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积木城池》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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积木城池- 第8部分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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离校前我在教学楼的厕所里拉了本学年最后一泡那啥,刚刚扎好马步就听见有人匆匆闯进来推开隔壁的小门,然后一记惊天地泣鬼神的重型屁咆哮开来,我不假思索地问道:“章鱼哥,你连大便都这么讲排场啊?”
果然是章鱼,他一边气运丹田,一边问道:“你怎么知道是我?”
“未见其人,先闻其声,这点功力小意思。”
“闻什么啊,闻屁吧你!”
我们就这样开始扯淡,不要拿卫生来说事,乌龟老鳖没有一个是讲卫生的,照样长命百岁。原本只是谈论暑假安排,他去新马泰,我去澳大利亚,出国归来后我们穿着裤衩去农村的小河洼里抓鱼摸虾。提到考试答案的事情,他倒不以为意:“你放心好了,就算学校把这件事情上纲上线了,我也不会把你招出来的。”
“你不招,别人可说不定。”
“你怕什么啊,直接收你短信的不就我和卫薇吗,其他人都不知道答案的来源,到时候我就死扛着不说出来,他们能奈我何?”
我这才稍稍放下心来,人多嘴杂是保守秘密的大忌,只要克服这一点,那么安全指数就高多了。正当此时,另一侧隔间的门嘎吱一声被推开,一个人一声不吭地快步走了出去。章鱼开玩笑地问道:“你就开一下你的慧耳,听听刚才那人是谁!”
我轻蔑地哼笑一声,没有答理他,但转瞬间我们都陷入沉思之中——天机已然泄露。脑子里一片空白,我懊悔得几乎便秘,那人说不定是本校的老师或是某个主任,也说不定是学生会某个立功心切的干事。刚才我们互相说到了对方的名字,身份已经暴露,倘若那人跑去举报,那么我命休矣。
我提着裤子站了起来,心情极其惆怅,我实在没有想到在厕所这样一个五谷轮回之所,百无禁忌之地居然没有言论自由。在这个关键时刻,算得上明智的选择只有两个,一是负荆自首,一是负罪潜逃。经过快速的思考,我觉得第二个选择比较靠谱,于是趁早逃之夭夭。我当天返回市里躲了起来,章鱼连夜逃回乡下奶奶家。我们潜伏两天后与各自的娘亲一起飞离了中国。
表姐在澳大利亚定居,她带我出去玩,我看到了考拉和袋鼠!
我白天到处拍照留影,回到住所就将照片上传到网络相册里,与我身边那帮爱装的男女一样,我将每张照片都注释上地点天气人物事件心情以及感想。然而与章鱼相比,我真的有失水准,他也照猫画虎地拍照上传,并且在照片上配上一段唯美的文字,矫情得百转千回。我绝不会冤枉他,凭他那点连检讨都写不出的破文笔,无论如何都写不出这种无病呻吟的文字,大概是冒盈盈代写的。电视剧里经常说,恋爱中的人都是盲目的,有时还会智商低下审美倒退,看来果然如此。
尽管我在异国他乡玩得开心,但是作为一个忠君爱国的青少年,我没有乐不思蜀,并且无时无刻不牵挂着祖国母亲,因为我害怕作弊的事情东窗事发。半个多月后我结束澳大利亚之旅,忐忑不安地飞了回来。我妈到她的牌友家显摆去了,而我马不停蹄地赶回家打开信箱,学校寄来的成绩单赫然出现在眼前。
我获得班级第六名,与前五名的差距不算大,音乐零分,体育满分,美术刚好及格,思想品德一栏上是空白的。我再仔细阅读班主任写的评语,发现他写的是内涵文:“该生天资聪颖,勤于思考,乐于助人,但学习积极性不足……”
不就是一例行公事的评语嘛,居然写得这么委婉,说我乐于助人,这到底是在夸我还是损我呢?难道是在影射我作弊的事情?不应该呀,听说评语都是很早之前就写好了的。
章鱼也从新马泰回来了,他爹看到成绩单,十分开心,因为章鱼的英语分数高达九十八分,是他平时英语分数的四倍。不过他爹看到评语后有些生气:“该生在校与老师学生打成一片。”他爹认为这是极其严重的品质问题,打打学生也就算了,哪能打老师呢?
