丝笑意道:“像你这般安分守己的,才是真正有福气的人。女人太聪明了,不见得是件好事。光看这幅画,就知道作画题字之人,是耗费了多少的心思啊!难怪当年,太后会松口答应他们的婚事!”
康熙三十九年的十月初十,正值永定河堤工程竣工,又逢仁宪皇太后六旬万寿节,康熙帝制作了《万寿无疆赋》,亲书围屏进献,一时间普天同庆,宫中上下人等为了夜间的华诞寿筵忙碌不己。
胤禛预备去德妃的永寿宫,商量寿礼的事,刚走到一处馆榭,却见皇太子的贴身太监正守在馆门外张望,忙闪身到墙角。心中略迟疑了下,便从墙后绕到馆榭的背面,那里虽看不到馆内的情景,却能清楚地听到内中的谈话。待贴墙屏息而立,却听到皇太子和一个女子的对话。
“你果真要参加选秀?”胤礽望着眼前这朝思暮想的容颜,清丽依旧,只是却没有了当初的温柔甜蜜。
“回太子殿下,奴婢是按祖制参选,不敢违例。”尘芳的脸虽对着他,眼神却飘忽不定。
胤礽沉凝了下,道:“小敏——还好吗?”
“回太子殿下,小敏很好。”尘芳恭敬道:“由于奴婢此次是来选秀的,她不方便同行,便安顿在京郊一座别院。”
见她冷若冰霜,胤礽酸楚道:“梅儿,我们之间何苦要落到如此田地呢?这两年来,我昼夜自责,终日悔恨。难道这样还不够吗?你真得就如此绝情?”
“谢太子殿下的抬爱,奴婢人微福薄,承受不了您的这番心意。”尘芳说着,便想挪步而去。
胤礽一把抓住她的胳膊,哑声道:“别走,我不会放手的!”
尘芳抬脸望着那双饱含痛苦的眼,琥珀色的眼珠里是浓得是化不去的沧桑和郁结。她垂下眼,良久,方哽咽道:“那年遇见你时,我还太年轻,对这个世道,这个宫廷认识得还太肤浅。我以为只要彼此情投意合,便可以永结同心。但是我却忽略了一点,你不是一般的皇子,你是大清国开国以来的第一位在立的储君,围绕在你身边的荣辱是非,不是仅凭我一个弱女子便可以从容应付的。”
“我会保护你啊!”胤礽急道:“我是皇太子,有谁敢伤害我喜欢的女人!”
“可是伤我至深的人,不正是你吗?”尘芳冷笑道,胤礽一怔,抓着她的手劲也不觉松了下来。“我曾发誓‘同辇随君侍君侧’,可如今,就算我对不起你吧!对于你所有的一切,我都力不从心,无法承担。”
“那胤禟就可以吗!”胤礽厉声道:“难道我还不如他吗?”
尘芳心头一寒,推开他的手道:“你明知我若随了你,日后必然会痛苦,却仍一昧抓着我不放。他虽执着,却曾愿意对我放手,宁愿自己痛苦,也不忍心看着我失去欢笑。光凭这点,你就不如他!”
胤禛听到此处,便无意再停留,浅步离去。才拐了个宫角,却见太子妃石氏正盈盈走来,忙上前行礼。
石氏问道:“四弟,可曾看见太子殿下?”
胤禛想了下,道:“没见啊!想是还在皇上那儿吧?”
石氏疑道:“我刚从养心殿来啊,这倒奇了。太子殿下这么个大人,竟会凭空消失了不成?”
胤禛干咳了两声,却见个小太监急急忙忙地跑过来,在石氏耳边低语了两句。石氏当即黄了脸,匆忙向前面的馆榭走去。胤禛叹息了声,顾自离去。
“只要你能原谅我,即便倾我所有,也在所不惜。”胤礽面无血色道。
已走到门口的尘芳,听了这话,转身又道:“你说倾其所有?那你能放弃皇太子的身份,远离朝堂,做个不问世事的闲云野鹤吗?”
胤礽当即愣了,惶然道:“此事怎可能?我是——”
“道不同,不相为谋。”尘芳摆手,苦笑道:“所以胤礽,不要再为难我和你自己了,这就是你我的宿命。”
胤礽颤抖着唇,喃喃道:“宿命?这并不是我要的。”
尘芳不忍道:“你自幼学习帝王之道,文治武功皆是出类拔萃的,只是遇事太过优柔寡断,瞻前顾后。从今后需得硬起心肠,对你的那帮臣子亲信也莫太过放纵,还有皇上不喜皇子们私结党羽,你别犯了他的忌讳,还有你——”说到此,她突然红了眼,闷声道:“总之,你保重吧!”
推开门,咋见石氏赫然站在外面,尘芳先是一愣,随即恢复常色,请安后迈门而出。石氏冷着脸,燃烧着怒火的凤目瞪着她道:“你竟敢教唆太子退位?”
