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小时候》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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小时候- 第32部分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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一百遍。
  言罢我低下头接着背单词,我打小与字母有仇,幼儿园时就没把拼音学好过。
  “听着,如果我赢了你的话,你就去对孙郴告白。”柏子仁抽走我手里的书,声音虽低,语调却是不容置喙的坚持。
  “柏子仁,你不要太过分。”我烦怒地逼视他,“你不觉得你实在管的太宽了点吗。”
  他没有回答,也没有把书还给我。我看了眼手表,动手收拾笔袋,该去实验室考试了。我们月考单人独坐,同桌轮流去实验室考试。起身的时候,手把橡皮带下了。他要帮我拾,我已经俯身,从他的手下抢过橡皮,冷冷道,不要你多管闲事。
  我以为他会翻脸,起码也要面带怒容。可是短暂的仲怔之后,他的神色缓和的甚至可以说是温和,只是眼底波光涌动,看不清是怒是喜,也许是怒极反笑?班上要出去考试的同学已经走得差不多了,我把橡皮塞进笔袋,急声唤正往教室外走的浅浅,喂,你等等我啊。
  二〇〇三年的春天都发生了哪些事?愚人节的那天哥哥张国荣用奋力向窗外的一跃与世人开了最大的玩笑。身前悲哀死后荣,此后再也不会有谁对他的性取向指指点点。我看着报纸之上充满溢美之词的悼文,清晰地想微笑,也就是数年前,在这同一份报纸上,对于当时正在本地开演唱会的哥哥,评价可谓是无间道。哥哥跳楼事件方兴未艾就被人们对SARS的恐慌生生截断。比起他人的生离死别,世人更关心的当然是自己的生命。
  超市里84消毒液卖到七十元一瓶,多的是人抢购。人人都带上了厚厚的白口罩,在这个春意盎然的季节里,滋味并不好受。市面萧条,人人岌岌可危。晚间新闻上每天都在报道SARS的状况,新发多少病例,多少疑似病例,一个省一个省的数据报。也许是某些主管部门早期的消息封锁和自欺欺人造就的后遗症,人们口口交传的全是危言耸听的“内部消息”。什么北京城已经封城,什么哪里哪里又病死了多少,什么这是美国针对中国人种的基因炸弹。除了最后一条,其余的柏子仁都嗤之以鼻,幼稚,无知。
  “别的不说,倘若北京封城的话,那么不出三天,北京人就会被垃圾活活熏死。”他作思索状,“这算什么时间呢?垃圾屠城?”
  我们全都笑骂他无聊。SARS虽然搅得人心惶惶,但开始时我们市尚未出现病例或者疑似病例,大家还把自己当作身外客。直到医院收到了第一例SARS病人,学校里的气氛才真正紧张起来。
  每天我们进校的时候都得在校门口排队测量体温,谁的体温要是因为各种各样的原因稍微偏高一点,大家都会心惊胆战。SARS的近距离传播性和其顽强的生存能力让体积重量是它n次方倍的人类两股战战。我们学校在一条巷子里,每天早上,等待测量体温的走读生从校门口一直排到巷口,密密麻麻的都是翘首以待或频频看表或捧着手里的书念念有词的学生。我曾经还非常不厚道地想,倘若这其中有一人感染了SARS,以这种距离,怕是全校的走读生都得隔离观察。
  我一手扶着自行车,急躁地在原地跺脚,以队伍龟行前进的速度,天晓得猴年马月才能轮到我测量体温。
  后面有人拍我的肩膀,柏子仁满脸散漫的笑容,准备傻等到什么时候?
  我没好气地白他,等到茶蘼花事了。
  谁知道他竟然笑眯眯的摸我的头,一脸欣慰,啧啧赞叹,不错不错,孺子可教也,有慧根。
  不伦不类。
  “别傻乎乎的杵在这里了,跟我来。”他神秘的一眨眼,我疑惑的跟在他身后。他带着我在人群里穿来穿去,走到一条队伍的尾巴上。
  “喂,还不是排队。”我鄙夷,“还以为你多大能耐呢。”
  难得他不以为忤,自信满满的向我保证,放心,这条队伍肯定是缩短最快的。
  还真被他说中了,等到我们测完体温往里面走的时候,我刚才站的那队几乎都没动。我没自寻没趣问他为什么,排的队伍有好几条,测体温的机器只有两台,占据了有力的位置才会事半功倍。柏子仁嘴角噙着笑,陪我去车棚停车。我这时才惊讶的发现,他没有骑车。
  “咦,你怎么走路?有论断说步行比骑车感染概率更小吗?”
