轻轻的尾音,宛若灵魂最深处的喟叹,带着无限的爱怜和温柔。
我静静的看着他,眼睛轮也不轮,安安静静的仿佛要看到他灵魂深处又仿佛想透过他看落地玻璃窗外的风景
“麦麦——你知不知道我有多想掐死你!”他的指腹摩娑着我的脖颈,眼底有危险的暗芒闪烁。
我伸手,轻轻覆在他眼睛上。我听见自己的声音在轻笑,说,柏子仁,你掐死我的话中午就得饿死。
他放在我脖子上的手没有动,我的手也没有动。空气中有种古怪的静谧,我想天实在太冷了,所以连空气都一并凝滞了下来。可奇怪的是,我的呼吸依旧自如,连进气出气的频率都没有受到丝毫的影响。
覆在他眼睛上的手被他握在了掌心,他用牙齿轻轻咬噬着我的手指,目光里有攫夺暗芒,然而手上的动作却很轻柔,轻柔的仿佛那一下下的啃噬是蝴蝶的亲吻。我的脸蓦的红了,挣扎着想收回自己的手。
他轻笑出声,把我的手握在掌里就是不放。我尴尬过后也坦然开来,手也不挣扎了,你要抓抓就是。柏子仁看不到我的血气上行,少了兴致。松了手,嘴巴一努,去,烧饭去。过完河再拆桥。
过完河他跟冬冬玩的挺好,似乎忘了拆桥这回事。后来他接了个电话,支吾了几句,朝我撂下一句“今天就先放过你”,急急忙忙地走了。
我瘫坐在沙发上,直到夜幕降临,我妈推门进来,奇怪的问我,麦麦,你还没有烧晚饭吗?我挣扎着从沙发上站起来,讪笑道,哦,我看电视把时间都给忘掉了。我妈皱皱眉,低声说我,你啊你,怎么越大越不懂事。抬头往书房方向唤我妹,冬冬,走,今天你姨父加班,咱们娘儿仨吃好的,出去吃火锅。
我跟在后面默不作声。
外婆一直喜欢全家团聚在一起热热闹闹的过年。今年虽然不能团圆,可是我们还是二十六就动身到舅舅家去了。不知道是潜意识指使,还是确实没在意。我双手空空,竟然忘了带手机充电器,备用电池支撑了两天电力告罄。我索性把手机放到了包里,就当那是个摆设。两天的等待已经足够我心力交瘁。
丢下这一切,我跟表弟表妹天天疯成一团。冬天的小镇有浓郁的过年的气息,家家门前都挂着腊肉香肠和咸鱼。外婆看到我跟冬冬尤其高兴,整天在厨房里忙进忙出,要给我们做好吃的。舅妈倒也没有芥蒂,开开心心的跟着忙碌,什么事都不要我动手。用她们的话,我们几个小的只要负责多长几斤肉就行了。我特别喜欢我外婆做的糯米团子,把糯米煮熟了,里面掺上蒸熟剁碎的咸瘦肉和火腿,捏成团子放在油锅里走一滚,喷香透鲜。晚上我喜欢跟外婆睡,外婆的身上暖融融的,好像稻草晒的阳光也沾染了到她身上。我跟外婆说学校里各种有趣的事,比比划划的,外婆听了,脸上止不住的笑容。
忽而有一日,外婆忽然神秘地把我拉到一旁,小声问我,麦麦,你是不是在大学里谈朋友了。我没反应过来,奇怪她的诡秘,没所谓的回答她,我有很多朋友啊,我舍友我同学……
“外婆说的不是这个,是谈的处的朋友。”外婆扎着眼睛,模样有趣极了。
我哑然失笑,看,还能把自己当小孩子纵容吗,长辈已经不把我当小孩子看了。
我把这个当成玩笑说给我舅妈听,我舅妈追问我到底有没有。我舅在旁边皱眉,别逗麦麦,麦麦才多大。
我跟我舅妈同时开口,麦麦已经大姑娘了,我已经很老了。
“麦麦,要找到了记得带回来给舅妈看,舅妈看人可准了。”
我舅不给自己老婆面子,你看人准?我怎么记得你老被人骗的。
舅妈反唇相讥,我看上你就不挺准的吗?
