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找到你了!我终于找到你了!”上方传来激动沙哑的声音。
“我就知道,我一定能够找到你!你是我命中的劫,我怎么可能逃得过去呢?”一双冰冷的大手捧住她的脸,迫使她看向那双如星宿般明亮美丽的眼睛。
“不许睡,睡去了便再也起不来了!知道我找你找得有多辛苦吗?可是无论是在茫茫人海,还是在戈壁荒滩,你只要等着,我一定能找到你。”
雪夜(二)
珠木花感到了前所未有的愤怒,她拿着马鞭疯狂地抽打着凡是自己能看到的一切东西,蒙古包里顷时一片狼籍。
“骗子!都是一群骗子!”珠木花气红了眼,口中不断地咒骂着,一眼看到畏缩在柜子旁的坎坎,上前纠扯着她的头发,骂道:“你为什么不说话,你心里一定也在笑话我吧!笑话我也会有这么一天,是不是?是不是?”
坎坎痛得眼泪直流,用着古怪的语调道:“没有!坎坎没有笑话小姐!坎坎真的没有!”
“你有!你一定有!”珠木花将她摔在地上,狠狠地往她身上甩着鞭子,“连你这个奴隶也敢笑话我!我看你还敢不敢,还敢不敢!”
坎坎痛得黝黑的小脸皱成了一团,在地上来回打滚,不住发出哀嚎声。
“你在干什么!”贺腾冲进来,挡在珠木花面前道:“你这样,是想让整个察哈尔的人都看笑话吗?”
珠木花一听,当即叫嚣道:“连你也知道了,是不是?还有谁听到了,还有谁知道?还有多少人知道我被人抛弃了,你说啊!”见他不语,珠木花气急攻心,举起鞭子便往他身上打去。“我怎么办?我现在该怎么办?你说啊!你说啊!”
贺腾纹丝不动地站在原地,任由她发泄,倒在地上的坎坎挣扎着爬过来,抓着珠木花的裙摆哭道:“小姐不要打二少爷,小姐打坎坎!小姐打坎坎吧!”
珠木花一脚踢开坎坎,顿感无力地瘫坐在地,泪水滑眶而出道:“为什么?我有什么比不过云珠的?为什么是云珠,为什么一定要是她?”
贺腾心酸地蹲下身,手掌轻拭着她的脸道:“一切都会过去的,会没事的。你和九阿哥的婚事是皇上亲定的,谁也改变不了。”
“贺腾,你说过会保护我一辈子的,是不是?”珠木花缓缓抬起头,厉声道:“那你帮我把九阿哥找回来,快把他找回来,好不好?”
贺腾陌生地看着眼前的珠木花,原本美丽的五官,此刻因愤怒和嫉妒而扭曲变了形,显得如此狰狞、冷酷。“你,是要我现在就去?”他苦涩地问。
“是,现在就把他找回来。”珠木花盯着神情痛苦的贺腾,斩钉截铁道。
“外面的风雪很大,又伸手不见五指,如果现在出去,那是九死一生的。可是九阿哥还是去找云珠了,他真的很了不起。”贺腾摇头叹道,随即又笑着对珠木花道:“我真的不及他,可是你也知道,从小到大,我从没有拒绝过你的任何请求。这次,也不会。”说着,他站起身,长嘘着转身而去。
“不要!”坎坎张开手臂挡在门前,惊恐道:“少爷不要去!坎坎求你了!”
“让开!”贺腾喝斥着,坎坎矮小的身体如铁锥似得杵在那里,他轻而易举地拔开坎坎,随即道:“以后自己小心点,不要再惹小姐生气了,知道吗?”
坎坎呜咽着不住摇头,看着贺腾的身影掀帘而出,就这么消失在自己的视线里。
“少爷——少爷——”
黑夜和风雪吞噬了大地,也湮没了那令人胆寒心痛的呐喊。
山洞外风雪狂舞,洞内却已有了些暖意,尘芳抱膝坐在原地,看着胤禟往火堆里添柴。“幸好洞里有猎户遗留下的干柴,否则真是要冻死了。”胤禟说着,见她蜷曲成一团,不禁皱眉问道:“很冷吗?”
