当年罗东来战锋都是老式军人出身,如今东瑾的高级军官自有罗东来先朝当管带时候的部下,也有得自老战督军的旧部,多是旧军官甚至收编的土匪、流氓,讲的是义气为先,打仗一味逞强斗狠,战术就那么几条,多年也不曾变过,如今二十几年过去了,早就老迈不堪。他们提拔起来的,也都是故旧亲朋,门生子弟,非与他们一脉相承地不能入他们的法眼,因此自然和司徒生茂之类“时髦玩意”儿彼此不对。就是当年战锋也对司徒生茂不甚感冒,战子秦请他来军官培训学校执教,战锋来剪彩的时候很是讥讽了几句。他那样深沉的人做此举自然是当真对此人做派甚存不满。
说来司徒生茂也算是当年出了名的才子,一个行伍出身的铁匠后来能得此称呼当真是不易,他之有才不在于文墨而在于他对军事的钻研,他一个识得几个字的铁匠从军二十多年来,不仅是读了三国演义,孙子兵法,还翻着字典将那外国人的大部头军事著作都一一细读。所谓爱武成痴,说的就是他这种人了。此人经历丰富,却是耿直暴烈,因此人缘不好,连温和的罗东来和深沉的战锋都十分厌他高傲,他在军中受到百般排挤,做到团长就再升不上去,只好到京城的陆军大学去进修,正好战子秦同期就读少年班,一老一小倒是成了莫逆之交。战锋只道儿子脑子里那些弯弯绕绕的东西便是此人传播,自从出了十年前那件事情之后,对他就更是冷淡。战子秦一回国就请他到清江军官培训基地当了总教官,倒是让他避开了繁复的人事纠缠,当真做起了学问来。
这一次与汪军交手,一上来就是一个措手不及,两家宿愿虽深却是二十多年没有这样摆开阵势来干过,虽然第一阵败了,倒也不曾当真害怕。当下众志成城之下,重新拟定了作战计划,大批部队前调,一方面死守武胜关,一方面也迂回到汪墨函的后方去,避开汪家最精锐的云宁铁骑,也计划抄一把汪墨函的后路,打后面的汪鹤声去。
在座都是老行伍出身,不用战锋多说,自然分配得当,各自都有了任务,司徒生茂几次给战子秦颜色,战子秦却只是闲闲喝茶当没看见,仿佛方才两人讨论的那些战术都是说与空气听了。司徒生茂不是统兵军官,自然不能开口参与会议,只得看着战子秦干瞪眼。
他这副作相,自然逃不过旁人的眼睛,那些老行伍自然是知道,对付骑兵要靠炮,论起炮兵自然是战子秦的本行,虽然瞧不起这个小兔崽子,但是不得不承认,这次离不了他。郝孟平虽然吃了亏,但是还是战锋的左右手,自然说话不会客气,撇着战子秦,“小七子,你的炮这回可要好好响响,怎么样?那两个跑团借给老叔叔用用?老叔叔不要你的,用完了还你。”
战子秦放了杯子一笑,“郝叔叔是前锋,我自然是紧着您老。”
旁边坐着的却是战子楚的得意爱将白天齐,他不过四十出头是跟着战子楚一同打出来的,没有那些老将的资历,平素甚是谨慎谦逊,此时却有些不能按捺。向着郝孟平开口,“郝老,七公子的炮兵分队都是82mm以上的大口径重炮,射程极远和你的前进分队怎么配合?”
郝孟平满不在乎,“一个连给一门炮,跟在后面,我轰死汪墨涵那小王八羔子。”
白天齐小心捏拿着开口,“武垭山口那一仗我是见过的汪家骑兵运动极快,若是将炮兵拆散分配到步兵连队里,七公子那种大口径的火器似乎不易集中发挥威力,被汪家一冲怕是……”
郝孟平皱着眉头上下打量了他一番,“白小狗子,你白跟着小四这么些年了,怎么尽他妈的长别人的志气灭自己的威风?”他自然知道白云起话里头的意思,知道自己是说了外行话,想起自己这一次攻击失利,确实是战子秦及时一阵炮火打散了汪家骑兵的后续冲击才得以安全回撤,将炮兵分散使用确实不可能达到那样的效果。但是他一门心思只想把战子秦最得意的炮兵给分离出来,不管是怎么用,总之不能让小七子端在自己背心后头。
白天齐却是狠狠跟汪墨涵对过的,深知前线并不乐观,唯恐这位老叔当真动了义气,他并不善言辞,当及将目光转向旁边的参谋长华天。华天自然是知道他的意思,赶紧打了圆场,“郝叔,老白的意思是说,炮兵还是集中起来使用的好,当真冲起来,炮兵哪有步兵灵活流畅?”
郝孟平却不领情,大咧咧地开口,“我要的不是你说的那种炮,是小七上次用来对付汪家那种铁皮盒子炮,他奶奶的,我碾死他四条腿的畜生!”
司徒生茂已是忍不住哼出声来,战锋冷冷扫视过去,他一口气憋住,低下头来。战锋慢慢开口,“小七,你多久能从清江云阳集结过来?”
