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不要……”她的唇躲过他的侵略,象是在祈求。
他停下,眼中有些微的不悦。“什么?”
她在他怀中只有仰望,不知自己此刻意乱情迷的美目,他根本无法自持。“不要……在这里。”
他低笑一声,反将美人紧紧扣在怀里。“怕羞吗?求我!”
“你……”他又来了,每次都是迫她就范,“求你。”
他却一把将她抱到画案上。水墨丹青撒落在白底提花的地毯上,她肩头的银丝绿蕊白牡丹披纱随后轻轻飘落在地。
炉中炭火噼啪轻响,雕花木门隔住外边的冬寒。熏香恬淡一室,与墨香交融。背脊上渗出的汗水,使云龙吐珠的轮廓渐渐模糊,色彩渐渐渲散。
第六章 但使愿无违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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侍女小蕊挑开厚厚的绵质锦帘,退到旁边为王妃闪出门口。正如她预期的那样,美丽的王妃在刚一跨出门口、扬目一望之际,脸上顿时泛起惊喜的光彩。那初放的笑颜如粉红的樱花灿然枝头,王爷看到也会目不转睛地看上好久呢。只可惜,王爷昨晚吩咐过的,今晨王妃起身前一定要悄悄布置好一切,而今日一早却因事急着出了城,错过了观赏这红颜一笑。
夕露望着雪后初睛的天空下,足足半尺厚的白雪覆盖了所有屋顶。这粉妆玉砌的世界,一排排火红的灯笼挂在檐下,与白雪两相对照,红也红得热烈、白也白得纯粹。那片由红色点缀的喜气,很奇妙地就让人心中喜悦暗生,忽然感觉生命的火焰明亮而熊熊。
自从夕露来到这座新落成的城池,似乎从来就是一片静寂和肃穆,浮华在这里因毫无意义而消失无踪,就连迎接她到来时,也只是在城下搭置了大红的礼台和地毯,城内却没有任何多余的赘饰。昨天,娅姿娜告诉她再过两天就是小年了,王爷也曾问她京城的皇宫中如何过年。
夕露回答他:“一夜之间,目光所及之处会挂满红红的灯笼,所有人都会喜气洋洋。”她回想着宫廷中节日来临前繁复的装饰,过去的十八载年年如是,如今想来却似是一遍遍无奈的重复。“除夕夜还会燃放烟花,五彩缤纷的烟花出现在宫墙围起的夜空上,很美。”
“那个地方,恐怕你再也回不去了,会留恋吗?”郡王从她身后抱着她,下巴抚弄着她高高的发髻。柔顺的青丝,一如她柔顺的天性,总让他眷恋不已。
夕露想了一想,说:“虽然那里是生长之地,但是现在却觉得离那个时候好遥远啊。”
“知道为什么吗?”他不等她的答案,接着说下去,“你是我的,在我身边,过往的一切都毫无意义,那些从前旧事便会很快遗忘。”
他讲得那样肯定,令她有点不服气。“谁说我会忘了?现在我还记得每年的烟火,去年是金色为主调的百花盛放、前年是绿色的旋转彩絮。”想着想着,她不禁有些失意的情绪。“只是,每年我们都在皇宫西侧的偏殿观看焰火,只有宫中最尊贵的人物才有幸与君王在正殿观赏。我们看到的,不过是除夕烟火的一个侧影而已。”
郡王的双手搂着她的腰,让她舒适地背靠他胸膛。“看到侧影也可满足了,想想住在我这边塞一隅的人,多少年也不曾见过烟花满天的盛况。”
“我不介意看不看得到烟花的。”夕露稍转头看郡王的脸,微暗的光线勾描出他的轮廓,阴影的黯淡也无法掩尽硬朗的线条。她,只要每天看到他就好。
郡王对她一笑,说出的话显然是言不由衷。“嫁到我这穷僻之地,真是委屈了公主啊。”
她在他怀抱转过身,看一眼他的黑瞳又立刻躲开那炯炯目光,口中嗫嚅着:“人家从没有报怨过嘛。”
郡王笑着拥她柔软身躯入怀,感觉到她的两臂柔柔地环在他腰间。于是,他无比自负地宣布:“你注定是我端木贯海的人,也只有委屈一下了。”
他昨晚一定吩咐过了,所以才会在今天一早就出现了火红的灯笼挂满屋檐。她却没有发觉他是什么时候安排了这一切,只在第一眼看到这满目的红白相映时,有一种会意和领悟。也许他所做的安排,只需要她安心领受,却从不认为有必要对她言明。这是他的风格,她深知自己无法改变他。
正思量间,侍女小蕊禀告道:“王妃,萧统领求见。”
萧子固向来不离郡王左右的,他这时来见一定有重要的事情。夕露点头道: “有请。”
一身利落戎装的萧子固在侍女引领下来到夕露面前,躬身抱剑行礼。“拜见王妃。”
“免礼,萧将军入城来所为何事?”
