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昭仪……您……要记得脚上还绑着东西呐……”锦安疼得俏脸煞白,嘴里直抽冷气。
两边的红衣女侍将两人扶起来。锦安的发梢还在滴水,她捂着肋下,虚弱地笑道:“……昭仪这一掌真是力道十足,多来几次,只怕锦安这条小命就得折了。”
尉迟采满脸通红,立刻垂首道歉:“对不起锦安,是我太不小心了……”
“李司赞,还是先去换身衣裳罢,这都湿透了。”一旁的女侍说。
尉迟采把脑袋垂得更低。
锦安点头:“也好,昭仪先休息一阵,婢子去去就来。”说着福了福身,用两根纤指拈了衣襟,轻声退下。
女侍将尉迟采脚踝上的布帛解开,取来圈椅扶她落座。膝头的皮肤立时传来一线撕裂般的疼痛,她咬唇蹙眉,小心撩开裙裾,这才发现杏黄的襦裙上已晕开了一团血色。
“呀!”红衣女侍掩口低呼:“快,快取伤药来!昭仪的腿摔着了!”
屋内登时乱作一片,端盆子的弄洒了水,找药的扎堆往内室跑,撞了额头挤了肩。尉迟采哭笑不得地看着她们团团转,只伸直了伤腿不去碰它。
“……女人,你就这点能耐?”
童稚的戏谑嗓音飘来。尉迟采循声看去,正见天骄负手立在门槛外,粉白小脸挂着奸计得逞的坏笑。他的身后是十二名红衣宫人,每人手上捧有一只红漆托盘,皆以丝缎为衬,盛放着闪闪发亮的宝贝们。
“唔?陛下,您怎么来了?”这阵仗还真像极了土财主……
此言甫出,众人像是回过神来,立时哗啦啦地跪了满地:“婢子拜见陛下!”
天骄昂首挺胸迈进门来,袍袖一拂:“都起来吧。”他信步走到尉迟采的跟前,瞪大水眸瞧着她的腿,满脸幸灾乐祸:“哟,摔着啦?疼不疼呀?”
尉迟采眨眨眼,心知这小鬼要耍何种把戏,遂垂下睫毛,作势便要流下泪来:“疼,疼得站不起来了……故而望陛下恕妾身不恭之罪。”
他想看什么脸,便给他看什么脸。尉迟采心头暗笑三声,微微扬起眸子。
“……哼,疼就好,疼就叫你记得住。”天骄眼儿一翻,面上颇有得色。
呼呼,谁叫你敢鄙视朕?
“是陛下来了?”换过衣裳的锦安这才从里间出来,又见尉迟采腿上的血色,登时面上一白,敛裾跪下:“都是婢子教导无方,不慎令昭仪受伤,婢子恳请陛下责罚!”
“哎哎,这不能怪李司赞。”天骄很是大度地摆摆小手,悠然道:“昭仪还小,学规矩当然慢上一些,李司赞你可要多几分耐心才是啊。”
呃?昭仪还小?锦安眨眨眼,视线悄悄溜向圈椅上的尉迟采……这昭仪怎么看也比陛下年长许多吧?
“陛下容禀,妾身天生愚钝,只怕李司赞也是力不从心。”尉迟采再加一把火,“然,若是有陛下的天威龙仪坐镇,妾身纵是再愚钝,也绝不敢有半点差池。所以……不如让陛下亲自教授妾身吧?”
小鬼的嘴角抽搐两下,显然没料到她会来这一手:“这个,这个……咳,朕乃是一国之君,日理万机,学规矩这点事哪里需要劳朕大驾……”
“可若是学不好规矩,妾身唯恐当不起这‘昭仪’二字……”尉迟采抬袖掩唇,眼中水雾迷蒙,作凄凉状。“唉……罢了,妾身这就去重华宫,向太祖妃禀明实情——妾身顽劣驽钝,实在是难堪重任……”
天骄小脸立时黑了一半:“大、大胆!你这女人,竟敢休了朕?!”