章鱼没敢解释,因为他爹比较爱面子,一直认为自己当年初中毕业的学历堪比如今的本科学历。他坐车来市区玩,我们两个人一起去体育场踢球,爱装的我们言必称澳大利亚如何如何美丽,新马泰如何如何风光宜人,惹得那些土包子差点和我们打成一片。我们找不到什么乐子,于是打电话喊卫薇出来玩,孔子说三人行必有“意思”,比如我和卫薇一起损章鱼,或者我和章鱼一起捧卫薇。两男一女是十分微妙的组合,通常会出现二龙戏珠的场景,两个男生围着一个女生拼命地吹捧争宠,极尽谄媚之能事,这和感情无关。
卫薇接电话时正准备外出,她说要去赴一个朋友的约,对方已经约过她几次,这次她终于决定前往。我正要放弃,她却开口道:“算了,我去你们那边吧。”
由于章鱼是远道而来的客人,我和卫薇尽地主之谊,主动让他请客吃饭,他也欣然应允。三人在一家不错的餐馆坐下,一边吃饭一边聊天,我也顺便提到作弊的事情。卫薇咬着筷子想了一会儿,说:“暂时没什么发现,不过我觉得学校肯定会发现的。”
“为什么?”
“我们的答案没有太大的出入,几乎一模一样,选择题的正确率很高,那么多人的考试成绩陡然上升,说没作弊谁信哪!”
我无奈地点头,怨恨地看着章鱼,章鱼赶紧低头研究面前的这盘菜里放了几斤盐几桶油,不敢正视我犀利的目光。我们学校每年开学初期都会杀鸡儆猴地“法办”一些人,尽管我一直认为这种类似严打的做法有违法治精神,但老师们认为它的威慑作用十分有效。从他们的世界观角度来看,我这种协同作弊的行为已然是罪大恶极,应该直接推出政教处斩首示众。
“别担心嘛,即使学校知道了这件事情,他们顶多也只是私下处理一下,不会上纲上线的,更不可能搞开除处分那一套。”卫薇说到这里,又眨巴了一下眼睛,认真地举起手说,“真的,我可以保证,可以打赌。”
“为什么?”章鱼顿时来了精神。
“这次我们学校的统考成绩全市第一,但只是险胜,一中的成绩紧随其后,教育局还特意表彰了我们学校,给学校拨了一笔专款奖金。如果现在学校大张旗鼓地处理这件事情,一中肯定不会罢手,教育局也会难堪,谁会捅这个马蜂窝啊!”
我仔细一想,觉得她说得有几分道理。
卫薇成竹在胸的姿态让我十分诧异,我一直以为她不过是一毛丫头,但她居然将我们看不到的利害关系看得那么分明。不过她很快又恢复了孩童一般的天真表情,用筷子蘸了盘中的汤汁,放到唇边抿了抿,又嘟着嘴巴将筷子放了下来。
“不喜欢吃吗?”我问道。
她摇了摇头说:“不是,蛮好吃的,不过这里面有辣椒,吃了会长痘痘。”她在食物上面的挑剔是全校闻名的,连高三的学长都知道高一这个叫卫薇的女孩,连米饭都得用开水涮一遍,将上面的残留油花漂涤干净,据说这样有利于减肥。别人都说她的身材非常好,前凸后翘的,腰肢细得像蜜蜂,但我不大喜欢,我更喜欢简洁那样儿的——简洁挽着袖子,踮着脚尖做蛋糕的样子漂亮极了。
卫薇的电话响了起来,她抱歉地笑了笑,将来电掐断,但两分钟后电话又响了起来,她只看了一眼就又掐断了。我和章鱼都好奇地观望着,她有些尴尬,只得勉强接听。对方可能是她的家长,反正不太受欢迎。卫薇的语气一直不太友善,似乎一直催促着对方结束对话。女孩的家长就是麻烦,整天担心女儿被别人拐走,却不知道现在已经进入了女拐男或者男女互拐的年代。章鱼家在这方面表现得比较具有代表性,张家爹娘从不担心儿子的去向,即使儿子在外面被一帮如花似玉的姑娘包围了,他们俩都不会有所行动。
卫薇简单地敷衍了几句,草草地挂了机,她嘟着嘴巴用筷子戳着鲟鱼,似乎闷闷不乐。我试探地问了一句:“你家老爹吗?”