战子秦略正了正身形,语气却是平淡,“两天时间,我保证赶到武胜关。”
此言一出,司徒生茂顿时抬起头来,雄视全场。在座的军长师长也都哗然,清江距离武胜一百多公里,这从集结到开到两天时间,当真是不可思议。再看战子秦脸上并没有任何情绪的表露,仿佛只是在阐述一件极平静的事情一般。“不过前段时间油料紧缺,都紧着给四哥送西边去了,我的战车团却得等着油料从海上运过来,没有油他们可是没汪家的马蹄子快。”
战锋仔细打量了一下这个小儿子,想揣摩透他话后面是什么意思,可众多眼睛看着他,他却不能停顿太久,当及皱了一下眉,“你尽快集结到武阳,给你郝叔叔殿后。”
胡百川挠了挠花白的脑袋,“骑兵怕炮,小七这两个炮团,怕是全国头一份,我等着看好戏。”
郝孟平暗自哼了一声,头一份又怎样?他娘的光靠炮有屁的用,把汪家轰跑了战小七敢往前走?还不是得靠步兵?是骡子是马遛完了才知道,走着瞧吧。
会议结束,战子秦一出门就被司徒生茂截住,“七公子……”看他一脸的无辜,说不出话来,嗨了一声自走了。方军跟过来,笑道,“老司徒怎么还这个火爆脾气。”
战子秦揉揉太阳穴,“他钻研的是战术,自然不明白这些,我今晚去清江,你给我把这边看好了,不要出一点的闪失。”
方军点头,“夫人你带走?”
战子秦想了一下,摇头,“等我回来再说,这个时候送她走,旁人会说我们畏敌怯战,过了年直接送她去国外。”
方军点头,“我让芝琦陪着她。”
战子秦笑着拍拍他,“芝琦可真是你的贤内助,你可不要辜负了人家。”
方军苦笑,“我可没你的本事,我家老爷子天天举着家法等在家里,我连回去都不敢回去。”
战子秦嗤笑,“看你这个没出息的样子,我真替芝琦冤枉,开车,回去。”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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西南战事已是遣尽了战家精锐,如今东瑾不是没有兵,而是这些兵都是多年不曾用过的,虽然一干老将豪气云天,但是当真要与汪家的铁骑对决胜算几何,却是谁也不敢有把握。当真要看的却是齐装满员,装备优良的战子秦的第七军。
战子秦的战车团自然不是因为没油了而滞后,他只是不想和汪墨涵当真拼命。他和汪墨涵三年同窗,所谓白头如新,倾盖如故,当真是相见恨晚,虽然两家父辈交恶多年,两个人各自回家之后却也没断了联系。汪墨涵如今也不得意,他那个娶了日本媳妇的二叔如今执掌大权,他也被挤得浑身不自在,战子秦自问这一仗绝非汪墨函愿意,也自然是看得出他夺下武垭山口止步不前的用意,显然是不愿意让他二叔跟在后面白捡洋落,他心领神会,自然愿意殿后以逸待劳等着他二叔汪鹤声的人马上来。
平日里的训练没有白费,第七军是五五编制,全东瑾的第一份,除掉两个炮团早早就调配到前线外,剩下四个机步兵团,并一个快速旅,以及两个学生团,一齐出发,一个昼夜就从清江上火车一路开到武阳,迅速在武阳一线散开布守。就等着前线的消息出来。
郝孟平也不是完全一个莽夫,这回知道小股部队引诱汪墨涵出战,然后再用炮兵迎头痛击,步兵跟在后面也就是摇旗呐喊,当真是轻松愉快,不亦乐呼。可是这样只能固守谈不上收复失地,更谈不上切断汪墨涵和汪鹤声叔侄两个联系了。汪墨涵吃了几次小亏,压根不再理睬,安心布下阵势等着他二叔汪鹤声上来,任他再前沿阵地上表演,就是不出战。不过两天郝孟平就没了精神头,只好想办法准备进攻了。
说起进攻他就没办法了,战子秦笑着看他的步兵扑拉拉地跟着炮火延伸往前冲,随即就被汪墨涵一个反冲击打下来,一点退了,就全线跟着溃逃下来,若不是汪墨涵不想当真动手,早就紧跟着压了过来。战子秦看了两日,只是做闲看笑话一般,看死了他没这个本事,也不着急催战车团上来了,每日里闲暇无比,武阳城里军官俱乐部都办了起来。
战子秦把部队留在武阳,人却在武胜关看着郝孟平进攻。三日之后汪鹤声的人马也开了上来,郝孟平又说要进攻,他就拿个望远镜站在指挥所里做了样子看着,心里对他那个老一套压根不感兴趣。这天按时到了前线,郝孟平再冲上去,却受到一阵炮火轰击,第一梯队顿时陷入一片烟尘当中,战子秦原本心平气和等着他骂娘,一听弹道声音便变了脸色,抓起桌上的电话就拨炮团,“韩彪,不许还击,给我撤,快撤!”
