他不愿多想,见她浑身湿透,皱眉:“从水路出来的?”
邱灵灵点头。
“江小湖呢?”
“和他老婆回去了。”
金还来不说话了,解下披风将她裹住,抱起掠走。
。
虽有内力护体,但邱灵灵自从中了半月露,身体受损,至今尚未调养好,仍有些畏寒,加上秋日天气渐冷,又在水里泡了这么久,第二日竟发起热来,昏昏睡了整天。
金还来坐在床前,看那张沉睡的小脸,看得痴了。
哑仆送上药。
望望门外,发现天色已黄昏,他沉默半晌,终于还是轻声唤她:“灵灵,起来喝药。”
没有动静。
等了许久,他起身将药碗搁到桌子上:“既不想喝,就先睡,稍后再叫他们伺候你喝,我先出去下。”
邱灵灵果然睁开眼:“金还来!”
脚步顿住,他转脸。
她费力地撑起身:“今晚你别走啊,陪我好不好?”
应该拒绝吧,然而看到黑幽幽的大眼睛里的请求之色,他只觉心里发颤,任何恶毒的话都再也说不出口,他不想,不想推开。
如今小丫头再无一个亲人,连他也要推开,失去保护,她能去哪里,甚至不能在江湖上活下去,那么,就像现在这样,当作一件陪伴的东西放在身边?两个孤独伶仃的人聚在一起,命运何其相似,或许当初就是因为这缘故才会收留她,金越收留他,也害了他,如今他收留小丫头,算不算也在害她?
终于,他轻声:“我就回来。”快步出门。
“金还来——”
。
今夜的新晴楼非比寻常,无数富户子弟与客商都早早到来,因为今夜是晴思姑娘头一次接客的日子,再清高再有才华又如何,迟早也是男人身下的玩物,所谓的名妓,就是捧场的客人更多,卖的钱更多罢了。
小窗上垂着轻纱帘,两个人站在窗前,纤手撩起半边帘子,美丽的眼睛看着楼下大厅,客人鱼贯而入,其中有老有少,多数人面上都带着志在必得的笑。
丫鬟担心:“那位宁公子怎的还不见来?”
目光在人群中扫视,晴思淡淡道:“人各有命,听凭天意,他若不来,担心也没用。”
今后还能不能遇上他?扯住纱帘的纤纤玉指逐渐收紧,有点发抖,苦心策划这么久,结果却很可能是一场空,她在赌。
楼下叫价已经开始,心中绝望一点点增加。
就在此时,一个黑色身影缓步走进大厅,相隔很远,装束也并不起眼,但她还是一眼便认了出来。
丫鬟也发现了:“宁公子来了!”
晴思轻轻吐出口气,唇边也禁不住有了丝复杂的笑意。
“六百两!”
“七百!”
……
客人叫价一个比一个高,始终不见他开口,然而晴思并不紧张在意,也没有心情再听下去,索性转身回琴旁坐下了。
他既肯来,她就绝不会输。
终于,价格在一千两左右打住,那位客人颇为得意。
“还有哪位大爷肯出高价?”老鸨满脸笑,象征性询问。
“五万,买她半年。”这是个年轻男人的声音,所出价格既不太高也不低,正好不必惹人怀疑。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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房间里,晴思垂首坐在琴旁,没有道谢,见他来也只是瞟了一眼,金还来看了她片刻,转身就走。
“宁公子可是嫌弃?”低低的声音。
金还来停住脚步,回身,见那美丽的眼睛里依稀有泪意,却笑着,带着一丝忧伤,这让他想起,五年,那个女子是不是也曾为他垂泪?
他终于开口:“若嫌弃,我也不来了。”
晴思默然片刻,喃喃道:“我以为你不会来。”
金还来看着那张脸:“你不必担心。”
女人的直觉向来很准,晴思也不例外,她发现,这个人喜欢她的脸,那目光不是惊艳,也不是迷恋,是内疚,还有悲哀,她立即觉得把握大了许多,不论如何,他感兴趣就行。
“多谢。”
“你不必感激,我救你并非是大发善心,”金还来语气骤冷,将目光从她脸上移开,“或者救你的人就是害你的人,也未可知。”
晴思面色微变,强自镇定:“宁公子说笑。”
金还来冷笑一声:“说笑,自然是说笑,被人诬陷作贼差点饿死,终于有人肯出手相救,还传授一身本事,只当这便是恩人,到头来却知道他就是那个买通掌柜诬陷你的人,你说好不好笑?”
晴思被他说得怔住,半日方垂首:“这……是你?”
金还来看她一眼,很快恢复平静:“只是个故事。”
救你的人就是害你的人,这个人并不似想象中那样……晴思忽然抬头:“你真的姓宁?”
金还来目光闪烁:“怎么?”
