百万。我和章鱼心照不宣地点点头,却在桌子底下互相掐着对方的大腿,极力忍着笑。从那以后我对这人嗤之以鼻,不过是一个夸夸其谈的花花公子,只能勾搭上那些爱慕虚荣的傻妞罢了。
我爸说这种公子哥不能得罪,他们以后兴许是我社会人脉网的组成部分,即使不能与之交心,也要保持良好交往。
尽管我在他面前扮演所谓兄弟的角色,但我还是刻意地与他保持着距离,怕被人认为与他同流合污。这厮整天惹是生非,一旦与兆宁镇当地学生发生冲突,就搬我们去调停——中学校园也存在具有黑社会性质的团伙组织的,这一点毋庸置疑。我很少参与,都以各种理由推托掉,章鱼倒是很热衷于这类活动,可以混吃混喝,有时候还能得到一两包香烟作为好处。我们在他家的阁楼上偷偷抽烟,仰头成四十五度角望着天空,一起吞吐烟圈,他装深沉,我装忧郁。
第一次和简洁说话是在高一下学期第二次月考之后,当时老师不堪批改试卷之重负,经常喊一两个得意门生去帮忙,郑松把我叫了过去。我当然很乐意帮忙,毕竟这比在教室里打扫卫生轻松多了,而且在当时的价值观中,这是一件很荣耀的事情。
我没有在批改试卷的办公室里遇到她,但是我很幸运地批改到了她的试卷,当时我就醉了。她的字体很清秀,和她的相貌一样,令人赏心悦目。遇到错误答案时我都不敢打红叉,只是轻轻地画一个圈,我没有批改作文的权力,但我还是偷偷地阅读了两遍。她写的是一篇散文,娓娓道来没有丝毫的矫揉造作。递给郑松的时候我轻描淡写地说了一句:“您看,这篇作文写得真好。”
郑松认真地看了一遍,自言自语道:“你也觉得好吗?”
“当然,起码比我写的作文好多了。”
郑松点了点头,提笔打了三十八分,作文总分才四十分而已。
当天傍晚我继续盯梢,这一次我决定铤而走险,与她搭讪。我喊了她一声,她回头盯着我看,满脸警惕之色。
我说:“你叫简洁,是吗?”
“嗯。”
“你语文得了九十二分,真厉害!”
她愣了一下,随即又高兴了起来,她不问我是怎么知道的,也不问我是谁,只是淡淡地笑着。我十分尴尬,不知道接下来该说什么,只是像木桩似的站在原地。几秒钟之后,她眨了眨眼睛,说:“哦,谢谢你,我还不知道呢。”
我当时觉得特别自豪,觉得自己的存在很有价值。脸红红的我受宠若惊地看着她。该怎么办呢,请她喝奶茶或者送她回家?两个人正这样傻站着的时候,三个小孩互相追逐着从巷子里蹦了出来,其中一个胖小子停下来看着简洁,说:“姐,我踩到泥坑了,鞋子脏死了,可我明天还想穿,妈叫你帮我洗。”
简洁点头“哦”了一声,理了理额发,回头对我轻轻地说:“抱歉,我得回家了。”
她捧着编织袋,低着头走进那条巷子,很快就隐入黑暗中。此时已是初秋,天黑得比较早,有几只蝙蝠在空中来回盘旋,我站在冷风中有些失落。以前看过一部蛮老的电影,《喜剧之王》里尹天仇对柳飘飘喊道:“我养你啊!”
现在我就很想让她开心一些,以后我要养她。可是这现实吗?
我仅仅和她说过一句话而已,她都懒得问我的名字。
我正要转身往回走,突然感觉有什么东西扯住了我的裤脚。我低头一看,只见一只狗蹲坐着仰望着我,吓得我跳出几步远。那狗也吓了一跳,嗖地站起来,但仍然安静地看着我。我认出是简洁家的傻狗,好感顿涨,掏出一块牛肉干丢了过去。那只傻狗嗅了两下,羞答答地叼了起来,颠着小步跑回家去了。
我爸说编织社会人际网必须不拘一格,正如水泊梁山愿意收留小毛贼时迁一样,现在我终于认识到了他的高明之处。唐明煌虽然行为龌龊,但确实是有些手段的,仅一个多月,他就将兆宁镇的闲散小混混结交遍了,整天在街头聚众闲荡。
据我认识的一个家伙讲,唐明煌与其他败家子不同,不是普通的散财童子,是那种擅长向头脑人物靠拢,令自己的地位迅速爬升的角色。不过他还是保持着一个人渣的本性,刚刚立足就和某女生在实验楼里亲热,逃课打架之类的勾当更是一桩接一桩。对此我视而不见,反正与我无关,像他那么精明的人也不敢轻易在我的头上动土。
章鱼那厮也开始他的初恋了,对象不是那个陪伴了他多年的小邻居,而是一个从外镇考进来的女孩子。那妞长得还算乖巧,小鸟依人的,走起路来夹着两条腿,扮淑女,章鱼看到她的第一眼,就给出了一个不太文雅的评价:“装,瞧她装那样儿,我法眼一开就知道她是一个妖孽!”