锦安垂下脑袋,死死咬住嘴唇,不敢笑出声来。那十二名红衣宫人也不约而同地低头憋笑。室内陷入一片诡异的寂静。
尉迟采抚额:果然,没文化才是最可怕的么……
不过,天骄压根就不明白这群人在隐忍什么。他气势汹汹地叉起小腰板,伸手指着尉迟采的鼻尖:“朕命令你,不许休了朕!你是朕的昭仪,就要听朕的话!呜……”
要是把尉迟家长千金气跑了,皇祖母定要狠狠训他一顿,说不定连点心也没得吃了呀。
“呜……你看,这些宝贝朕都给你。”天骄冲着门口招招手,示意十二名红衣宫人赶紧把贿赂呈上来给昭仪瞧。
尉迟采挂着满头黑线,锦安则是身子不住发颤。
“昭仪你看,这是釜州南面赤海的东珠,一年才能出十粒喔!这个,这是青国才有的金绿珊瑚,用来做手串最棒了!还有这个,纶州贡上来的‘彤云锦’……”天骄尽职尽责地解说着,直到十二只盘子都秀过一遍,他才舒了口气,自信满满地抬头:“如何?跟着朕才有这些好东西喔!”
尉迟采脸现怜悯之色:“陛下……”您有恋物癖么?
“别太感动啦,只要你答应不休了朕,这些宝贝都是你的。”天骄转眼换上洋洋得意的模样,抬手在一只宝盘里拍了拍,掌下的东珠哗哗作响。“呐,如何?”
小小年纪就这么有款爷的份儿,还学着拿钱泡妞?尉迟采二度抚额。
欠抽,实在是太欠抽了——她一点也不介意替天行道调教调教他!鞭子伺候!
只见昭仪撑着圈椅缓缓起身,嘴角扯着分外愉悦的笑容:
“……妾身遵旨,哦呵呵呵呵。”
众人内牛满面。
正文
第十章 正太别跑(2)
'更新时间' 2010…01…07 18:56:31 '字数' 3221
重华宫。回廊四围晶帘烁烁,兽首金炉内炭火渐微,云母片上的香丸业已燃尽。
纤纤素手从殷红缎面的绣囊中取出一丸新制的沉香球,用金玉钗头拨开炉灰,趁着灰烬未冷,将香球埋进去,再于其面上刺出几眼小孔。不多时,便见袅袅白雾自炉中漾起,馥郁香气氤氲升腾,沁人心脾。
“太祖妃请过目。”红衣女侍将书信恭敬呈上。
素手放下金玉钗,接过书信,径自拆看。
美眸流转间,有阴鸷冷冽的暗光从瞳子深处泛起。半晌,红唇轻启:“送信来的人呢?”
“现正在殿外等候。”
“叫他进来,哀家要问话。”太祖妃将信笺搁下,取过手旁的冰玉盏轻呷一口茶水。
不多时,那送信人被带入琅玉轩中。
“你们都退下。”太祖妃倚在美人靠上,水色的袍袖轻巧扬起。待周遭的女侍尽数离去,她才转过头来看着那送信人:“……是你家主子派你来的?”
“回太祖妃,正是。”那人恭敬答道。
太祖妃双目扫来,愈见机锋:“那么釜州之事……你可有参与其间?”
“回太祖妃,小人当时也在场。”
“好。”太祖妃微微撑起身子,“哀家问你,你可有亲眼见着他对那女人动手?”
送信人却皱了眉:“这……”
头顶上语音沉下三分:“见着还是没见着?”
“回太祖妃,小人确实没瞧清楚……”
“哦?”太祖妃低笑,“那么,你可曾见你家主子失手过?”
“这……小人也不曾见过。”
一时间室内静得出奇。送信人听见自己的心跳声声如雷,额际亦有冷汗渗出。
“虽说是活要见人,死要见尸……”过了一阵,太祖妃才慢腾腾开口。她抚摸着自家的指甲,嗓音森冷:“可眼下,这话大约是信不得了,对不对?”