尘芳犹豫了下,摇摇头。胤禟冷哼着,脱下身上的黑熊皮裘丢了过去。看着落在身边的皮裘,她轻声道:“我还熬得住。”
“都这个时候了,还这么逞强。”胤禟走过去叹着气,随即捡起皮裘裹住她的身子。尘芳看着他近在咫尺的脸,幽暗的火光下,那白净的皮肤似染了层薄如蝉翼的荧光,眉尖和睫端上挂着由融雪化作的水珠,如水晶般透着晶亮,抬头一瞬,那深邃的眼眸里跳跃着两簇火红的焰苗,灼热得令自己措手不及。
“你坐在这里多久了?”胤禟有些焦急地问道。
“约莫一个半时辰。”尘芳不解地回答,顺着他的目光向身下望去,原来自己的棉靴上竟然结了层厚厚的冰模,试着想挪动脚,却毫无知觉。见她急欲脱靴,胤禟拨开她的手道:“别急,我来!”
他从自己的靴中拔出柄匕首,轻捻着尘芳的靴缘划刀而落,冰破靴卸,剥去缛袜下的是一双白皙光滑的玉足。红色的血脉,紫色的经络清清楚楚的呈现出来,那是比羊脂、玉石都要美的尤物。胤禟看地发怔,忽听到声抽泣,方恍过神来,忙将那冻僵的双足放进自己的衣怀内。
尘芳的脸如火烧了般的红,不禁低垂下脸,狭小的山洞中只听到柴火燃烧时的噼啪作响,以及时重时轻的鼻息声。良久,感到足底有了微微的刺痛,她知已无大碍,方松了口气,又一想到自己的脚隔着薄衣正抵在胤禟的小腹上,拘束地不敢轻举妄动。
“小时候每到初冬,我从北苑骑马回来,额娘总会把我冻得冰冷的脚放在她怀里捂热,可十岁后,额娘就再也不给我捂脚了。那时候我就想快些长大,能够娶个福晋继续给我捂脚。”胤禟打破了沉默。
尘芳忍不住笑道:“你娶福晋,难道就是为了捂脚不成?”
“那时才多大,懂什么?”胤禟也笑起来,“可是没想到,如今却要给别人捂起脚来。这抱着冰块似的感觉可真不好受,难怪后来额娘不给我捂了。”又道:“满族女子的脚可是最矜贵的,你让我看了、摸了你的脚,是不是该以身相许了?”
尘芳尴尬无语,半晌才道:“谢谢你!”心中却知,他的这份情又岂是这‘谢’字可回报的。
“这是你第一次向我道谢,真是来之不易啊!”胤禟感叹:“其实我想问你,为什么——”他突然住声,咳嗽了声方道:“为什么这种天气,还要出门呢?”
其实他是想问,为什么是他?只因为他是太子吗?虽然这是自己长久以来的困惑,可终究没有勇气问出口。
“小敏不见了。”尘芳也不隐讳直言,“来察哈尔后,她一直住在镇子上,可今天照料她的大婶带来口信说,小敏自午后便独自出了门,一直未归。”
“我还一直奇怪,怎么到了这,从没看见过她呢?你们不是一直孟不离焦的,怎么会分开两处了?”胤禟更觉古怪。
尘芳神色一变,含糊道:“她来这里时得了场大病,生活不甚方便,所以我安排她住在镇上,雇了人帮忙照看。”
“这里不比京城,你回京后可需找个医术精湛的大夫给她瞧瞧,姑娘家带着个病根子总不是好事。”胤禟见她眼神忧郁,又道:“你也不必太过担心,再则宫中的太医良药多的是,还怕治不好?”