郝孟平原本看得攻击部队伤亡惨重正要叫炮兵,听见他这一声,顿时大怒,反手揪起他衣领,“战小七,你敢撤?他妈的,老子的兵还在前头没死绝呢,你的炮在后头先撤?”
董震看他动手,已是靠了过来,抓住郝孟平的手腕,“郝军长,请冷静。”轻轻一推,郝孟平已经退了两步,回过神来更是惊怒,腰里抽出枪来就上了膛,战子秦心急如焚,只恨自己小看了汪墨涵和汪鹤声,压根不管郝孟平,调头就冲出了掩体,“快,出去,在这里等死吗?”话音刚落,炮弹已是劈头落下,郝孟平被掀翻了压在掩体下面。董震抓住战子秦就往身下按,战子秦推开他,“你懂什么?这时候听我的。”带着董震翻身冲出了战壕,寻了一个弹坑就跳了进去。
两人缩在一起,不知过了多久炮击才算过去,身上的浮土却有两指多厚,眼前一片模糊,脑子里涨闷欲裂,仿佛连气也吸不进去,勉强站起来爬出弹坑。只听见郝孟平嘶声大吼,“都不许扶老子,给我望远镜,给我望远镜!”
从炮火掀起的泥堆里爬出来的参谋里面当真有还带着望远镜的,递给他,只见郝孟平支撑着臃肿的身躯,也不要旁人扶,跌跌撞撞地站起来,摇摇晃晃地将望远镜放在眼前一看,人便跌倒在地,猛然爆发出一阵撕心裂肺的怒吼,“战小七,我操你祖宗!”
战子秦面目抽动,看了一眼董震,“走,回去。”一个趔趄,也摔倒在地上,董震赶紧扶他起来,看见臂上,腿上都有血迹,刚要查看便被他推开,“不妨事,小弹片而已。”迈过一具具尸体,也不搭理郝孟平,翻过战壕径自寻找其他的人。走了不知多久,才遇到魏雄带着人沿路找过来,一同开车回了武阳。车上恰好有步话机,那边韩彪已经取得了联系,所幸汪鹤声第一攻击的目标是郝孟平的指挥所,那边炮团的阵地还有一点时间来得及换了阵地,就是如此,还是损失了四门炮。
战子秦恼火已极,深恨自己居然这样大意,听着韩彪在那边发狠,说是现在就要还击,气得大骂,“你脑子被轰傻了?汪鹤声知道我们的射程,他打完了不跑?你一开炮打不到他还就成了他的靶子,给我好好窝着,一发炮弹不许打。”
啪地摔了话筒,喘了两口气,再抓起话筒命令下去,“现在就叫人再过去侦查,找到他们的炮兵,给我标定位置,晚上我要报仇雪耻!”
刚回到武阳的指挥所里,战锋的电话就打了过来,战子秦正是头晕的时候,听着父亲在电话里面咆哮,也是恼火上来,“郝孟平做了汪墨涵的砧板上的肉,难道让我陪着他死?”
不愿意再听父亲斥责,抓起桌上的电话来,拨了一个特殊的号码,“张会长吗?给你主子报个信,说我要跟他说话。”
晚间果然有个电话打过来,董震听了递给他,他听见汪墨涵那清冷的声音倒是冷静了下来,“墨涵兄,怎么突然当真动手?”
那边淡淡的,“你当我是打着玩?”
战子秦看着桌子上的地图,“你明知道我在这里,你当真敢冲过来?”
汪墨涵依旧淡然,“日本人早想探探你的底了。别以为你那几门炮,几辆德国坦克装甲车能抵事,今天你也看见了,我二叔也今非昔比啦。”
战子秦冷笑,“那是今非昔比,原先不过是日本人的女婿,看今天这个架式是打算给日本人当孙子了?墨涵兄,你也肯同流合污?”
汪墨涵压根不理睬他的讽刺,淡然道,“战老七,口气冲得腰杆子够硬,我是没想到你这么不禁打。到嘴边的肥肉不让我吃,未免太强人所难,你先好自为之吧,等这一仗打完,我们再谈。”
战子秦轻笑出声来,“墨涵兄,看来我是高估了你,你若是能作得了主,怎么能让你二叔做出这种事情来?不怕你家老爷子从棺材里跳出来找你算账?”
那边啪嗒一声挂了电话,战子秦这里却冷下了脸,董震过来,“老爷子到前线来了。”
战子秦唔了一声,吩咐道,“今晚让韩彪给我谨慎一点,务必在老爷子到之前给我把脸找回来,通知清江的周津南立刻过来会合,一路小心汪家的飞机,让姜绮年给他护航。”眼望着窗外阴霾的天色,不由得也慢慢冷下脸来,这一回汪家是要狠打了。汪墨涵的话很有道理,他们却是是有交情,可是他们也是敌人,腰杆子不硬还找人套交情当真是自取其辱,自己怎么这么没出息,被轰了几炮就晕了头了吗?
等这一仗打完再谈吗?好,像汪墨涵的风格,东瑾就在眼前了,到了嘴的肥肉?汪墨涵他就是铁齿铜牙,他也非给他嗝下来不可!