  柏子仁的眼睛疑似抽筋,他言简意赅,草草带过,家里人觉得骑车不安全,送我来的。
  我觉得有些奇怪,爸爸就是爸爸,妈妈就是妈妈,爷爷就是爷爷,奶奶就是奶奶,干嘛用家里人这么笼统的称呼。不过我的注意力立刻被“送”这个词吸引住了,没办法,平头小老百姓一枚,骑着两个轮子吭哧吭哧的,免不了艳慕四个轮子的自动装备。
  “有钱人。”我看了他一眼,盖棺定论。
  他笑笑,没有多言。
  到了教室,班上的同学正在传递着填写身体状况表。什么感冒否,咳嗽否,发热否,头疼否,神乏气虚否,黑色大字提醒,如实填写!!叶浅浅一日失眠,第二天头疼欲裂,昏昏欲睡,照实填写了。班主任年级主任政教处主任集体惊慌,询问再三后,愣是把她叫到医务室量了好几次体温。错过早自习,第一节课后,满脸灰白颓废之色的叶浅浅站在第二节课教室外有气无力的喊“报告”。完了,她以切身之痛告诫我们,千万要辩证的对待一切教条的东西。
  现在想起来很有黑色幽默的意味,但那个春天,那个灰色的季节,我笑不出来。孙妈妈进了隔离区,那场瘟疫,让医生的形象从白狼回归为白衣天使。我知道孙郴哭着打电话求他妈妈回来,大不了不当医生了。在生命面前,我们没有权利去指责别人自私无责任。职业道德和性命,孰轻孰重,如果不是真正到了两难的路口,谁都可以做出冠冕堂皇的回答。孙郴在宿舍的床上失声痛哭,这个少年老成冷静早熟的男孩子无助的像个婴孩。为了减少人员流动,避免接触感染人群,学校里住校生都禁止回家。
  我不知道该怎样安慰他,怎么说都是无关痛痒的场面话。我想如果是换作我妈妈,我一定会同样的难过。走读生现在也禁止进学校宿舍了,周六的选修课一律取消,学生严禁窜班,消毒药水天天拖地,连每天早上的出操也取消了。校广播会上,校长反复强调,尽量避免外出,接触人群,防止交叉感染。省内又有新的疑似病例出现。我对柏子仁说,我从来没有感觉到过死亡原来离我们这么近。他用刚就着洗手液清洗过的手摸摸我的头,轻声安慰,一切会好起来的。灾难面前,我们会愤怒会茫然,也会平和,连柏子仁都很少再惹怒我。我们都太累,太惴惴不安,太不敢肯定今天睡去,明天是否能够醒来看到新一天的太阳。
  我在楼梯口遇到孙郴,他几天里瘦削了许多。我看着这样的他,心里很难过。我身边的人,尤其是我关心的人难过,会让我比自己难过更难过。
  “你要好好照顾自己,不能让孙妈妈在医院里还要因为担心你而分神。”我辞不达意,笨口拙舌地劝慰,“孙妈妈一定会没事的,所以你也不要让自己有事。你应该多吃一点,好好休息,身体免疫机能下降的话,感染的概率会大很多。”
  他伸手,快速握了一下我的手,在我讶然地抬起头的时候又迅速松开。
  “我没事,你也要好好照顾自己。”他拍拍我的头,“麦麦,你不能也有事,否则我真的会承受不起。”
  我想我们都太像惊弓之鸟了,一点风吹草动我们都会草木皆兵。我们谁都承受不起生离死别。我妈做了好吃的叫我带给陆西和孙郴,让他俩加强营养。住校的学生出不了校,探望子女的家长也被校方谢绝了。
  陆西接过我递给他的饭盒,敲敲我的额头,面色温和而严肃,不要一直愁眉苦脸的,等SARS过了,你去我们家,我加倍还你吃的。
  我被搞得啼笑皆非,捶了一下他的胳膊,叹口气,叮嘱道,你有时间就好好劝劝孙郴吧,我想他一定很难过。
  “嗯,我会的。”陆西点头,“你记得一定要好好照顾自己,不要到处乱跑,每天记得测量体温,出门一定要戴上口罩。不要让我担心。”
  “嗯,我们都得好好照顾自己,SARS=simle and retain simle。”
  “你知道最好。”
  “赶紧回去吧,我们记得要避免交叉感染。”我故意一本正经。
  他脸上满是无奈的笑容,惩罚性质的弹了一下我的脑门。
  是夜,突然刮大风。陆西帮舍友收挂在外面的衣服,第二天,鼻塞头重。老师大惊,校方大惊,勒令其回家观察两周若无症状再回来。

第35章
我下午才听说这件事,连去看他都没赶上。我心乱如麻,那时SARS正是最猖狂或者说是给中国人造成的恐慌最巅峰的时刻,各地不断有新病例和病死者出现。我的神经被绷到了最极限,微些的刺激也会让我反应过度。
  星期天我在家里给陆西打电话,告诉他我很想去看他。他从来没有这样语气严厉过,坚决不让我去。
  “为什么不让我去?你不是没有发烧,只是普通的伤风感冒吗?”我情绪紧张,心头了无方寸,只会对着他叫。
  “乖,麦麦,好好呆在家里,不要乱跑。”他放缓了语气,劝说我,“麦麦,现在外面这么乱,只要不是迫不得已,谁也不愿意出门走动。你放心,我没事。”
  “你既然没事,为什么不准我去看你?”