“你变了。”尘芳感慨。这样的胤禟令自己陌生而吃惊,印象中的九阿哥是骄傲、任性,有时甚至是跋扈的,这是每个皇子或多或少带有的通病,可现在的他却是如此的体贴、豁达。
“不是我变了,而是长大了。”胤禟拨着火堆道:“我们都长大了。”
“是啊,你也长大了。”尘芳自语,眼前的他已完全褪去了当年的稚气,成为了一位俊秀挺拔的翩翩少年,一个在这疾风骤雪的黑夜中,冒着生命危险来寻救自己的铮铮汉子。又道:“听说你已娶福晋了?”
“你是说婉晴?”胤禟轻描淡写道:“她只是按惯例在皇子开衙前纳的侧福晋罢了。”
“那董鄂格格呢?”尘芳奇道:“皇上还没给你们指婚吗?”
“哪个董鄂格格?”胤禟随即了然,不悦道:“你是说三嫂的妹子?总是把她和我凑在一起做甚?她去年就嫁到盛京去了。”
“怎么会?”尘芳惊讶了半天,又忙问道:“她阿玛还在山西作三品协领吗?”
“那都是老黄历了。她阿玛前年冬天就调回京,升任从二品的散秩大臣了。”胤禟见她脸色发白,担心道:“你没事吧?”
尘芳定下神,摇头苦笑道:“原来绕了个大圈子,竟还是来到了原地。枉我自作聪明,果然是人算不如天算。”
胤禟不明白她的话中之意,只道:“你还冷吗?我这里有酒,喝点可御寒,要吗?”
“你为什么要来?”尘芳长叹道:“我适才想,也许会有人来救我。那个人可能是我阿玛,可能会是贺什、贺腾,却从没有想过会是你?你不该出现在这里的。”
“我可是来讨债的,所以我不能让你死。”胤禟冷笑道:“你欠了我一条命,你这辈子都会觉得亏欠我。”是的,他的自尊和骄傲,在这次后便统统能找回了。
“不是要我以身相许吗?”尘芳也不再装聋作哑,索性挑明了问。
“你不用在意,我知道你讨厌我,才是和你说着玩的。若让你心不甘、情不愿地嫁给我,那受罪的还不是我吗?你那张厉嘴,我可无福消受。”胤禟笑着,舒展了下僵直的手臂道:“再说我也不忍心啊八五八书房!现在的云珠,过得是那么快活自在,我想,也许这里比京城更适合你吧。”在宫里的尘芳虽然常笑,却不真正快乐,而在察哈尔,即便是清风浮云,一草一木都能让她开怀大笑。
尘芳发觉脸上有了湿意,伸手一摸,却是咸涩的泪水。胤禟瞄了火光下那张清秀温婉的脸,垂下眼帘道:“所以我决定放开你了,放开你,也解脱了我自己。”。
雪夜(三)
“好了,脚可暖了!”胤禟将尘芳的双足自怀中取出,小心翼翼地替她穿上缛袜和靴子后,大功告成般的长舒了口道。
尘芳拧着眉,盯着他的笑脸,一言不发。
胤禟问道:“怎么还闷闷不乐的,等外边的风雪停了,咱们就可以回去了。你可是大难不死,必有后福啊!”
“我想到了些事,只觉得人生真是妙不可言。”尘芳许久方道:“本以为有了先见之明,便能随心所欲地走自己的路,却原来即便绕了再多的岔路,还是走在老天爷早就安排好的那条路上。”
胤禟听糊涂了,只道:“什么自己的路啊,岔路啊,老天爷的,你别是发烧了吧?”说着,倾身过去摸了下她的额头,才放心道:“幸好不烫。”
“你也算没福的。” 尘芳突然摇头笑道:“似乎我每一次落难,都是你来陪我一起受罪。”
胤禟知她说的意思,也拍腿笑道:“可不是,上次是枯井,这次是山洞,真不知下次会是在什么地方了?”又叹道:“也许再也没下一次了。”
故意忽略他眼中所流露出的忧伤,尘芳淡笑道:“就算有下次,也要选个好地方,我想再也没有比枯井和山洞更难受的地方了。”
“那你可有即便呆上三天三夜,也不觉厌烦的地方?”胤禟问道。两人打开了话匣子,海阔天空地聊起来。
尘芳转眼想了下道:“如果能有一片梅林,夏日的傍晚坐在树下喝着青梅酒纳凉,冬日里则欣赏着红梅吐艳,独立冰雪,春天交芒种节时,在那里祭饯花神,秋天则在林中临帖读书。如果是这样,我想自己一辈子都不会厌烦。”
胤禟也不觉听楞了,良久方道:“你果然是爱梅之人,难怪小名叫梅儿呢!”
