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异乡人》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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异乡人- 第15部分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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  〃方小姐,我只不过要求你站在我这边——〃
  〃你是一个鄙劣的小人,我不管你有什么身份,有什么衔头,你是一个唯恐天下不乱的捣乱者,你给我滚出去。〃
  事败了。
  欧阳退出去,一个踉跄,手一松,瓶子滚到地毡一角,他落荒而逃,也顾不得捡拾。
  沈培在门口经过,〃那是谁,〃一眼看到祖斐恼怒的容颜,〃不识相的追求者?〃
  祖斐把不安的情绪按捺下去,但声音不由自主颤抖。
  沈培问:〃是谁令你动气到这种地步?〃有点作贼心虚,怕适才开会时意见太多,得罪祖斐,〃不会是我吧?〃
  祖斐根本没听到她说什么,自顾自发呆。
  沈培进房来,脚下却踢到一样东西,顺手捡起,放办公桌上。
  她看到祖斐脸色发青,大异寻常,咕哝一声苗头不对,先避一避锋芒,下班时分才慢慢向她解释,便借故退出,替她掩上门。祖斐犹豫半晌,终于掏出怀刚送的小无线电话,那个号码,早已背熟在心,一拨即通。
  她说:〃我找程作则教授。〃
  接线生问:〃请问尊姓大名。〃
  〃方祖斐有要事请求会面。〃
  〃等一等。〃
  过了三数秒钟,程作则的声音出现,〃祖斐?〃
  〃程教授,我必须见你。〃
  〃什么时候什么地方,请说。〃
  〃今夜七时,我到山坡前来等你。〃
  〃怀刚知不知道这件事?〃
  〃不必通知他。〃
  〃届时见。〃
  祖斐吐出一口气,这才回到现实世界来,推开门,发觉同事早已外出午餐,大堂空荡荡,只有几个女孩子留下来,织绒线的织绒线,打瞌睡的打磕睡,也有人捧着电话趁空档与朋友喁喁细语。
  祖斐跑过去找沈培,她不在。
  又去找周国瑾,自然也不在。
  祖斐更觉得自己脱了节,家中方一日,世上已千年,她已跟不上脚步。
  祖斐用手臂交叉抱住自己,看着窗外,三十多层大厦底下的车与人似蝼蚁一般。曾经有一刻她渴望离开这一个层面,去到越远越好,把幼年时的罪衍,和她的过犯,撇下不顾,从头开始。
  〃方小姐?〃
  祖斐转过头来。
  一个女孩子向她微笑,〃吃苹果?〃她们买了水果上来。
  祖斐接过苹果,放到嘴边,咬一口。
  小女孩关注地看着祖斐。
  祖斐朝她笑一笑,〃谢谢你。〃
  小女孩腼腆地点点头。
  沈培回来了,右手提着大包小包,这家伙,定是趁午餐时间去购物。
  〃沈培,〃祖斐连忙过去,〃买了什么?〃
  沈培没料到她有心情问及这种琐事,连忙答:〃女儿的衣物。〃
  〃天气真的很热了,是不是?〃
  沈培呆呆看着她,竟说起天气来了,这位小姐,葫芦里卖什么药,沈培不禁有一丝惶恐。
  只见祖斐如服食过镇静剂似,动作较常人慢一点,但不急不躁,按部就班。
  下午,沈培一直注意她,同大姐开会,她做的几点注释,也相当有水准,补充了计划的不足。
  祖斐好像没事了。
  她难道已与靳怀刚达成协议?
