不过,从白清歌原先的默默无闻到变得光芒四射,这样的情况并没有维持多少时间。当初白清歌为了比赛而长期请假,直到休学,后来再没有出现在学校里。
封小竹还在喋喋不休地追问白清歌学生时代的故事。
大伯也是一时脑热,刚说出口就后悔了。他只好抬了抬眼镜故作严肃地说:“我一年要带多少学生啊,白清歌挺普通的,我根本对他没什么印象。”
“骗人骗人,你刚才明明一眼就认出来了!”
“咳,还不是我现在的学生,老是缠着我要我说白清歌……”
“啊,偏心偏心,可以告诉学生就不能告诉我咩?我可是你的亲侄女耶!什么都可以,说嘛说嘛,白清歌以前的教室在哪?他坐哪个位置?学校里有没有他的手迹?对了对了,他这么有才华,肯定有奖杯放在学校里吧?”
大伯被一连串的问题打懵了,又习惯性地摸摸眼镜脚:“他真的很普通,而且参加那个什么比赛后就转学了,也就是长得好看一点而已,其实他那一届出了不少人才,好些人现在都……”
“不要听不要听,我只要听白清歌的!其他人才不关我的事呢!”
“唱歌跳舞的有什么好学的,学生当然要以学习为主,听说白清歌后来没上大学是吧?唉,这种抛头露面的工作不安稳,还是要考个好大学,找份稳定的工作啊……对了,他们那届有个女生你真应该好好学学……”
封小竹大吼一声,偏执地抓着大伯的肩膀直晃一边晃一边念道:“我只要清歌只要清歌的~”晃得大伯差点把晚饭都贡献给大地。
不过大伯不愧是战斗在教育阵地第一线的顽强斗士,硬是顶着压力把话说完:“叫姒非微的,才貌双全……钢琴在全国拿过奖,去年被保送到一所名牌大学去了。你要是有她十分之一……”
气死我了,不说清歌就算了,还拿别的女生来要求我!她们是宝,你家侄女是草?气哼哼的封小竹改掐大伯的脖子。
被掐得吐舌头的大伯仍然妄图感化冥顽不灵的小侄女:“追星要适度,但不要只迷恋表面现象。那个白清歌上课的时候很少专心听讲,老喜欢在自己的本子上写曲子,还因此被数学老师没收过好几次……”
“哇!!!!”听到这个消息,封小竹终于兴奋地跳个三尺高,“这么说,那个数学老师有Takki亲手写的曲谱???大伯你最疼我了对吧这个东西你一定得帮我讨到!!”
“怎么可能还收着……”
但封小竹并没消沉下去。
自己可是活力四射的“唯他·命”耶,不论是Takki坐过的位子,摸过的乐器,写过的考卷,甚至是擦过他头顶的树叶,膜拜过他的鞋底的小石子路面她都不会放过!
她要冲到大伯的学校去,把白清歌在校的痕迹一个不漏地全部挖出来,哪怕掘地三尺!
(2)
图书馆,音乐室,喷水池。
墙面班驳的教学楼,打开的窗户,反射出耀眼的阳光。
校门口的小吃摊,鸡蛋饼发出“滋啦”声响。再涂一层厚厚的酱,甜甜的鲜鲜的,吃在嘴里心情都会变好。
封小竹陶醉地站在白清歌漫步读过的高中里——
是否,在不同的空间和时间里,我和他摸着同样一本书,吃着同一家店的鸡蛋饼,抬头看过同一扇窗子?
如是这般浪漫的想象着,小女生的心底一阵柔软,莫名的很想哭,很想哭。
远处,有两三女生婷婷走来,莺声燕语,带着幽香。
她们自豪地穿着Takki学校的校服,收身的腰线,飘逸的裙摆——这个高中的女生校服出了名的正点。
当她们从封小竹身边袅袅经过的时候,封小竹就算是女生也看呆了下下。等回过神来却莫名其妙地生气了,酸意汩汩冒出,因为她突然想到——
或许,在不同的空间和时间里,刚刚白清歌同学也在看美女!