把我舅闹了个大红脸。
外面有美丽的烟火,很多人家不到除夕夜就开始迫不及待的把烟花摆放出来了。小镇上普通人家的烟火自然比不上大型活动中烟火表演的繁复缤纷,但只是那几种简单的花色就已经足够让冬天的夜晚温暖,等到除夕那一天,空气里浓郁的硫磺味闻到鼻子里,竟然也成了年的味道。厨房里的饭菜香,堂屋中的烟火檀香,烟熏火燎的,祭祀先人,祭拜菩萨。我们小一辈的全都跪在神位前三叩九拜。民国怪才辜鸿铭说,当你们(西方人)的上帝闻到你们奉献给他的鲜花的香气时,我们的祖先就尝到我们祭祀上的饭菜了。崇拜祖先神灵和信奉上帝异曲同工,可为什么一种被捧为优雅的高尚,另一种却被恶意的贬黜成愚昧的落后呢。
我在烟火缭绕中许愿,只愿这一生,我身边的人都好,都有勇气去追寻自己的幸福。就算有一天各奔前程,也能够各有各的幸福。
就在大家动筷子吃年夜饭的时候,久违的姨父忽然出现在门口。当时一桌子人全呆了,刚才还觥筹交错推杯置盏,一瞬间全然石化。就好像有谁猛的喊了一声“停”,时间被生生的煞住,所有的一切都中断。冬冬喊了一声“爸爸”,扑到姨父的怀里,眼泪簌簌的往下掉,抽噎着道,我以为你再也不要我了。姨父抱起冬冬,笑着说,我怎么会不要我的女儿呢。还是外婆先反应过来,招呼姨父坐下,又招呼舅妈去拿碗筷。瞬间冻结的河流又恢复流动。妈妈和外婆尤其激动,不住的对姨父问东问西。我跟姚飞偷偷交换了一个鬼脸,趁机大块朵颐。
姨父比起我上次看他,白胖了一些,显出了中年的富态。他跟小姨的离婚决定是正确的,他已经升到省厅里去了。姨父这种十指不沾阳春水的书生,整个人能收拾得这么格正,想来谁都能看出其中的门道。没有什么是源源不断永不枯竭,爱不是割不断的血缘。红颜未变白发,已经相看两厌;这一天到来之前,都不曾好好珍惜,又还能说什么呢。即使再怎么捶胸顿足,懊悔不已;再怎么向来处张望,谁也不能回拨命运的钟。
那一夜,姨父跟大人们商量,要把冬冬接回家去住。
那一夜,我没有跟表弟一道在家里的大挂钟前守夜,我睡的分外香甜。
再次见到柏子仁已经是大年初四的事。我四处拜完年,自己乘公交回城。车子人极多,多到我坐在内侧的座椅上还觉得被挤的透不过气。车窗玻璃杯车内喧闹的人气熏成了雾蒙蒙的一片,窗外是看不清的风景,犹有不知名的绿油油的野菜招摇着碧玉翡翠般的叶子在风中摇摆。这又是一个春天了呢。可不是,正月里来。
我头靠着座椅,唇边浅浅露出一抹笑,连车厢内污浊的空气闻起来都充满了生机勃勃的气息。
公车到站,我挤下车。车厢内外温差极大,冷空气陡然钻进鼻子,我冷不丁打了个喷嚏。四下张望,还好还好,一车的基本都是中年大妈大叔,没有气宇轩昂的白马王子。抬头的瞬间,却看到张熟悉的面孔。柏子仁,他站在那里,神清气爽,嘴角噙着一抹淡淡的微笑,冬日阳光照在他身上,仿佛一幅印象派的名画。
“我在想,我站在这里,能否等到你。”柏子仁伸手拍拍我的脑袋,脸在我的头发上摩娑,笑容从头顶传到我耳朵,隆隆的,竟不真切。