“为什么?不是挺可爱的吗?”
章鱼撇了撇嘴:“据我目测她居然有30B,小小年纪,成何体统!”
30B?当时我就蒙了,以为这是铅笔型号的术语,经过章鱼的一番比画,我才明白30B的含义。章鱼甚为博爱,决定拯救这个可怜的女孩子,与她一起经历这提前开始的青春期;于是,便大义凛然地和她勾搭起来。按照国际惯例,他们先是以兄妹相称,然而兄不尊妹不悌,索性抛开“兄妹”的幌子,两人你侬我侬,半推半就,最后终于有情人成眷属。他们经常在我面前卿卿我我,说一堆海誓山盟的情话,那个早熟妞最爱念叨的话就是“如果爱,请深爱”,酸得我牙疼。
正是因为眼见这么多龌龊的事,我才忍着不去惊扰简洁,与她在一起必定是一件美好的事情,我不想在不恰当的时间去玷污它。不过我可以和她说话了,放学后我和她一起走,聊各自班级里发生的事情。她笑起来的时候露出可爱的小虎牙,看得我心猿意马,但我不敢流露出一丝暧昧,努力做到不扭捏不谄媚。
章鱼放学后也去送他的早熟妞,为了不被双方家长发现,他们俩一前一后地走,有一次章鱼被联防队拦了下来,他们怀疑他是跟踪妇女儿童意图不轨的小流氓。章鱼十分愤慨地责问道:“你跟踪简洁两年都没被抓,他们凭啥抓我?”
“就是!凭啥以貌取人!”我也跟着义愤填膺,于是章鱼就不说话了。
兆宁镇的街头常有一些与我年纪相仿的二流子在溜达,其中还有我小时候的玩伴,以前我们一起玩游戏、踢球,一起抄作业、讨论某道高深的数学附加题。此时他们叼着香烟谈笑风生,对女孩子吹口哨,扬言要教训某个人,看到我以后仍然会热情地打招呼。我原本是他们中的一员,像一个自我陶醉的小流氓一样被人敬而远之,被人嗤之以鼻。我的心底有一块极其柔软的地方,为了让它不被污染,我宁可保持冷清与孤单,也不愿意让它的周遭污秽横生。
'三'金属纳失窃事件
在对女生的审美角度上,我先看对方的容貌,章鱼先看对方的胸部,而唐明煌先看对方的臀部。我和章鱼合谋翻化学实验室的窗户,想偷一些金属钠来玩,不料我刚落地就看见销魂的一幕。唐明煌正搂着一名女生卿卿我我,他们给这暗淡的实验室增添了无穷无尽的暧昧因子。
那女生抬头发现我们,原本潮红的小脸顿时变得煞白,她不敢惊呼,只得紧紧地咬住嘴唇。那唐明煌也看见我们了,他不但没有松开那女生,居然还咧开嘴笑了笑,这倒让我们顿时尴尬不已。
一瞬间,周围安静了下来,空气中满是女生不满的娇嗔声,我清晰地听见章鱼将唾沫强咽下去的声音。
我们不敢翻窗户出去,生怕被人逮到,只得假装去器材柜里翻东西玩,那名女生趁机逃走了,唐明煌一脸坏笑地走了过来。
唐明煌似乎还意犹未尽,他讪笑道:“哥们儿,怎么会来这里玩啊?”
“兴你来,就不兴我们来啊!你以为我们是故意来堵你们玩的?”章鱼丢了一个白眼给他。我没有答理他,继续翻着东西。我最喜欢化学实验室了,特别是那些浓酸碱物质,据说将浓硝酸和浓盐酸搭配在一起就是所谓的“王水”。唐明煌仍然喋喋不休着,他说:“这种女生真没劲!”
“哼,你是得了便宜还卖乖啊,这样的女生已经很不错了。”章鱼假意嘲讽,但我清楚他的正义完全是装出来的,如果我不在场的话他早就和唐明煌展开热烈的讨论了。
“文静的女生好啊!我喜欢那种慢慢地征服她们的感觉。要不然西门庆怎么会对潘金莲那么着迷?”唐明煌说这话时望着天花板,仿佛陷入了无尽的遐想中,他回过神来,又说,“章鱼哥,你介绍一个给我嘛!”
章鱼哥,我从没想过章鱼的名字如此具有喜感,一下子让我想到了《海绵宝宝》里的那位又秃又傻的大叔。我对《海绵宝宝》素有好感,所以潜意识里对唐明煌的印象也改善了一些,尽管我知道他这种人不可能是《海绵宝宝》的粉丝的。
章鱼也懒得答理他。我们终于找到了金属钠的摆放处,我用小钳子夹起十几粒放进小玻璃瓶里。这里还有很多好玩的东西,但是我们没敢多拿,怕被发现。走廊里暂时没有人,我们赶紧开门跑了出去,悄悄地离开了实验楼。
唐明煌也想讨要一粒金属钠去玩,但是我不愿意,义正词严地拒绝了他。他倒也没有坚持,讪笑两声就走了,章鱼担心地问道:“你不给他,他会不会跑去告状?”