“不是。”
“老娘?”
“也不是,”她幽怨地哀叹了一声,摇头说,“唉,有点郁闷,不提了。”
既然她不说,那么我也不想继续追问,尊重隐私是基本素质,刨根问底什么的最讨厌了。按照既定方案,我们仨一起去公园的湖里划船,盛夏骄阳似火,湖面上倒是十分清凉。游船管理处的大音响里播放着《让我们荡起双桨》,大叔大妈们坐在小船里眉来眼去,那场面一眼看上去十分喜庆十分欢乐。章鱼打算喊冒盈盈过来,她住在遥远的乡下,即使风尘仆仆地赶来,天也已经黑了,届时章鱼必然热情地留她过宿。冒盈盈在他的调教下已然阅历丰富,她法眼一开就洞察到了章鱼的心机,她十分镇定地说:“我‘大姨妈’来了。”
章鱼瞬间体贴起来:“那就不用来了,这么远的路,你要照顾好自己啊,多喝点开水,不要在空调房里待得太久,着凉了可就麻烦了。”
听到他如此虚伪的关切之言后,我胃里一阵翻腾,眼前浮现各种颜色的斑点,仿佛油花在水面扩散。章鱼的博爱又转移到我这边来,他问道:“你怎么了?”
“我可能晕船……”
“可是我们还没有登船呢。”章鱼一头雾水,不过卫薇站在旁边嘿嘿地坏笑起来,其实她这样的妞还是挺有趣的,领悟能力超强。上次我与同班女同学一起值日打扫卫生,相处一年我都不晓得她的名字,为了缓解当时的尴尬气氛,我决定讲一个笑话给她听。那是一个十分经典的冷笑话,这么年来它养活着我为数不多的幽默细胞,泡妞吹牛都靠它,实在是劳苦功高。
“一只企鹅从南极出发,走了四年才走到北极,它敲着一间冰屋的门喊道‘北极熊快出来,我来找你玩’,北极熊开门说‘这里不好玩,还是去你家玩吧’,于是它们手拉着手唱着歌往企鹅家走去。”
讲完这个冷笑话,我极力忍住笑,憋得面红耳赤,然而该女同学兴致勃勃地听完,眨巴着一双水汪汪的大眼睛看着我,问道:“然后呢?”
