女生接过来依然很大力地一股脑塞入书包。
如果整理得好,装进去绰绰有余,可是胡乱塞进去造成的后果只有一个——拉链怎么也拉不上。女生又和拉链杠上了。
男生在一旁看得好笑,这样下去估计书包会撑坏。
新凉笑着从女生手里拽过书包,坐在地上把东西倒出来重新整理:“呐,其实我在台下的事后从来不会注意指挥。”
颜泽像被当头劈下的闪电集中,呆呆地看着身旁帮忙收拾的新凉。
少年抬起头,微笑着的英气的脸在记忆中形成了永恒的定格,夕阳暖暖地罩上来,四处都是流光。他的眼神中没有半点责备,包容地宠溺地容纳进所有暖的热的声线抽丝剥茧绕上来——
“他们总是背对观众的啊。”
——安全地将自己覆盖。
颜泽勉强找回呼吸,因为视线模糊揉了揉眼睛,衣袖上的湿润大片大片洇开。
『九』
其实从一开始,你就明白,我是个烂到极点的女生。
明明是自己太差劲,却迁怒于无意抢走关注的别人。
从一开始,你看到的就不是那个假作欢颜的我,不是那个处心积虑制造出来的、开朗活泼的“我”,不是那个广受同性异性好评的、担任班委却游刃有余的我。
可是你不仅没有摇旗高喊着“恶心”离去,反而把笑容雕刻进我所有的记忆里。
你将复习资料放在我桌上,你记得我所有喜欢的食物,你在换掉饼干的夹心以最低限度的伤害成全我拙劣的小诡计。
你省略所有前因后果,在被问到:“有女朋友了吗?”后,看见几步外乐不可支的我,声音突然就沉稳了下来:“是有。”用下巴点着我,用暖热的目光递过来,“那个就是。”
在我被喜欢的人接受时,你比我更感到幸福,拉着我跑过晶莹剔透的街道。
我发疯一样撬开别人的储物箱,发疯一样撕掉别人的信件,发疯一样弄伤了自己。可是你像往常一样挑着话题和我并肩走去车站,假装什么也没看见,什么也没听见,并且让已经驶远的出租车掉头回来。
所有这一切,是因为,唯一能将性格中那些凌厉的阴暗面削平抹去的方法是用足够多的温暖把我包裹起来。如果我拥有和那些聪明的漂亮的女孩等同的幸福,就能够变得和她们一样温柔可爱。
——你比谁都明白。
“想了想我还是先送你回去。上车吧。”
我迟疑了两秒。
见你已经将放在靠右边座位上的书包和衣服移开,我收了伞猫下腰钻进去。“谢谢。”
世界瞬间就变得狭小了,前方只有雨刮器在排开不断落在挡风玻璃上的液体,它们以流动的姿态向两边会聚成了溪流。玻璃上满是雾气,司机翻出抹布擦了擦,眼前才清晰了一些。
一股暖流正从胸腔朝各个血管末梢漫涌。
并不是因为车厢内温度最高,而是因为我知道,你没有跑回教室坐着避雨而仅仅登载楼下这反常选择存在的唯一原因是——
它是个善意的谎言。
天与地,原本在地平线的尽头一分为二,如今因为雨水的作用连为一体。
天与地,都能因为雨水的作用连成一体。
我和你,为什么始终被禁锢在原有的角色设定里,无法了解自己的心意。
你对我好,我比谁都清楚。
卓安。季霄。因为他们而建立的关系,并没有随着与他们联系的消失而消失。我们从没有想过是为什么。
插科打诨地度过每一天,目光定格在对方身上的每一天,从没有想过为什么。
无数次接近真相,却总是在童话即将拉开序幕的临界折转了方向。
也的确曾经穿行于童话一样的世界,头顶上厚重的积雨云迅速被甩在身后,满街的行道树顺下晶莹的青色枝条,你凉凉的手指搭在我手腕的静脉处,却没有发现那些鼓点般的节律是如此清晰。而我,竟也忘记当时脑海中闪过的电影,最感人的情节并非女主角穿着高跟鞋去间喜欢的人,而是之前男女主角一同在雨中奔跑,即使那是他还停留在他好友的男友的身份上。
我忘记了。
『十』
如果太阳此刻熄灭光芒,地球上的人要八分钟后才知道。
广袤的宇宙空间中,漫长的无垠时光里……
是谁的声音如此不真实?纵使倒带回放上千遍,也让人无法相信。
——我恨你!