风暖鸟声碎,日高花影重。
这是个很适合闭眼休息的下午,气温不高不低,何况又有吹在身上极舒服的风。
飘落的淡粉色花瓣抚过发际,落在了如玉面庞上。
长长的睫毛微眨,像轻捷的翅翼。
——一年二班白清歌,正趴在窗户上假寐。
随风而来的,有轻轻扬扬的花瓣,还有钢琴声。
钢琴声断续着,被风搅得浓浓淡淡,原本熟悉的曲调也因此而产生另一种感觉。
闭起眼,白清歌甚至能看到各种音符被驱赶着又唱又跳往前跑的样子。
仿若提着灯笼的萤火虫轻盈飞舞,碰到从池塘里一跃而出的金色大鲤鱼,溅出了钻石一般的水滴,吓了正在树上等待采集露水的天使一跳。
天使腾空而起的时候,仍带着梦的残留的羽毛落了下来。悠悠飘到躺在树下的少年的手里。
少年亲吻羽毛的瞬间,月亮里仿佛有个漂亮的影子一闪而过……
钢琴声不知何时停了。
白清歌半眯着眼迟迟不愿放走最后一个音符的余韵。
往那钢琴声传来的地方,望过去。
一道白色的影子正慢慢走过对面的走廊。
那身影,明显是个纤细的女生。
那个女生偏过头,漫不经心地拂了下额前的碎发,露出光洁得好象在发光的莹白额头,沉黑的双眸直透人心。
琴声和人影瞬间合而为一——只有这样的人才能弹出这样的曲子。也只有这样的曲子才能让人想象出这样如梦如幻的弹奏者。
柳絮淡淡风。
漫卷樱花飞舞。
白清歌不由屏住了呼吸,似乎害怕自己的呼气会把离得那么远的影子吹跑。
她不是吃掉了樱花树的花妖,所以才会这样动人心魄?
白清歌张大了眼睛,想。
在她身上,有一花一世界的静谧气质。
在其他女生还很野丫头的时候,那个慢慢来走的身影已经以极其淡雅的方式悄然绽放了。
白清歌被魇住了,被这个有声有色的形象迷住了。
他不想去打听她是谁。他只是写了一支曲子。
站在楼梯拐角处,他靠着窗台轻轻地又倾情地吹。
口琴的声音清澈带点酸涩,时而像个回忆者,时而又变成了梦想家。
来来去去的人惊讶地听了个片段就被不感兴趣的同伴拉走了。
只有一个人,静静地从头到尾听完了。
她不由自主地站在原地默默出神,这首曲子仿佛写到了她心里,有点点惆怅,但并不尖锐,始终有种温厚的期待笼罩着整个旋律。
她忘我地听完了一遍,直到旋律开始重复,她才惊醒过来。
“这是什么曲子?”她情不自禁地开口。之后,才发现自己一直站在二楼没有走下去。
两个人,一个俯首,一个仰望,仿佛已经暗示了他们之间的距离。
但在当时,他们只是各自为自己的出神被撞破而有一丝不好意思。
白清歌用他那个年纪的男生常有的硬邦邦的莽撞的口气回答道:“自己写的。”
女生露出吃惊的表情:“你自己写的?能不能把曲谱借我抄一下?我想试试看用钢琴弹出来。”
被夸奖的得意之后,就是无法实现对方期待的尴尬。他涨了脸,嗫嚅道:“我只会写简谱……”
“简谱也可以,我也能读。”
他一言不发地跑走了,女生以为自己的唐突冒犯了男生的自尊心。她怅然地对着窗外窜到窗台那么高的樟树叹了口气。
但她猜错了,一眨眼的工夫,那男生又气喘吁吁地跑回来了。手里纂着一本作业本。
“喏。”他固执地不肯上楼,只是拼命伸长手往上举去,他也不看她的脸——虽然他想了很久,想知道这女生是谁,想好好的耐心地端详她的脸,想看她的眼睛,如井一般深的眸子里会否有自己的影象?
他感到手里的本子传来了另一种柔和的力,他全身放松下来,松开手:“如果有看不懂的地方再来问我好了……早知道有人要看,我会写得更清楚点。”
女生接下了那本“曲谱”,她从楼上一步步走了下来,直到和白清歌站在同一水平线上。
“谢谢你肯把曲谱给我看,如果你愿意的话,可以在下午三点半以后到203琴房来,我会在那里练琴。”
她见白清歌还是不肯跟她对视,很有礼貌地跟他道了别。转身继续往一楼走去。
名字!
白清歌突然想到,他没跟她说他的名字,她也没说她自己的名字!