晴思犹豫一下,还是说了实话:“我昨晚听见那个人叫你……教主。”
金还来不语。
“我懂唇语,”晴思微笑,垂下眼帘,“你不必怀疑,晴思自知身份,不敢妄想什么,你既救了我,我又怎会为难你。”
金还来转身走了。
。
夜未深,天空却飞起了小雨,借着灯笼的光,细细的雨丝在头顶飘摇,滴在叶间水上也没有任何声音,整个金园一片寂静。
静得太不寻常,金还来很快意识到,飞快扑进门。
两个哑仆倒在桌前,地上碗被摔成两三片,还有一大团药汁,床上的人已经不见,探手试被窝,冰凉,可见已经被劫走多时。
金还来踢开二人穴道,怒:“人呢?”
二哑仆从昏迷中醒来,俱露出迷茫之色,他们只是伏侍邱灵灵喝药,根本连来人都没看清,就中了暗算。
懒得再多想,金还来冲出门。
金园暗卫由教主直接控制,武功绝对不低于江湖上的一流高手,然而此刻,面前却横七竖八躺了一地,由于下雨,每个人身上衣衫都已经半湿,却全无伤痕,只是被点了穴,眼睛还在骨碌碌转。
金还来挨个踢过去,大骂:“废物!都给我滚起来!”
知道出事,众人伏地:“教主恕罪!”
有人擅闯金园,金还来从未想过会发生这样的事,千手教的历史里,这种事也从没出现过,然而事实摆在面前,现在不仅有人知道千手教总坛的具体位置,趁夜闯进金园,还不知不觉劫走了人!
金还来冷笑:“是谁?”他俯下身:“不要告诉本座,你们连他是什么人都不知道。”
那人吓得脸发白,忙颤声回:“是……是易三公子。”
金还来愣住。
众人叩首:“他说带灵灵姑娘去找卫先生治病,请教主放心……”
金还来疲惫地挥手:“知道了,下去吧。”
想不到这么容易就逃得惩罚,众人大喜,谢恩退下。
凉风吹过,细雨如针,一根根扎在脸上、身上,直刺入心里,金还来静静立于雨中,沉默。
或许他的保护,对她未必那么重要。
已定美姻缘
清晨,一缕柔和的阳光照在檐上,惟有湿润的地面可以看出昨夜下过雨,公子与刘白缓步走上南楼。
小花厅外,红衣美人倚着门笑,两名守卫面红耳赤。
公子止步:“心落姑娘。”
兰心落一波三折地“啊”了声,笑道:“听说易公子昨日有急事,忙忙地赶回来,连金秋会也顾不上看,原来又是为了这丫头。”
刘白怒目,看向两守卫。
两守卫慌道:“方才这位姑娘要进去,我等不知公子的意思,拦下了。”
“哟,原来不是你们放我进去的?”兰心落惊讶,笑得弯腰,“对主子说谎可不对,我若没进去,又怎会知道里头是谁,亏你们两个还说为我挨几板子也无妨,怎的怕成这般模样?”
两守卫大急:“你这妖女……”
公子抬手制止二人:“心落姑娘不走大门,岂非有意害易某失礼。”
兰心落眨眼:“易公子可是怪我造次?要不,你也私闯我的房间,这样就扯平了。”
知道她的禀性,刘白已经习惯,倒是两守卫听得瞠目结舌。
公子含笑道:“有事不妨直说。”
兰心落直起身:“你不是不跟女人谈生意么,如今正主已经回来,他老人家想邀你至庄上一叙,你便可以放心跟他谈了。”
公子道:“什么时候?”
“三日后。”
“何地?”
兰心落已经从他身边走过,闻言回眸一笑:“到时候我们自会有人来接你,想必你也奇怪,我借那么多钱做什么。”
公子点头:“易某恭候。”
兰心落刚走,刘白便沉下脸:“公子的书房岂是外人进得的?”
两守卫回过神,急出一头汗:“确实没放她进去,刘总管明查!”
刘白冷笑:“没放她进去,她又如何知道里头是谁?”
两守卫面面相觑,倒是公子摇头:“算了,并不是他们。”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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榻上,小猫吃过药,犹自沉睡。
刘白四处查看:“帐簿不在这里,别的也并未动过。”
公子看看茶壶:“所有东西都给我换了,园子北面没有人看守,派几个。”
刘白应下。
公子走到榻前,俯身轻唤:“丫头?”