——锈住了,打不开。
又是谁的告白如此微弱?以至于永远搁浅在了大脑皮层的深处,连自己都再也听不见。
——呐,我喜欢你。
——再见。
番外篇一
时隔一个月,逝世女生的课桌上还不断更换着新鲜的百合花。
电视里滚动播送的新闻早不知更新了几个回合,那条“本市阳明高级中学一名女生意外坠楼身亡,据称是因为校舍年久失修窗框腐朽脱落造成的。专家提醒学生请勿坐在窗台上以免类似惨剧再次发生”的消息,迅速湮没在了前赴后继而来的“今日沪市大涨207点”和“预计猪肉价格半年内不会下降”之中。
念念不忘,或是过眼云烟。
纷扰校园的话题总在变换,频率取决于广大女生的新鲜感。
然而,最近的话题总是在“一班那个女孩真是死得可惜”、“连艺术节也受影响,难道她自己没有责任么?凭什么全怪学校”、“本来就不该坐在窗台上”、“唉,算了,不要对死者不满。不是还有体育节吗”之后,经过一阵沉默,指向同一个终点——
“话说回来,那个女生,是前体育部部长吧。”
绕不出循环。总感觉她无时无刻不在身边。
抱着一大堆体育节宣传海报经过走廊的夕夜低下头,假装没有听见那些因自己的出现戛然而止的议论,心里并无其他,倒真有那么点轻松。
明明是自己最好的朋友,却死得让自己感到轻松。
静下来,忍不住责备自己“为什么会是这么阴险恶毒的人”。
也许是表情太自责,在别人眼里就自然而然被理解成为“因为朋友过世而悲痛欲绝”,以至于走进教室的时候在门口撞到同班的季霄,对方迟疑了数秒终于在身后叫住了她。
“呐,夕夜……”
女生慌张地回过头。
“……不要太难过。”人死不能复生——这是下文?
女生苦笑着缓慢眨了眨眼:“没事。”语气里满是疲惫。
颜泽在世时是自己与外界交流的桥梁。和同学一起出去唱歌也好,去拍大头贴也好,那些琐碎的快乐,在颜泽的构建下让自己的世界多彩起来。如今颜泽死了,竟还在起着这种作用。想想这一个月来,几乎所有人对自己说的话都以“逝去的颜泽”为根基。
开始以为自己没有颜泽也可以自然地与人沟通,却越来越发现自己完全无法跨过颜泽。当他们忘记颜泽的时候,也很可能就是自己被遗忘的时候,虽然暂时没这种担忧。身在另一个世界的颜泽对这个世界依然有不可忽视的影响力。
就是这样的存在。
夕夜抬起头看向面露担忧之色的季霄:“如果我说我没有因为颜泽的死而难过呢?”
男生愣了,担忧的神色终于渐渐变成了费解,半晌才勉强找回重新开口说话的气力:“啊——夕夜,你不要这样。”只说不够,经过女生身边时还安慰似的拍了拍她的肩。
剩下夕夜怔怔地抱着海报发呆。自己这样,到头来还是被人认为是“因悲痛欲绝而开始说胡话”了么?
没有人会相信的。
【2】
海报,要代替颜泽贴;传单,要代替颜泽递;报名工作,要代替颜泽组织。
由于未到学生自主管理委员会换届的时候,新的部长没选出,身为体育部干事的夕夜自然代为接管了体育部的所有工作。一时间因为体育节的来临忙得焦头烂额。
代替,是个令人既激动又沮丧的词。
暮秋校园的午后,广播里放着煽情的旋律。踩着音乐的节拍,夕夜穿过漫长的走廊站定在7班的门口,深呼吸定了定神,敲了三下推开门。
离门最近的是一张陌生的脸,夕夜有点胆怯地涨红脸说:“找一下你们班长”,声音是微微颤抖的。出师不利。7班第一排的女生盯着自己看了好一会儿才转过头去叫了一个人的名字。
“什么事?”一个男生从教室里风风火火地跑出来,半带上门。
“你是7班班长?”得到对方点头的答案后夕夜调整语气继续说下去,“我是体育部……干事。请问你们班体育节的报名表什么时候可以上交?别的班都已经交齐了。”
“啊……这个,”男生挠了挠头露出不好意思的神色,“我给忘了。对不起啊,我这就统计,下午放学后保证交到你们体育部办公室去。”
什么!这么重要的事怎么能忘记!下午第三节课可是要将结果交到自管会的啊!你居然让我等到放学?
不过,现在不应该这么说。
“啊——这样啊,没事没事,你慢慢统计好了,”夕夜换出可被称为“秒杀”的笑容,语气已经压抑到温柔的程度,“放学后不用送过去,我来拿吧。”
“那就辛苦你再跑一趟啦。”男生顿时松了口气,道过谢后冲进门去。等了半天,门外的夕夜也没有听见里面响起诸如“谁要报体育节项目”的征询问话。
怒火必须忍住,否则永远都只是“体育部干事”。
夕夜咬了下嘴唇转身离开,拇指的指甲在不知不觉中掐进拳眼,迟钝的痛感传来,力道放轻一些,血液又回流过来,好像什么也没发生过,除去皮肤上那一道浅得看不清的印记,最后连那也缓慢地蒸发消散,缺乏真实感。
甚至已经开始讨厌自己的虚情假意。碰上这种事的话,颜泽以前都是怎么做的呢?她好像一贯都处理得得心应手,从来没因为类似的事情而抱怨过烦恼过。
学业之外,更大更广阔的那些天空,颜泽可以跑跑跳跳在里面纵情恣意,在那些曼妙的时光中、人与人的交往里、各种抛头露面的场合,进出自如,分寸拿捏得刚好。而自己却拽着她递过来的唯一线索,紧张又局促地跟着她走。
从什么时候开始,她成了自己存在的证明?