“奴婢不敢,太子殿下也不会。”尘芳道:“您还是大清国独一无二的太子妃,没有人能够取而代之。”
“我看你不是不敢,是不屑吧?”石氏冷笑道,内中的胤礽一听,身子微晃,待手扶住桌几,方站定住。
尘芳眯了下眼,淡淡道:“若是连奴婢都不屑太子妃之位,您又何苦如此紧张呢?请太子妃殿下勿要如此自贬身价。”
“你——”石氏被抢白得无语,又见胤礽毫无反应,不禁咬牙切齿道:“你小小一个秀女,竟敢顶撞本宫。我知道你现如今是想攀上高枝,去作那阿哥正统的嫡福晋,可是皇家的门槛不是这么好进的!”
“谢太子妃殿下的提点,原本奴婢还是有些不安,不过经您一说,奴婢心中倒是踏实了。”尘芳道。
石氏不解道:“你这是何意?”
“宫里的人都知道,太子妃殿下是皇太后面前的红人,只要您一句话,抵得上旁人的十句、百句。既然您已洞悉到了奴婢的心思,还望能在皇太后面前为奴婢美言几句,成全了奴婢。”尘芳柔声笑着,突然语气一转,又冷涩道:“但如果奴婢的心愿无法达成,那么太子妃您也休想安枕而眠了。毕竟卧榻之旁,岂容他人酣睡。”随后意味深长的望了眼馆内的胤礽。
石氏咀嚼出她话中的意思,脸色一变,尘芳乘机闪过她飘然而去。石氏回身,气鼓鼓地对胤礽道:“她竟敢威胁我!她一个小小的秀女,竟如此胆大妄为!”
“哈——”胤礽突然笑起来,笑得前俯后仰,他抹了下眼角,对石氏道:“好可惜,竟然是个女儿身!我的太子妃殿下,听到了她的话吗?别让她失望,否则你会后悔的!”
“殿下,您难道不想要她了吗?”石氏拉住欲走的胤礽道:“您是要我成全她?”
“成全她吧。”胤礽叹道:“她长大了!我,已经要不起她了。”
尘芳回到东所的住处,刚到门外便听到房里传来银铃般的娇笑,走入一看,却是同屋的秀女白佳氏桂月正和胤禟在闲聊,见自己来了,便笑道:“你这是去哪里了?九阿哥等你半天了。”
胤禟起身道:“可不是,幸而桂月格格也是个好客的,否则我可是要吃闭门羹了。”
“我不在岂不是更好,看你们俩倒是聊得极为投机。”尘芳笑道,随手倒了杯茶道。
桂月瞬即红了脸,轻声道:“我去其他屋子坐会,你们说话吧。”
见她尴尬离开,胤禟正色道:“桂月格格留我在房中等你,我只是和她说了半盏茶的功夫,并无其他。”
“我知道。”尘芳放下杯盏,满不在乎地笑道:“桂月并不是个多话的人,也只是对你如此。你若看中了,一并将她要过来,我也好多个伴。”
“没想到你竟如此贤良。”胤禟冷笑道:“看来日后,我不用担心内眷们争风吃醋的事了。”
尘芳一愣,笑道:“我说着玩呢,你倒是当真了。”
胤禟一把将她拉住怀中,干涩道:“不要随便和我开这种玩笑,我已经回不了头了,我现在就只有你了!”
“好,不再开玩笑了。”尘芳仰面,伸手抚着他俊美严肃的脸道:“即便是要下那十八层地狱,我也会一直跟着你!”
缘定(下)
珠帘绣幕,画栋雕檐,朱户金地,琼窗玉宫。今夜的慈宁宫,馥香缭绕,管弦齐奏,殿中一群歌姬,正高声吟唱,歌颂这繁华盛世,锦绣宫闱。
仁宪皇太后坐在凤椅上,一边欣赏歌舞,一边听着齐嬷嬷汇报礼单,但凡听到新奇的,便示意端上来过目一下。珊瑚玛瑙,如意翡翠,比比皆是,也不稀罕,倒是有些个西洋的小玩意,例如望远镜、万花筒之类,却能引起她侧目一视的兴趣。
此刻康熙和皇太子尚未到达,诸人皆不敢动席,只眼巴巴地看着殿中的表演。
“惠妃送玉如意一对,百寿桃一担,玛瑙麒麟一只,无字画一幅——”听到此,皇太后打断道:“无字画?拿上来给哀家看看。”
一个小太监捧着一卷黑轴画卷上来,摊开呈现在皇太后面前。皇太后仔细一看,见画得是一片结了冰的池塘,塘边有一株开着点点殷红的梅树,数朵凋落的梅花洒在池塘上,清冷凄美。
皇太后微微皱起眉,一旁的齐嬷嬷冷哼道:“这大喜的日子,送这样的画也太不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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