送信人将脑袋垂得更低。
“罢了,且去告诉你家主子,做就得做到滴水不漏……哀家可不喜欢马后炮。”
“小人遵命。”送信人松了口气,恭身退出琅玉轩。
很快,轩内又悠悠起了声唤:“画眉,你来。”
一名年轻的红衣女侍快步入内。
太祖妃仍旧满面闲适地侧卧美人靠上,只眼底一丝暗色难以掩藏:“去把秦鉴秦将军叫来。”
***
洁净的指尖在红木桌面上一下一下敲着:笃、笃、笃。
凤眸下漾开极靡丽的暗光,楚逢君唇畔勾了清浅笑意,周身却散发出冷冰冰的气息。那只指尖停下来,转而轻轻地握紧。他柔声笑道:“……晚辈不明白尉迟大人的意思。”
坐在对面的尉迟尚漳十指交错,抵着下颔,眼中一片宁静:“哦?我以为楚相会解释一番呢。”
“是关于昭仪的那件事?”楚逢君微笑,眸底有森冷之意。“不知尉迟大人想听个怎样的解释?”
尉迟尚漳牵起一侧嘴角:“从前的那些事,我知道您并未忘记,也绝不可能忘记……所以,关于阿采,您究竟有何打算?”
楚逢君亦是笑,羽睫轻扬,顺手将面前的茶盏拢近来:“大人以为呢?”
“……无论如何,我尉迟尚漳,绝不容许任何能够威胁尉迟一族的人存在于世。”尉迟尚漳的嗓音低沉,“绝无例外。”
“哦?这么说来,也包括晚辈在内了?”楚逢君指着自己,状似无辜。“呀……真无情呢尉迟大人,晚辈好歹也同你们尉迟家颇有缘分的嘛……”
尉迟尚漳并不言语,眸中愈见冷厉。
楚逢君的笑意渐次变作戏谑之色,半晌,他敛下唇畔的弧度:“尉迟大人也别动气,若非被逼无奈,晚辈是不会针对尉迟家的……只是如今舒家的态度不明,晚辈以为,逼迫陛下接受昭仪,并非明智之举。”
尉迟尚漳冷笑一声:“舒家?不都是听命于太祖妃的么……当初勒令阿采入宫,我就知道绝无好事,如今果然是……”他顿了顿,鹰眸淡淡扫来:“我说,楚相不会不明白太祖妃的用意吧?”
“那个老妖婆……”楚逢君羽睫轻扇,唇角勾起一丝冷冽笑影,“比当年更有趣了。”
“现下昭仪还不是太祖妃的对手,”尉迟尚漳叹息,“只要昭仪不对舒家造成威胁,太祖妃就不会太过在意……”
门外忽然传来女子的娇嗓:“打扰大人,有令史来报。”
屋中二人对了个眼色,沉默片刻,便听楚逢君扬声道:“请他进来。”
赭衣令史擦了擦汗,迈进屋门,方才倚在门口的那女子媚眼如丝,冷不丁一记秋波飞来,令史赶紧垂下脑袋作鸵鸟状,强自镇定推开屋门。
“相爷,下次您能不能换个地方……”
话音断在半路,令史张口结舌地瞧着座上,这才发觉尉迟尚漳的存在。
这、这是怎么回事?中书令大人同门下侍中大人……交情不错的样子?
楚逢君支着下颔,悠然笑道:“说吧,有何事禀报?”
“……不必在意本阁。”尉迟尚漳取过茶盏,径自啜饮。
这能“不必在意”嘛?令史估摸着这消息让门下侍中大人听去,会否有什么不妥之处,不料楚逢君修眉一挑:“傻愣着作甚,还不快说?”
令史无奈,只得放低嗓音:
“那个……方才尚仪局的人传来消息,说是陛下召了昭仪今夜侍寝……”
笃。
半晌无声,令史悄然抬头,正见楚相的指尖扣在桌面上,另一侧的尉迟大人则是停下了动作,捧着茶杯定在原处。
两人的脸色都不太好看。
令史暗叫一声不好,这消息果真不该让尉迟大人听到哇?