我不禁大窘:“没……没有然后了,就这么多……”
她侧着脑袋想了半天,似懂非懂地点了点头,继续扫地,我至今仍然记得她最后瞥我时的眼神,那眼神透露出一种对我智商的怀疑。普通的笑话都会在最后关头抖一个特大号的包袱,讲述者的脸上写着“SURPRISE”,聆听者的额头上刻着“哇塞”。这类笑话对演技的需求比较高,精细到对语调的掌握,相比之下平铺直叙的冷笑话比较适合我。然而冷笑话要求听众的智商比较高,一旦遇到愚钝的听众,它的存在顿时失去了意义。
倘若当时与我一起打扫卫生的是卫薇,她必然不会让我陷入尴尬的境地,所谓话不投机半句多,所以我果断与卫薇同船共渡。其间,她又接到一个电话,她听了片刻后颇为不耐烦地说:“我在公园划船玩呢,不去了!”她挂了电话,想想又将手机彻底关机,继续与我聊天。
我知道自己不该多问,于是将目光瞥向旁边——章鱼独自一人划着一条船,他像一只从未下过水的猫一样,畏畏缩缩地抓着双桨,游船在离岸不远的地方打着转,他那模样滑稽极了。

'九'羞涩的少年总有一种装逼的情怀
我提前去兆宁镇,在幕府山的别墅里住了一个礼拜后刚好开学,我好几次从简家的蛋糕店外面走过,看见简洁孤零零地守在店里,她要么趴在柜台上写作业,要么扎着天蓝色头巾打理待售糕点。相比之下,我是那么游手好闲。没有一技之长的我,整天坐吃山空,说不准以后还是一个啃老的废物,我情何以堪哪!
简洁的弱项是化学,她选择文科的几率比较高,尽管我一直希望可以与她同班,但机会到了面前我却犹豫不决。高中的文科无非就是死记硬背,我在这方面并不擅长,再加上自己吊儿郎当的态度,跟着简洁选择文科简直是自寻死路。爱情的力量是伟大的,但我自己还不够伟大,再三权衡之后我决定选报理科。卧薪尝胆,忍辱负重,再经历两年隔墙偷窥的单恋生活,才有机会与她进入同一所大学。象牙塔,据说那是知识的殿堂,但稍稍目明耳聪的人都知道,那座用象牙打造的高塔已经升华为恋爱的殿堂。
章鱼得偿所愿,他与冒盈盈坐到同一间教室,打情骂俏,整天厮守。那位廖明勇学长进入高三毕业班,再也得不到自由,偶尔看见他趴在五楼的阳台上发呆,眼神里充满了幽怨,仿佛压在五指山下遥望飞鸟的弼马温。据察,此人从未谈过恋爱,活到高二才在生理与心理层面上陡然得到升华,而他的首次恋情居然无疾而终,实在令人扼腕叹息。
有些事情不是我能够预料得到的,原本声称和我一起选报理科的卫薇却食言了,她的名字赫然出现在简洁所在的政史⑵班的花名册里。我顿时弄清了事情的原委,她们俩在我的面前做了小小的配合,仅仅一个假动作就把我忽悠了——卫薇来忽悠我选报理科,甚至自己假意迈出一步,等我填报结束她就大功告成,帮助简洁甩掉我这个讨厌鬼了。我一直对卫薇采取笼络政策,但显然我低估了女生闺密之间密不透风的关系,她们明修栈道,暗度陈仓,一切瓦解手段不过是藐小的尘埃。上午整队出操的时候我目光如炬地盯着隔壁队列里的卫薇,她后退着往简洁身边靠,我投鼠忌器,只得灰溜溜地缩回自己班级的队列里,她又得意地嬉笑起来。羞涩的少年总是有一种装逼的情怀,我当时不敢被简洁发现,又希望被她发现,好让她从自己强大的威慑力里揣摩到自己在别人心目中的地位。
简洁一如既往地面若寒冰,不苟言笑,仿佛与周围嬉笑怒骂的人群处在两个空间。夏天清晨的阳光穿过水杉树枝叶的罅隙照射下来,落在简洁的睫毛上,未经雕琢的清秀面容绽放出令人动心的光彩。她不和别人说话,只是定定地望着操场不远处,我顺着她的目光望了过去,一截矮墙的墙头上蹲坐着两只黑灰色的家猫。它们一大一小,似乎是母子,大猫使劲地舔着小猫的脑袋,舔得小猫摇摇晃晃的,几乎要从墙头上坠落。大猫似乎对当前位置不太满意,叼着小崽子的脖子迅速转移,两个可爱的影子从墙头上消失,只有一撮狗尾巴草随风摇曳。
简洁收回目光,抿着嘴巴一声不吭,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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