尘芳抿嘴笑道:“无意苦争春,一任群芳妒。零落成泥碾作土,只有香如故。你可知,尘芳里其实就讳含着梅香?”
见她笑得绚烂,胤禟心中一滞,随即道:“果然是好名字,可见给你取名的长辈也是位风雅之人。”
“那是当然。”尘芳不觉得意道:“纳兰性德取得名,还会有错!”
“瞧你得意的!”胤禟指着她笑道:“我看啊,在你眼中除了你舅舅外,其他的男子大概都是些俗人莽夫吧。”
“奴婢不敢。”尘芳吐着舌笑道:“在九阿哥面前,奴婢怎敢诋毁当世男子。其他人不说,皇上和您以及您的兄弟们,可就都是‘前不见古人,后不见来者’的旷世奇男子啊!”
胤禟放声大笑,随手拧着她的脸颊道:“就数你伶牙俐齿,刁钻古怪!”
尘芳一楞,胤禟也意识到自己的失态,忙收回手,尴尬地坐开了些距离。
“其实——”两人同时开口道,随即又一起道:“你先说——”
胤禟示意让尘芳先说,尘芳清了清嗓子道:“其实你待我是极好的,很早以前我就知道。虽然表面上很冷淡,却从不曾在我面前摆阿哥的架子,有时咱们闹僵了,也往往是因为我的任性造成的。”
“你既知道,为何那晚还——”胤禟提及此事,心中仍隐隐作痛,嗓子干涩地说不下去。
尘芳叹息道:“大概是太伤心了吧,伤心得连伤害到了别人也不知道。”转即伤感地望着他道:“所以我,再也不想回到那伤心之地去了。”
天寒地冻,黑幕低压,贺腾就这样顶着风雪,摸索着沿崖峨壁向前而行,腰间悬挂的玻璃油灯早已不知被吹到何处,道路便更是难以辨认,数丈外是万仞深谷,可是他竟丝毫不在乎,仿佛自己是这世间最轻贱的生命。也不知走了多久,风势渐渐减弱,雪光也慢慢照亮了前方的路。他拐上一个山道,乍见一匹马正卧在路当中,忙跑过去一看,岂不正是九阿哥的坐骑。
那可怜的马驹惊恐地睁着两只绝望的眼睛在挣扎,殷红的鲜血从脖子的伤口处流下来,沿着身体淌了几道血柱,看来是刚死不久,死时被咬住了喉管连叫都叫不出来。贺腾只觉毛骨悚然奇Qīsuu。сom书,背脊上涌出股寒意。忽听到身后有嗤嗤声,猛然回头,只见一双碧绿幽暗的眼冰冷的盯着自己。
那匹淡黄色的草原狼轻蔑地看着眼前的人类,骄傲地长嚎了声,它是草原之王,又有什么猎物可以逃出它的厉爪呢?
贺腾倒抽了口冷气,慢慢起身拔出靴中的匕首,和那黄狼周旋起来。一人一兽对峙片刻后,黄狼猛地一扑窜,在空中划出道健美腾跃的轨迹,贺腾敏捷地一闪而过,却被狼爪划到了左臂,厚实的衣裳不堪一击便撕裂了个大口子,血丝慢慢渗了出来,闻到这血腥味,黄狼更加兴奋地低嚎。
贺腾几次闪避开攻击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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