  轮到沈培心不在焉。
  会后周国瑾说:〃这才是方祖斐呀,恢复常态,令我放心。〃
  祖斐紧紧握住大姐的手。
  周国瑾不明所以然,但机警的她知道祖斐一定有她的原因,便任由祖斐握着。
  祖斐终于放手,〃明天见。〃
  沈培问:〃去喝杯东西?〃
  〃别陪我,你女儿在家等你。〃
  〃来看,我终于找到她要的东西,〃沈培打开纸包,取出一条粉红色叠纱裙。
  〃啊,〃祖斐忍不住低呼出来,〃谁在小时候不梦想拥有一条这样的裙子,穿上必然像个小公主。〃
  〃你瞧。〃沈培十分得意地扬开裙子。
  裙身上还钉有一粒一粒亮片,闪闪生光。
  〃太美了,她一定爱煞。〃
  〃是的,长大之后,很难有这样简单的欢乐。〃
  祖斐点点头,开头的时候,女孩子都想做漂亮的蝴蝶。
  沈培把衣服小心折起放好,然后问祖斐:〃你没事吧?〃
  〃我很好。〃
  〃祖斐,我目击你度过不少难关,这次一定也可以。〃
  〃是,我行。〃
  祖斐并没有怀疑过自己。
  沈培收拾一下,〃我先走一步。〃
  她比祖斐先离开写字楼。
  这个难关,不会比她以前熬过的关口更难度过。
  因经验丰富,尽管难做,不愿意去做,也会做得很漂亮。
  祖斐觉得她胃部像是穿了一个洞,空荡荡,凉飕飕。
  那只小小的瓶子被沈培拾起,此刻搁在桌子上。
  欧阳君像一个茅山道士,不知他瓶里装着什么阿物儿。
  祖斐轻轻扭开瓶塞,近日发生的奇事太多,如果瓶中冒出一阵烟霞,有个巨人现身,向她一鞠躬,说声〃主人,你有什么吩咐〃,她也不会再觉得稀奇。
  但是没有。
  房间静悄悄的。
  约三四公分高的瓶子内装着液体,她将瓶子倾侧,把一两滴液体倒入茶杯内,褐色的药在水中打转化开,渐渐消失,无色、无味。
  这个人从什么地方弄来这种东西,想必也要花点心血时间,所以说要害人也不是容易的事,同样要花工夫动脑筋。一念之差。
  祖斐盖好瓶塞,把小瓶放进口袋。
  她熄掉办公室的灯,休息片刻,她出门叫计程车到郊外去。
  好奇的司机在倒后镜中打量她,祖斐别转面孔。
  天黑了。
  她不觉得路途遥远,满怀心事,一直垂着头。
  年轻的司机不由得起了惜香怜玉之心,他想,她一定是前去与什么人开谈判,他猜测,是个负心人吧?
  他同情后座的女客,感情已腐烂到这种地步,不如退出,留个全身。
  他偷偷张望她。约在那么偏僻的地方见面,怕她要吃亏。
  快要到达那个指定的停车湾了,司机减低速度。
  祖斐探头出去,看到一辆车子在前面等她。
  〃就在这里。〃
  司机:〃要不要我等你?这里叫不到街车回去。〃
  祖斐点点头,〃好。〃
  祖斐下车,看到程作则也自另一辆车上下来。
  她迎上去,〃教授。〃
  〃你想到什么地方去谈话?〃
  〃在车上方便吗?〃
  程作则想一想,〃也好,不会碰见闲杂人等。〃
  祖斐上了他的车,关上门。
  程作则开门见山,〃祖斐,你的入境证不获批准。〃
  祖斐不语。
  〃你的感情丰富,性格冲动,不合规格。〃
  祖斐苦笑。
  〃即使你可以顺利移民,相信我,祖斐,你也不会快乐。〃
  隔了很久,祖斐答:〃是,我知道。〃
  〃对不起。〃
  〃不用向我道歉,程教授,我今日要求见你,根本想托你同怀刚说,我不能去。〃
  程教授有一点点意外,〃你不打算亲自告诉他?〃
  〃没有必要。〃
  〃也好,这是一个明智的决定。〃