“……侍寝?”楚逢君状似闲适地开口,却再也掩藏不住嘴角的抽搐:“你是说……陛下?”
尉迟尚漳长长吐了口气,搁下茶盏:“……他才十一岁,不是么。”
令史苦笑:“回二位相爷,正是十一岁的陛下。”
“……本阁要去烧了永熙宫!”二位相爷不约而同地恨道。
于是,快要被烧的永熙宫内——
“陛下,您确定是要妾身侍寝?”
尉迟采抱臂坐在软椅上,看着天骄在一口巨大的檀木箱子里不停捣鼓。一件又一件华丽的袍服被随意丢在地上,小身子都快钻进箱子里了。尉迟采施施然起身走过去,揪住他的后领将他拽出来。
“陛下,您真的有在听妾身说话么?”她哭笑不得地松开手。
“当然有。不就是侍寝么。”天骄满不在乎地哼道,“你没看见朕正在为侍寝做准备嘛?”
等等,为侍寝做准备?
尉迟采半眯起眸子,眸底写着十二分别扭:“……您要做什么准备?”
“玩啊。”他一本正经地眨眨眼,“朕这里藏了好多宝贝,不准备怎么能玩?”
侍寝等于玩,嗯……真是纯洁的等量关系。
“陛下,难道都没人教您什么叫做侍寝么?”尉迟采垂头。
天骄觉得自己似乎又给鄙视了,遂叉腰嘟嘴:“怎么没人教过?父皇说,带女人回永熙宫玩就是侍寝啊,父皇还说,女人都会很高兴的。”
……高兴?就眼下这状况,不如说囧来得更妥当吧。
“唔。那么陛下打算如何让妾身高……高兴呢?”尉迟采禁不住嘴角发抖,竭力稳住适当尺度的笑容。
天骄的粉唇迅速弯出一抹极夸张的弧度,抬袖:“这个。”
手上一抖,哗啦……
竟是一副金质的九连环。
尉迟采的笑容立时僵成呲牙,颤颤巍巍地接过来,双手分别拈着两只环锁,悄声问道:“……陛下,您就打算准备这个?”
“对啊,朕意已决,咱们今晚就玩这个!”天骄乐呵呵地从她手里一把抢回九连环,黑眸笑成了月牙:“如何?很高兴吧?”
喜欢玩益智玩具这是很好,不过……“陛下,”尉迟采勉强止住面上抽搐的肌肉,“妾身觉着困了。”
“不准困不准困。”天骄往榻头一坐,招招小手:“来来,昭仪,咱们来玩吧!”
尉迟采奇道:“陛下,您难道就没有奏折什么的要看么?”往常在电视上见到得那些皇帝,哪个不是通宵达旦地批阅奏折,为啥他就能这么轻松快活?
“奏折当然有啊,不过都在重华宫呢,不劳朕操心。”天骄的口吻似是理所当然,“皇祖母说朕还小,现下不必急着看奏折什么的,等到朕行过弱冠之礼后再行参政也不迟嘛。”他拍拍身边的空位,“来,咱们先来玩嘛!”
尉迟采轻蹙眉心,缓步到榻前坐下。天骄拿着九连环,不无炫耀地道:“朕先解这一盘。你可要看好了,待会若是谁解不开,就要受到另一方的惩罚喔。”
“是,妾身明白了。”
看着天骄津津有味地解起九连环来,尉迟采越发地感到忐忑。
方才他所说的话,让她非常介意。
不错,天骄现在还小,尚且不具备足够的当政能力,但这并不意味着他可以远离朝事。赤国毕竟是他的国家。十一岁起便让太祖妃代为批阅奏折,待到他弱冠之年,赤国……真的还属于他么?
她的眉头越蹙越紧:太祖妃此举,与垂帘听政的慈禧何异?
可是从天骄目前的态度看来,他并不认为这是不应该的,反而觉得理所当然。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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