我没有问他你怎么在这里,他也没有问我这些天去了哪里。我们看着对方,然后他极其自然的揽住我的肩头往前走。爸妈已经去上班了,我从冰箱里取出茶叶招待他。他笑道,是不是苦丁茶?我愣了,哑然,这么久以前的事你还记得。
“来,别忙了。你就在这儿安安静静的陪我坐会儿。”
我依言放下了手里清洗的苹果,擦干净手,走到沙发前坐到他身边。他手一伸,把我半揽在肩膀上,微微阖了眼睛,手枕在我脖子后面,自己竟然打起盹来。我维持这个姿势尴尬难受极了,只想赶紧逃开。估摸着他真的睡着了,我轻轻把他的手搬开。谁知我才刚坐直身体,他已经察觉,嘟哝着,麦麦,别动,我已经好几天没捞到觉睡了。我看他,整个人松懈下来的模样竟然真的是疲惫至极,心中一柔,说出的话也温婉柔和,我去给你拿条毯子盖上,这样会感冒的。
“不要。”他惜字如金,只两个字,就是抓着我的肩膀不放。我无奈,只好把自己脖子上围的围巾脱下来缠在他脖子上。记得当日我在宿舍里穷极无聊跟着阿秀用粗大的棒针织围巾的时候,大家还取笑我。因为我选择的毛线颜色是蓝灰。所有人都以为我会把它送给某个谁,到了最后,它却挂在了我自己的脖子上。我送自己一个冬天的温暖。
柏子仁,不要这样对我好,我承受不起,无以为报。我自私,心中明明不是清澄如镜却还想霸着另一个人的好。只想着自己不孤单了,却没顾及到别人的感受。我应该不理睬你的,或者直接讲清楚,而不是这样一直打擦边球,似是而非,总想着周瑜打黄盖,一个愿打一个愿挨。你是清楚的,清楚我心中有一个人。我从来不曾隐瞒我跟他的关系,我没有承诺过什么,我没有刻意欺骗。其实细想来这样坦荡的无耻更加可恶,连装裱门面的心思都不肯花费。
你不要装睡了,我知道你听得见。
柏子仁,你不可以欺负我脑子没有你灵光。你不要以为你一个劲地强调我们是老同学我就拿你莫可奈何。你是喜欢我的对不对,你的关心不仅仅是源于同学情谊对不对。你MSN上的签名“麦田守望者”别有所指对不对?可笑我还跟你讨论了半天JD。Salinger深居简出是精神回归的性质大些还是作秀的意味多些。我很傻是不是,是不是傻到足以让你叹气?对不起,是我不好。我反应慢,头脑笨,现在还越来越迟钝。我早应该察觉到你的心思才对,而不是一味地自我催眠,对自己强调我们是好朋友。你真的是太狡猾了,你知道我的性子不可能说破。老实讲,我真的不懂你这个人。你老是这样,一句真话一句玩笑话。你太可恶了,明明知道我现在脑子不好使,你这样是趁人之危知道不知道。在外婆家我想了很多,我现在敢肯定你是喜欢我的了。你大概要在心里骂我了,这么明显的事到现在我才想明白。呵呵,我也想骂自己啊,我也不知道为什么脑子会越来越笨,好像思考任何问题都会让我筋疲力尽。柏子仁,我好害怕。
好吧,我承认,跟你在一起的时候,我很轻松很惬意。我也很感激这么长时间的陪伴。真的,如果不是你一直在我身边安慰我鼓励我,我也不知道自己是否能支撑到现在。你真的很好,对我太好,好到让我不得不把你推开。因为我知道,这样下去太不应该。你不是我男朋友,你只是我好朋友。