  〃告诉我,程教授,你们那里,搞不搞人际关系,有没有排挤倾轧。〃
  〃这是所有高级智慧生物的拿手好戏,断断少不了,你不能看轻我们。〃
  〃再告诉我,在你们那里,有没有真正的自由?〃
  〃如果你照上头的规例法律去做,可以获得某一程度的自由。〃
  祖斐微笑,那有什么分别。
  程作则十分感喟,长叹一声。 
 


  
 
 
  
 

第十章 
 
  〃教授,我想提醒你,有一位姓欧阳的先生,对你们有超乎常人应有的兴趣。〃
  〃我知道他。〃
  〃你知道?〃
  〃他是个小丑。〃
  祖斐悲苦中也不禁〃嗤〃一声笑出来。
  〃他走遍全世界尾随我们,绝不放弃,一有机会便要暴露我们。〃
  〃他可危险?〃祖斐担心。
  〃不,他很讨厌,但没有杀伤力。〃
  祖斐放下心来,〃或许他只是好奇心炽。〃
  〃有一个人老在你门口张望,即使没有恶意,也不受欢迎。〃
  祖斐说:〃他拿你当假想敌,为什么?〃
  〃我完全不知道所以然,或许他觉得我与他有相似之处,你怎么看,祖斐?〃
  祖斐笑,〃你们都是男人,还有,职业都是教授。〃
  程作则点点头,〃所以他名正言顺地向我挑战了。〃
  〃他还把这个给我。〃
  祖斐把玻璃瓶交给程作则。
  也不是鲜活,程教授一看就知道是什么,接过来,摇一摇,〃叫我们喝下去,好叫我们变成八爪鱼,他是不是这样说。〃
  祖斐点点头。
  程作则又叹口气,〃祖斐,你真是我们的好朋友。〃
  〃你这样说,好像我背叛了地球似的。〃
  程作则拍拍她的手背,〃真可惜怀刚不能与你在一起。〃
  祖斐胸口像是挨了一拳,眼泪夺眶而出。
  程作则知道她倔强,只得假装看不见。
  过了一会儿,祖斐说:〃我不想……迟些拖下去……留一条啰嗦的尾巴。〃
  她没有抬头,看不到程作则的表情。
  〃我会告诉怀刚。〃
  〃我只是我,〃祖斐说,〃你们一定明白,你们对我们性格的认识,恐怕远在我们之上。〃
  〃我们都喜欢你,祖斐。〃
  〃我知道。〃
  〃你看来非常疲倦,祖斐,待我送你回家休息。〃
  〃我有车。〃
  程作则替她打开车门,祖斐慢慢向计程车走过去。
  司机看见她无恙,松口气。
  谁说没有好人,谁说人已经不再关心人。
  祖斐哑声说:〃请载我回去。〃
  司机发动引擎,驶回头。
  他劝道:〃小姐,那人比你大好多,你跟他也不会幸福。〃
  祖斐不出声。
  任何人都看得出她哭过,难怪陌生人表示同情。
  祖斐付了双倍车费。
  那年轻的司机目送她上楼,才把车子开走。
  祖斐真正瘫痪下来,扑倒床上,口中念着:〃……求你转向我怜恤我因为我是孤独困苦,我心里的愁苦甚多,求你教我脱离我的祸患。求你看顾我的艰难……〃
  方祖斐终于忍不住,嚎陶痛苦失声。
  十八岁的时候,她曾经许下诺言:过了二十一岁,誓必不再哭泣。她失败,没有做到。渐渐祖斐相信要求过严妨碍养生,于是又暗暗许愿:过了二十五,再哭就得掌嘴。许久没有再犯,偶尔也沾沾自喜,但今日又哭了。
  真是一种惩罚,因为尚要肿着眼泡见客。
  心灰以后,一切趋于平静,最重要的是,这是她的选择,至少她愿意这样相信。
  沈培同她说:〃其实跟靳怀刚一走了之也不是坏事,你迟早会习惯下来,移民有移民的好处,许多人都过得很愉快,说到繁嚣、妖异、诡秘,很少都市比得上这一个,能在此地住上十多二十载,哪里都去得。〃
  祖斐的心隐隐作痛,不能回答。