没有颜泽在,坐在图书馆自习一整天也不会有人来跟自己打招呼。
体育课做仰卧起坐练习时,根本没有人会主动跑来要求与自己分在一组。
班级里有许多话题圈,女士们一下课就围在一起,自己却无法像颜泽那样自然地插进话去。甚至,就连成为“体育部干事”也是因她当初一句“部里人手不够啊,忙死啦,夕夜你来帮帮我吧”而起。
【3】
最后一节是自习课,上到一半时住宿生就开始往食堂撤,教室里剩下不到三分之一的走读生零散地分布着。夕夜看了看表,还有十分钟下课,但为了以防万一,还是先去7班门口等着,以免又被那个不负责任的班长溜掉。
可走到7班门口才发现里面居然只有一个学生,难道已经放学了?夕夜感到血压瞬间降下了两个单位的刻度。
“那个……同学,请问一下……”女生笨拙地开口,话还支支吾吾的没讲全,就被对方头也不抬的一句“体育课,去操场找”给顶了回来。有点自讨没趣的感觉。
绕过学校创始人的铜像,夕夜往400米跑道中的足球场张望了一会儿,没有上体育课班级的踪影。女生径直往篮球场方向继续走去。
七班的男生们果然在一边的篮筐下争抢。夕夜沿体育馆台阶的边缘坐下,目光却被另一边正在独自打球的同班男生吸引。
贺新凉。自从他和颜泽确定交往后她就不知该如何与他相处,外出聚会时也尽量避开和他相见。几乎已经忘了当初是谁在黑暗中抱起自己,谁的手骨节突兀,谁的手腕处静脉跳动的节律和血液缓流的温度。夕夜在半昏迷状态中下意识地伸手去拽他的衣领,以为自己探到那个神情一贯凛冽的少年内心截然不同的温柔。
最喜欢的女作家曾在小说里写过这样一句诗:曾幻想能在最为动心的那刻死去,但为了什么终于不能。
那个故事的最后,置身童话的女孩回归尘世乘上飞机,把脸贴在机窗玻璃上。她看见西藏的千山万壑、草原牧场和寺庙红墙,看见山谷中的一条公路,看见公路旁边的那片草原和山坡。山顶上,她骑着黄褐色骏马的王子一动不动地立在那儿,她望着他,直到白云遮盖了大地。她与他永不相见。
夕夜伸手去拽新凉的衣领,夜色含混了自己身上温热腥湿的血液气息。
高一的暑假,夕夜被卡车撞伤,险些送命,那个少年丢失了惯常的从容,抱起自己疯狂地往医院跑,就在昏迷前的最后一秒还看见他棱角分明的帅气的脸。夕夜脑海中忽然冒出了那个童话落幕悲伤到死的故事,幻想如果自己在那夜就那样死去多好。
如果死去的话,就不会在后来的漫长时光里背负着巨大的伤口,眼睁睁地看自己最好的朋友和自己喜欢的人在一起,在心里默默给自己判了刑——她与他永不相见。
其实早该知道,他的温柔再丰富再盛大,也只是对一个女生而言,与他人无关。
夕夜曾经怎么也想不通,为什么新凉选择的是颜泽而不是自己。任谁看来,顾夕夜也是比颜泽强很多的女生,几乎是个完人,相貌有混血的气质,头发是天生的棕色,进校第一天就开始被同年级或高年级男生议论着。甚至无需动用智慧,只要一点点小聪明就足够让她以中考文科状元的身份进校,之后始终笑傲在年级前三名。
此刻颜泽不在了,她才真正意识到自己欠缺在何处。如果这时坐在体育馆台阶上的是颜泽,她一定会在男生们中场休息时把手边的矿泉水递过去,和他们毫无芥蒂的谈笑。她也会放肆的和他们打会儿篮球,即使动作相当差劲、扔出的球离篮板差好远。他们会像哥们儿一样和她勾肩搭背,在她说出傻话时揉着她的头发开玩笑。
都是自己做不到的事情。
感觉到有人碰了碰自己的肩在身边坐下,夕夜回过神来,转头看见满头大汗的季霄。阳光的男生微微眯起眼笑着打趣:“大美女怎么有空莅临篮球场指导?”
意识到对方除同班同学之外还有自管会主席的身份,女生郑重的直起身:“七班的体育节报名表没交,我在