抱歉,到现在才理清楚思路,跟你说这一切。你关心我照顾我呵护我,我确实如沐春风。可是我再笨也清楚,凡事都是双向的,我无法付出相等的感情,所以我也不应该承受这样的感情。
我还是跟你讲清楚的好,免得越陷越深。绝望的痛只是一刹那,再痛熬过了就好;希望的痛则是无限期的,而且越到后来越痛,痛的连自己都恨不得这具躯壳不是自己的。我知道这种感觉,午夜梦回,心就好像被突然纠结成一团。只是我不够勇敢,只能温水煮青蛙,却没有勇气壁虎断尾。柏子仁,你比我勇敢,比我有魄力,你不要重蹈我的覆辙好不好。
我醒过来的时候还躺在沙发上,脖颈上围巾系的严严实实,身上是我床头的毛毯。柏子仁已经走了,客厅里空空荡荡的,只有寂寞的钟摆。我看了时钟好久,恍然反应过来已经五点钟,晚饭该来不及烧了。
第71章
第二天上午,我给阳台间的冬青浇水的时候手机响了,我手忙脚乱的接,哪位?
柏子仁的声音清朗的不像话,那头有嘻嘻的笑声,他的话语中透着调侃,麦麦,要不要派个王子去吻醒你,睡美人。
“好啊。”我听见了嘈杂的人声,一颗心放轻松下来,说到底,昨天我是真的对他挑明了还是那些话语只是我一个人在睡梦中的回忆,我自己也搞不清楚。我放下水壶,抬头看玻璃窗外,李苏身子半探出车窗,对我招手。我对电话轻笑,“你们猜拳,谁输了谁就负责上来吻我。好好加油啊,这个惩罚很严重。”
梁丘在那头大笑,叫嚣着“你们今天谁要敢输给我我跟谁急!”
我笑,兴师动众的是要去干什么呢。
李苏抢过柏子仁的手机,气吞山河,麦爻你个死没良心的,大年三十发短信给你为什么不回?打电话居然敢关机!
“这不是开了嘛。意外事故,去我外婆家时忘记带充电器了。”我笑笑,“你们要不要上来坐坐。”最好推辞,我好顺水推舟。坦白说,我真没有多少精力去招待这些少爷小姐。
李苏的语气有些为难,算了吧,还是下次。我们打算去给张老师拜年,不能去迟,千万不能踩上饭点,张师母实在是太热情了。
“张老师?你以前的老师么。呵,桃李满天下啊,都劳驾你们仨上门拜年了。”
“你个欺师灭祖的东西,Mr张不就是我们的高数老头啊。”李苏的眼中的怒火隔着四层楼的距离我都感受的到。
我讪笑,不好意思,这个,那个,我没注意高数老头姓什么。
“你俩叙旧能不能别用我的电话费叙呢!”柏子仁对着话筒怒吼,“麦爻,你磨叽好了没有,赶紧下来,你以为我们杵在这儿当风景线很有意思。”
“我下去干什么?”我莫名其妙,“高数成绩我查过了,虽然叫人扼腕,但也不需要重修。”
“知不知道一日为师终生为父啊,一起去拜年。”柏子仁不由分说,“三分钟后你要不出现在车前,我上去抓人。”
我开门出去,猛然看见程家明站在楼道里倚着楼梯扶手似笑非笑。
“你上来干什么?”我老实回答,“我还没有烧开水,口渴了等到张老师家再说。”
“抓人啊,你三分钟还没能赶到车前。我们猜拳,我赢了,负责上来抓人。”程家明一脸理所当然。
我哑然失笑,摇摇头,柏子仁还真有够无聊。
等到坐在车上我才猛然反应过来,我们四个去看老师还说得过去,程家明跟去算怎么回事。答案到了高数老头的家里就