  “我妈太忙,不能去接你。你乘坐公交车和打的我都不放心,你还是好好呆在家里,记得勤洗手,经常消毒,知道不知道。”陆西好脾气的在电话里劝说。
  无论我如何软磨硬兼,他始终不肯松口。我挂了电话,只觉得心头惶惶。生命是如此的脆弱,唯独经历过死亡的威胁,我们才知道要珍惜。阳光无香。
  我草草用微波炉热了点东西吃,一点胃口都没有。我很害怕,害怕陆西会有事,害怕孙妈妈会被病毒吞噬,害怕即使瘟疫最终会过去,我们都已面目全非。我不知道自己是在怎样的情感和思想的支配下来到了墨骏家门口。我迫切的想找一个人,找一个人去倾吐我的惶恐和不安,找一个可以默默听我说完所有担心害怕的人。
  我敲门,摁门铃,都没有人应答。最后上次那个有一面之缘的邻居大伯探出头来。我连忙问他,对门的墨骏,嗯,一个十七八岁的男孩,你知不知道他去哪呢?
  “早就搬走了。”大伯打着大大的呵欠,SARS肆虐,百业萧条,到处都在放假,人人都在床上逃避SARS的侵袭。
  “搬走了?”我目瞪口呆,结结巴巴的追问,“那你知道他搬去哪里了吗?”
  “谁知道!”大伯不耐烦的嘀咕,“找上门的女的倒不少。”
  对面的铁门关上了,木门也关上了。我失魂落魄地靠着墨骏曾经的家门蹲坐下来,眼泪毫无征兆的肆虐而出。我的恐惧找不到宣泄的窗口,只能用眼泪去冲洗,可是眼泪是胶卷的显影液,它把恐慌清晰地显印在我心底的深处。墨骏为什么要搬家?他是不是发生了什么事?上次过来时好像他爸爸都没有跟他住在一起,那他岂不是孤零零的一个人,都没有人照顾。陆西会不会有事,他会不会也感染上SARS。瘟疫会不会扩大,SARS会不会真有结束的那天,我们会不会就此毁灭。
  我哭得声嘶力竭,小小声的抽噎耗尽了我全身的气力。我的手无力的抱着我的膝盖,大颗大颗的眼泪落在眼镜片上,眼前是白茫茫的一片。泪水渐渐止住,它也没有办法消除我的害怕。
  “给,擦擦眼泪。”
  我茫然的抬起头,糊了一片的眼镜让我的视线只能印上模糊的人影。柏子仁的声音平和的近乎温柔。他拿下我的眼镜,我看清楚了他近在咫尺的脸。白净的面孔,玻璃珠一般的黑眼睛。他跟我一样,都没有戴口罩。
  我接过手帕,这个时代就连女生都几乎不用手帕,商场超市里大概也找不到逐渐被时光淘汰的手帕。白底镶灰边的老式手帕沾上了我满脸的泪水。我伸手,他愣了一下,递给我一张面纸,我狠狠擤了一下鼻涕。
  柏子仁已经擦干净我的眼镜,帮我戴上。
  “放心,所有人都会很好,一切都没事。”
  我扶着门慢慢的站起来,又过了一会儿,等昏沉沉的脑袋恢复清明,跟在他后面,出了居民楼。
  “现在这个时候,还是少出门的好。”走到马路上,柏子仁忽然开口。我心不在焉,机械的点点头。他脸上是隐忍的神色,可是我没有精力在意。
  我没有问他为什么会出现在那里,我没有问他这个时候怎么不呆在家里。我们一路无语走到校门口,要进门的时候,大叔一脸警惕的看着我们。我从衣襟里掏出挂在脖子上的校牌,大叔仔细检查后挥手放我进门。柏子仁上上下下的搜索,未果,无比纯真的盯着大叔。我于心不忍,主动作证,他是我同桌,也是走读生。
  大叔冷哼一声,小姑娘,不要随便撒谎,一看他的样子就知道是个社会青年。
  我扑哧一声笑出来,柏子仁一脸便秘的神色。
  “我真是学生,高一九班的,我们班主任是***,我的学号是……”
  “好了好了,年轻人,现在非常时期,别老想着霸占我们学校体育馆打篮球了。”大叔苦口婆心,“你还是走吧。”
  我看着百口莫辩的柏子仁,笑得眼泪都快出来了。
  “你笑什么笑?”柏子仁大光其火,迁怒于我,“还傻站着干什么?还不去教室拿校牌赎我。”
  “我才懒得管你呢,你就自己在这儿呆着吧。”我笑眯眯地对他摇头,“再见了,柏子仁同学。”
  “不行,我进不去你也别想进去。”柏子仁一把拽住我,阴险的笑,“干脆咱们一左一右,给学校免费看门吧。”
  “我不要!”我刚才哭的耗尽了力气,挣扎不开,只好求饶,“行了,行了,我给你跑一趟还不成。”
  “快去快回,在我书包的,嗯,最外层,要不就是在桌肚里。反正你自己找就是。”
  我嘟嘟囔囔的走回教室,今天周末,班上只有两三个住校生在上自习。我先在他书包里翻找,校牌没找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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