他猛地转过身来,正好看到女生站在楼梯上仰头笑盈盈地看着他:“忘了说,我叫姒非微。”
“我是白……”
“白清歌是么?我已经知道了。”说着,她晃了晃手里的作业本,那上面清清楚楚地写着一年二班 白清歌。
她笑得像只狡猾的雪狐。
(3)
就算再孤陋寡闻,白清歌也听说过姒非微。
这一所的学生没有不知道她的名字的。
和默默无闻的白清歌比起来,姒非微简直是自带200支照明灯生下来的,走到哪都是耀眼的发光体,都是议论的中心。
类似姒非微这样的校园偶像,在城市里的每个学校总有那么一两个,点缀了那个年纪众多男生的梦。
听说她的父亲是大学教授,母亲是医生,中产之家的黄金组合,培养这个唯一的女儿可说是尽心竭力。
纤细柔美的外表,飘逸淡雅的气质,加上会弹得一手钢琴,姒非微就像是从文艺电影里走出来的梦中情人。
可是,这种完美反而让她成了遥不可及的非现实人物。
有同校的男生曾经这样说过,穿个破拖鞋,拎着油条豆浆,骑个破自行车,去约会她?我自己都能把自己鄙视死。姒非微这种女孩子一看便是要娇养的。人间富贵花,我们这些凡夫俗子没这个勇气去采摘啊。
正因为这样,高中三年,男生们私下封她为钢琴公主,偷偷看着她,传播着她的一举一动,却几乎没人敢直接追求她,惟恐自己的言行会破坏这种静谧的和谐。
后来白清歌进入演艺圈,各色美人可说是扑面而来,比姒非微更美的自然不少,却再找不到当初的感觉——那种狂放到无可安置的热爱了。
心脏都仿佛被对方控制着,只要一看到她就会跳得快要爆炸,就算在走廊上远远看到她的身姿都有拔腿逃跑的冲动。又害怕又期待,像一件欢喜事又像一种罪孽,单纯的心思,因此变得斑斓起来。
就如诗说,残红尚有三千树,不及初开一朵鲜。
只是,最早开的花总是最易遭风催雨折去。
这是一间宽敞的寓所。
黯淡的阳光透过绣着竹叶暗纹的窗帘只能照出房间的轮廓,一切都朦朦胧胧的。
闹钟“嘀嘀嘀”地响个不停。
床上的人一翻身,枕边的纸和书“哗”的一声落到地上。
Takki躺在床上,不耐烦地翻身拍掉了闹钟。
天已亮,心情却如黯夜里一样灰了。
这个晚上他睡得很不安稳。
因为某个人,又自作主张地跑进他的梦里来。
可恶,都是那个该死的人又恬不知耻地出现在自己眼前的缘故!
明明她已经彻底割断了两个人的联系,所以她也被自己彻底清除出了生活才对!
Takki猛地睁开眼,警告自己——
我现在是Takki,不再是那个傻傻的白清歌!
不会为了她而心跳而脸红而不知所措而处处出丑!
他的胸腔里,早就空了。
那个年少愚昧的自己把所有的感情奉献了,就像把羊羔献上祭坛。
一切,都过去了……
再张开眼睛,凝视着惨白的天花板,Takki觉得自己的神智终于清明了起来。
Takki心烦地起身,拂去床上剩余的纸片。
昨天一直在编旋律写到昏睡过去为止,床上散落着各种不知名的书籍和乱涂的纸片。纸片落在地上,几乎没有声音。他这才发现房间里静得能听到心跳。
再也无法忍耐这种无声的压迫感,他随便套了件衣服,趿着拖鞋往Min的房间走去。
这一层公寓被VITAMIN三人包租了下来,所以平时房间都不锁门,他轻易扭开了Min的房门。
熟门熟路地取过了吉他,随手调了调音就弹了起来,圆润朴素的音色让他的身体涌起了一阵亲切感。
只靠手指的按压、弹拨就能发出这么纯粹而清晰的声音,任何初学者都会因此而欣喜不已,但要能真正操控着六根弦,让它们随心所欲地奏出曲调,却是需要苦练的。
他也曾为了赶上一个人,拼命地练习。
当初选秀节目上,他用纤长的手指拨弄琴弦,颠倒众生,唱着《美人》时心中所想亦是同一个人。
她给人印象一向气质沉静,在他面前却会有各种活泼泼的表情——记得她曾以非常恼火的表情指着自己鼻梁说:“让我主动去讨厌的人,你还是第一个!”
“我又怎么了。”
“就是看你不顺眼。”说着,撵着他满琴房打转。姒非微当时学生会文艺部长,管理琴房,这里便成了两人的秘密基地。
他抱头逃窜,装可怜,“师父啊,我又做错什么了?”
“孽障,你被逐出师门了!”姒非微装出威严的声音,但忍不住自己先噗嗤了一声,然后又用力板起脸来,“你说说看,你是怪物么?领悟力和表现力简直不可理喻!天怒人怨!令人发指!简直大魔王的降生,专门是来嘲笑世人的渺小。才弹了一个月吉他,就超过弹了这么多年的我!你说你是不是欺师灭祖啊?”
两人疯上劲来,像两只误闯了人居的鸟到处乱飞。
一个说:“饶、饶命、啊……”
一个追着:“别、别跑!受死吧!”
……
……
回忆越多越烦躁。
那些层层叠叠的、曾代表甜蜜、现在却是无情的回忆,像一把钝钝的刀子切割着Takki的心,痛不见血。
Takki盖住了眼睛,强迫自己不去触及心底的伤疤。
想想当初她是怎么背叛自己的吧!
她的楚楚可怜,她的温暖情意都是假的。
他曾经执着的沉醉,任性的以为,到头来却发现别人不过拿他来打发无聊时间。
是她亲手给他安上了翅膀又亲手轻巧地折断。是她亲手推他跌倒谷底。
那时,她有同情地看过