睫毛扇动好几下,那眼睛不情愿地睁开,看清面前的人,她似乎有些疑惑,好半天才记起了什么,目光微黯:“谢谢你啊。”
公子含笑:“起来,易哥哥带你换个房间。”不待答应,他掀开锦被将她抱起,吩咐刘白:“叫他们把药送到我房间。”
你房间?刘白直瞪眼,人家清清白白小姑娘,睡在你卧室,你确定金还来看到不会剥你的皮?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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墨漆竹帘已经换成祥云绣的锦帘,壁间宝剑高悬,案上香炉盆景,书卷笔筒,一如初见时的摆设,床边的凤头檀木架上挂着件绣着金边的紫色披风。
公子将她放到床上,拉过锦被。
邱灵灵轻声:“易……易哥哥。”
公子低头看她:“怎么?”
她垂下眼帘:“我想回金园……”
公子皱眉:“这里不好?”
她摇头不说话。
公子安慰:“我昨晚已跟那些暗卫说过,带你下山看病,金教主若回金园自会知晓,你且安心养病,说不定他就来接你了。”
“他要是想接我,昨天晚上就来了,”邱灵灵撇撇嘴,眼泪扑扑往下掉,抱住他哭,“他现在要陪晴思姑娘,不要我了!”
看看怀中人,公子微笑:“他既不要你,你还回去做什么?”
邱灵灵擦擦眼睛,不语。
公子抬起她的脸,柔声:“易哥哥对你好不好?”
邱灵灵点头,疑惑地看他。
“那就嫁给易哥哥做老婆,怎么样?”
邱灵灵“啊”了声,大眼睛倏地瞪圆,愣了许久才反应过来,迅速低头,从他怀中挣脱,脸开始发红,一直红到耳根。
公子笑看她的反应:“怎么?”
她含糊:“不,不好啊。”
公子凑近她:“为什么不好?”
她只是摇头。
公子拉她入怀,叹息:“金还来对你好,可他喜欢别的女人,将来娶了别人做老婆,再跟着他,他老婆会生气的,那时候你怎么办?”手臂将她牢牢圈住,制止她挣扎:“你喜欢金还来,他却不喜欢你,易哥哥喜欢你,只疼你一个,岂不比他好?”
娇小的身体明显一僵,渐渐地不再挣扎,邱灵灵沉默半日,喃喃道:“不是啊,他对我很好……”
公子道:“他对别人也很好。”
邱灵灵抽抽鼻子:“他不会娶她们的。”
“那可不一定,你能等?”公子轻声笑,“姑娘老了,将来就嫁不出去了,那时候他还不要你怎么办,易哥哥只对你一个人好,不会找别的女人,不好么?”
邱灵灵不作声。
公子也不多说,松开手臂让她躺下:“先养病,记得想好了再告诉易哥哥。”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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房间很静,可以听到门外的歌声笑声,冷冷的酒注满杯,玉手捧起奉上。
金还来推开:“多谢,我不喝酒。”
晴思抿嘴,戏言:“怕我在酒里下毒?”
金还来冷笑:“你可以试试。”
“我不必试,谁会那么笨在你跟前下毒,”晴思莞尔一笑,将酒杯搁开,往对面坐下,“有心事?”
金还来道:“每个人心里都有事。”
晴思看了他半晌,忽然一笑:“宁公子可愿意让我看看你的手?”
金还来淡淡道:“我以前并不认识你。”
晴思垂首:“但我希望,你便是我要找的那个人。”
金还来看着那张脸:“我姓金。”
晴思平静:“我知道。”
金还来道:“我要替你找一个人,可以很容易。”
晴思摇头,起身:“便是找到他又如何,也许他早已有了妻子儿女,也未必肯为晴思赎身。”她缓步行至他身旁:“何况他心里若果真有我,必定四下寻找,又岂会这么多年全无消息,或许他并不值得晴思这么等,晴思往常也太痴了。”
是,他不值得她等,金还来抬手,要去抚摩那张脸:“你……”
晴思诧异:“宁公子?”
猛然惊醒,金还来收回手,起身。
晴思拉住他:“宁公子可是嫌晴思轻浮?”
金还来摇头:“不会。”
她咬唇:“那你……”
金还来正要说话,却有敲门声起,走过去开了门,待看清外面的人,心猛地收缩。
几天不见,邱灵灵似乎又瘦了许多,小脸仍有些苍白,大眼睛朝门里看了一眼,然后目光垂下:“跟我回去一下好吗,我有事找你。”
金还来回身看了眼,抬脚就走。
眼见二人消失在门口,温柔的眼睛里升起一丝冷意。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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大白天,金园竟是一片死寂。
金还来先开口:“回来了。”
“恩。”
“找我有事?”
整整三天,他没有去接她,邱灵灵看了他半日:“易哥哥要娶我啊。”
仿佛遭遇重重一击,他身形微颤,很快恢复如常,鼻子里“恩”了声,沉默很久才开口:“他家里情形不简单,又远在北方,一旦过去,应付的事或许会很多,再无人照拂你,你最好想清楚。”
眼睛一亮,邱灵灵跑上前望着他:“你不想我嫁给他吗?”
金还来静静看了她片刻,移