  沈培说:〃站在自私立扬,我不愿你走,对了,祖斐,怀刚到底来自哪个国家?〃
  〃现在还管他作甚。〃
  〃有一刻,我看得出你是真想跟他双双离去的。〃
  这时候,周国瑾走进来,〃好哇,我独个儿舌战群雄,你们却在这里凉快。〃
  她顺手取过沈培的杯子,转到杯口另一边,呷一口水。
  祖斐猛地打一个突,想起来,〃喝不得!〃她叫。
  沈培用手拍胸口,〃吓坏了,大叫什么?〃
  周国瑾放下杯子,狐疑地看着祖斐。
  祖斐赔笑,〃呃,这水是隔夜的。〃
  大姐耸耸肩,走出去。
  祖斐担心得不得了。
  沈培犹自发表她的宏论:〃想要一个家庭,总得有所牺牲,祖斐,这次算了,下次可不能再磋跎。
  祖斐尾随着周国瑾,要命,她喝了那现形水,不知有什么后果。
  只见她坐下来,翻阅文件,祖斐紧张地注视她,周国瑾忽然抬起头,叹口气,有点倦慵的样子。
  这丁点儿轻微的变化,足以使祖斐震动。
  她放下笔,问祖斐:〃我们在这里干什么?〃
  祖斐张大嘴,这是大姐?一向英明神武、处变不惊的舵手,内心原来同方祖斐一般彷徨?
  这就是大姐的原形?
  只听得周国瑾说下去:〃三年来没有放过假,是,这是我的工作,非得把它做好,一天在这岗位上,一天有光彩,但终有一日我要退休,退位让贤,届时房门上换上别人的名牌,我剩下些什么?〃
  祖斐呆呆地看着大姐,原来她也为切身问题头痛,原来她同所有人没有分别。
  周国瑾苦笑,〃我已过了生育年龄,祖斐,今年我已四十八岁。〃
  祖斐吓一大跳,瞪起双眼,四十八岁,不可思议,不论外貌举止,大姐看上去至多像三十八,事实上她在人前也永远暗示她约莫只有三十余岁。
  光是知道这个秘密已经足以招致杀身之祸。
  这个玩笑开不得,祖斐不能让她再说下去。
  〃大姐,你今天好像有点累——〃
  周国瑾打断她,〃……没有家,没有人。〃她叹息,〃只从一个会议走到另一个会议。从一个宴会走到另一个宴会。有时候我预见自己的死期:黑沉沉一间房间,独自躺大床上,只有医生送终,遗产没有人承受,祖斐,他朝汝体也相同。〃
  周国瑾好似酒后吐真言,巴不得将心事尽在一个早上倾吐出来。
  这一滴药水竟有这样巨大的效果,令祖斐哭笑不得。
  〃大姐,你疲倦了,回家休息好吗,我替你告假。〃
  〃祖斐,〃大姐还要说,〃你还年轻,你不要紧。〃
  〃大姐,我去叫司机来送你。〃
  周国瑾取过外套,搭在肩膀上,〃你说得对,告半天假,回家睡一觉也好,醒不来,索性驾返瑶池,倒也是乐事。〃
  〃大姐——〃祖斐欲哭无泪。
  走到房门口,周国瑾又回头,〃机器也有停顿的一日,祖斐,你不是真相信,公司没有我不行吧?〃
  她惨然一笑,翩然走向大门。
  祖斐闭上双目。
  〃大姐到什么地方去?〃沈培意外地问。
  〃她告假——〃
  〃可是她从不告假。〃
  〃她也是血肉之躯,同你我一样,为什么不能告假?〃
  〃祖斐,你对我不用粗声粗气。〃
  〃对不起。〃
  〃奇怪,大姐竟说走就走。〃
  祖斐苦笑,还能讨价还价不成,当然得马上走。
  沈培说:〃老实讲,我希望过的生活,是什么都不必做,天天起来瞎逛的那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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