“回禀王妃,属下奉王爷之命传信给您,主上因郡北泻玉山雪崩之事要在三五日之后才得回到慈光城,只有请王妃自己在城中过小年了。”
“雪崩?”夕露心头一跳,“现在情况怎样?”
“泻玉山在领地北边的璧城之外二十三里,是领内最高的雪峰。驻有山民五十七户,二百多口人。这回的雪崩响动极大,大约所有的民房都被雪掩埋或崩塌,主上一早已经赶去了。”
夕露顿时紧张起来,“那,是不是很危险?”
“属下还未知当地是何种情形。”萧子固回答:“主上出发前命我告知王妃无须担忧,两位郡主已经随后赶往泻玉山了。”
夕露不知雪崩到底是什么,但是只听“雪崩”二字就够吓人的了,又听说郡主们都已经赶过去了,心知一定是很严重的险情,不由得焦急起来。
“萧将军,请你为我备车,我同你一道去泻玉山。”
萧子固退后一步,连忙抱拳。“王妃万万不可,属下此次须携粮车急赴雪山,若带您出城,就是违背主上钧旨。”
“他不会怪罪你,我会对他讲是我要去的。”
“此地距泻玉山要半天多的车程,一路上多得是颠簸的山路,夫人您会不堪忍受的,请恕属下不能从命。”萧子固眼见夕露心情急切,怕禁不住她再三恳求,讲完了话就欲转身离去。
“萧将军!”夕露叫住萧子固,“你若不带我同去,我会命令城中车马送我去的。”
萧子固看了一眼面前的美人,便急急地将眼光调开。她的表情果决而不可动摇,如若让她一个人去又不知会否出现差错,那他就更难交差了。真是左右为难!
趁他迟疑之际,夕露转身回房中更衣,在清音宛的大门合上之前吩咐道:“将军速去备车,本宫随后就到。”
萧子固心中叫苦,主上别怪我啊,公主的命令我怎敢不从?
一路的车马颠簸当真不是好玩的,夕露从车上的小窗远望,在前方领队的萧子固一直是快马加鞭地赶路,自己乘坐的轻便马车两侧各一队骑马侍卫。夕露在车中摇晃得直想呕吐,两边的侍女不住地埋怨她不该走这一趟。可是她真的心急啊,如果不亲眼见到他平安无恙怎么可能放心得下?不过,如果给他看到自己惨白的脸色,怕是会惹他不悦吧。哎,不管了,她只要守在他身边就好。
天色黯淡时,一队人马掠过了璧城,并未停留,直接赶往二十多里外的泻玉雪山。外城出去不到十里就远远望到几座低矮小山拥簇中的雪峰。那座山峰拔地而起,山势雄伟而轮廓粗犷,遍山的雪色在将晚的天光中罩在一抹冷肃的青灰色之中,象是一位权倾天下的霸主,张扬跋扈地雄踞于北方酷寒的天地间。
车渐渐驶入山地中,远远就有星星点点的光亮,待行近些,才看出那是许多帐篷中的灯光和煮饭的火星。大概正是晚炊的时候吧,临时搭起的帐篷里外走动着许多人影,有正在添柴烧饭的妇人,有搬运物件的山里汉子,还有一些不知愁为何物、在林间奔跑嬉闹的孩童。
再往前行,便看得见越来越多的军士和排列有序的青色营帐,以及在青帐中间的一座暗蓝色毡房。从那里走出来的健硕身影,她清楚的知道那是谁。身着一袭黑裘长袍的男子停身在毡房门口,看来他知道她来了。
马车停下,夕露以为他会一如往常那样上前扶她下车,不过,她失望了。车停下后并不见他过来,两旁的女侍交换了眼色,过来扶她下车。
一阵带雪的北风迎面吹透她的身子,山里的风比城里要冷利得多,夕露不禁打个寒颤。偷偷瞧一眼郡王的脸,他面无表情冷漠如昔。
本来他会因她违背他的命令而恼火的,但一见她苍白劳顿的容颜和乍见冷风时的样子,胸口一柔,便不忍斥责她了。
郡王走过去揽住她的肩膀,用自己的身体挡住寒风来袭。
夕露小心地看他脸色,“王爷,是我自己要来的……”
“知道,”他毫不客气地打断她,“进去再说。”
毡房里有一张简陋的木桌,上边铺着几幅羊皮地图和纸张,桌边立着司徒闻韬和二名男子,见郡王拥着夕露进来,便一一行礼离去。
帐内灯烛明亮,越发映得她雪肤泛白的憔悴。他还是有些郁闷不快,冷声问她:“你来做什么?”
“我想雪崩会很危险,我想……”她想说我好担心你,想陪在你身边,可是对着他凌利的脸色却怎么也说不出来。
“我有危险你救得了我吗?”他还是气她的不听话,雪崩就如泰山崩于眼前一样势不可挡,一个弱女子连自保都难。这女人根本不清楚状况。
夕露心中一酸,她忍着马车的颠簸一心奔向他,可是他却毫不领情,他难道真的是七情不动吗?
“是,我是救不了你,也许会束缚你的手脚,牵扯你的正事呢。”她眼中发热,忙转身去背对着他。她怕自己会在他面前掉泪。
“我不喜欢别人违背我。”他依然冷冷的不容情,“没人敢违背我的命令。”
“王爷,我来错了。”她尽力保持语调的平稳,“我应该呆在城里安分地等你驾临,却不该在你处理正事的地方碍手碍脚,更不该违背你对我的一切安排。”
他别过脸去,长吁了一口怨气。天知道他不愿她有一点的担忧和害怕,为他不能陪她在慈光城中过小年而深怀欠意,他不能让她以身涉险,连她赶来这里所受的疲惫折磨都令他万分不舍,偏偏这个公主在他火气未消的时候与他斗气,以往伺候他的女人哪一个不是顺从如羔羊的?他若赏一个好脸色便会感激涕零。这样一个不知好歹的女人他不习惯,真的不习惯。
“知道就好。”他语调冷得令她心寒,“你要明白即使贵为公主也要无条件服从于我。”
“王爷不必高看夕露,自从我来到您领地的第一天便与所有贫贱婢女一样毫无尊严,在你面前永远只有屈从。这次的确是我来错了,我高估了自己的地位与价值,不明白我在您眼中的愚蠢和不值一提。”夕露举步走向门口,“我会修正错误,告辞了。”
他平抑的火忽然蹿到胸口,一把扯住夕露的右臂,稍一用力将她抡回自己面前。“你要去哪里?嗯?”一双冷星似的黑眸带着怒火烧炽的可怕。
他无意识的劲道几乎抓碎了夕露薄薄的肩胛,她痛得几欲昏阙。咬咬牙,还是不肯让步。“我去死,不行吗?”
“不行,”他的样子更加冷酷无情,“要死要活的女人只会令我加速厌倦。”
羞愤交加,疼痛加剧,夕露突然再也坚持不住,一个昏眩,双腿一软。郡王也发觉手劲已经捏痛了她,刚要松手,却感觉到她的软去,在她跌在地上之前扶住了她。
还好,她没有如预期的昏倒在他面前,否则会令她更怨恨自己的软弱可欺。她半脆半坐在地上,雪白的绸裙铺了一地。他扶着她两臂坐在她对面,她白得如纸的脸色总算唤回他的理智。而,能触怒他的女人也仅此一个。
夕露执意不抬头,不要他看到不争气的泪水。可是低头的结果就是眼睛再也擎不住泪,几颗晶莹的水珠打在白裙上。
郡王的手指强迫她抬起脸来,那两行湿湿的泪迹立即浇灭了他心中的余火。怎么会这样?他知道的,她是忧心着自己的丈夫而忍着身体不适赶来的,她会委屈没错,她潜于温柔之下的倔强也非他所不知,但是自己这样伤她的心是否也有些过火呢。
“别哭啊,”他用指腹擦拭她的泪痕,却不料害她泣不成声。“我……忙了一整天,山民死伤数十,我有些心焦。”他从来不会道歉,一时手足无措。
“别哭啊。”他将她拥在怀里,她抽动的肩膀象是敲打着他的心,他从没有过这样凄切酸楚的疼。
将她抱到帐篷一角临时搭就的床上,脱下自己身上的黑裘上衣盖在她腿上。“我去安排送你回璧城过夜,伊绮娅和娅姿娜都已经去那边了。”
夕露却拉住他衣袖,泪水涟涟的脸儿望着他,“不,我要在你这里。”
郡王叹口气。“山里太冷,你受不了。何况,如果再次雪崩会吓着你。”
“如果再有雪崩,这里会被雪埋住吗?”
“不会,但那声音地动山摇,你不怕吗?”
她摇头,“不怕。”
久久地望着她,好象在矛盾中困难的选择。终于他说“好。”重又坐回她身边,暖暖的大手握住她小手。“你这个公主很傻,知不知道?男人常处在危险之中,如果我死在这里,你也要跟着么?”
她立即点头,换来他唇角一丝笑意,她对他真可称得上是“死心蹋地”。
夕露的心中却升起几分好奇。“如果你有意外,朝廷会怎样安排我?”
他想一想,无奈一笑。“会将你迎回京城,或再许配别人。”
除了端木贯海,她不会再属于别人了。她深深偎入他怀中,轻轻地说:“如果真的有难,还是让我为你去死吧,再不行,就让我和你死在一起。”
他的怀抱忽然收紧,紧到可以清晰地听到他心脏沉稳有力地博动。好久,他就这样沉默着将夕露搂在怀中。纵使是铁汉也会有柔情,只是他总将“情”字深埋心海,绝不言明。
不远处的泻玉山此时正默立于夜色之中,高耸云间的峰顶积雪经年不化,然而在雪山之巅却天造地设的隐藏着一个石洞,石洞深处蕴有一汪温泉,水大的年景也不过一潭碧水满满溢出,水小的年份只有细细的一股温暖清流。很奇异的,雪山上的小小温泉却从不断流,仿佛依恋着这座雪峰