“告个鬼,他要是告状的话我们就举报他的丑事,我们就说实在抵挡不了科学实验的诱惑,顶多写一篇检讨吃一个处分,他可就吃不了兜着走了。”
章鱼觉得我的话蛮有道理的,就没有再说什么了。我们两个人把战利品平分了之后,就各自回家了。
金属钠是一种很有趣的玩意儿,只要把它丢进水里,它就会在水里燃烧,我要去弄给简洁看。章鱼原本把他的那份抓在手里,我吓唬他说金属钠会和他手心里的汗发生反应,燃烧起来,他着实被吓到了,最后用一张纸币包裹着带走了。当天傍晚放学后,我在学校外面的街上徘徊着,简洁过了很久才出来,看上去她的心情不大好。等同学们大都散尽了,我快步跟了上去,问道:“你怎么了?”
“没有啊。”她低着头,说话的声音也很小。
“可是你一副心情很不好的样子。”
简洁停下脚步,盯着我的眼睛,欲言又止,眼泪却滚落了下来。从来没有女生在我面前哭过,更何况还是我喜欢的女生,我顿时惊慌失措了,伸手过去擦掉她的眼泪,问:“怎么了?别哭了,发生什么事了?是不是有人欺负你?你告诉我,我修理他去!”
简洁哭得更厉害了,眼泪不停地往下流,她躲开我的手,委屈地说:“那老师说我偷东西,我说我没有偷。他还骂我,说我从小没志气,以后只能去服装厂做打工妹!”
我的脑袋一下子炸开了,TMD,居然敢这样侮辱我心目中最乖的女孩子,难道他的审美观都喂狗去了吗?!我义愤填膺地追问道:“是哪个老师?你告诉我!我今晚砸他家的窗户玻璃去!我往他家门口挂一排死老鼠!”
简洁愣了一下,忍不住笑出声来,她觉得自己又哭又笑,有些尴尬,于是嘟着嘴解释道:“我的化学成绩很差,只能考六七十分,化学老师一直不喜欢我,今天轮到我打扫实验室,可是老师检查器材库时发现丢了东西,就怀疑是我拿的……”
“化学实验室?丢什么了?”
“钠,一种小金属粒。”
这次我说不出话来了,我没有想到自己的行为居然害她被人诬陷。可我又不敢承认,只得红着脸安慰道:“不就那么一点小东西嘛,回头赔给他就是了,反正不值钱。”
“我凭什么赔,又不是我偷的,我要是赔了不就是默认我偷东西了?”
我想了想,假意建议道:“这样吧,下次你们上化学实验课的时候我去敲门,就说我到器材库借东西时不小心把东西泼掉了,我赔他一瓶,到时候尴尬死他!”
简洁疑惑地盯着我的眼睛,盯得我惭愧至极,她嘀咕着:“这样可以吗?你会不会有麻烦?”
我摆了摆手:“你放心好了,我化学成绩很好的,教我化学的老师是化学组组长,你们老师不敢找我的麻烦。”
简洁这才安心下来,从我手中接过面巾纸,擦拭掉脸颊上的泪水:“怪不好意思的,我第一次在别人面前哭,丢死人了!”
她的每一句话都值得我揣度,什么叫“第一次在别人面前哭”呢?是因为我与其他人不同所以她才敢在我面前哭,还是因为她今天受到莫大的委屈忍不住哭了呢?再从另一个角度看,她以前肯定受过不少委屈,却从未在别人面前哭过,是不是说明她经常在一个人的时候偷偷哭泣呢?
她一言不发地走在我的右边,长发遮住了她的侧脸,我只能看见她漂亮的鼻尖和低垂的睫毛。在巷子口时她径自往巷子里走去,我只得继续沿着大街往前走,刚走出几步又听见她轻轻地“喂”了一声,我赶紧转身望着她,问道:“在,什么事?”
“你叫什么?”
“安泽义。”我受宠若惊地回答道,“安是平安的安,泽是沼泽的泽,义是义气的义。”
“嗯,我记得了。”她按了按口袋,仿佛将这几个字放进衣兜里似的。她转身走了,消失在拐角处。
我站在原地愣了很久,心花怒放,她认识我了,我们现在就是朋友了。
我走在幕府山的盘山公路上,回望脚下的小镇时,那个固执的念头又一次跳了出来:简洁,你一定要坚持,终有一天我会带你离开那个冰冷的家,将你失去的温暖都补偿给你!
我请假回了一趟市区,在市区绕了几个小时才找到一家化学药品商店,一下子买了四瓶金属钠。当高一(1)班上化学实验课时,我故意跑去敲门,当着全班人的面将一瓶金属钠还给那个老师。可想而知,那老师的脸一会儿红一会儿黑,跟川剧变脸似的,估计内心戏十分丰富吧。
据简洁说那老师当众向她道歉了,但她还是高兴不起来,因为她仍然牢记那老师恶毒的辱骂。为了让她心情愉快一点,我对她说:“今天晚上你有空吗?我给你看一个好玩的东西。”
“晚上?为什么要晚上?”
“反正要等到天黑才能看,你有没有空?”
“不会是放烟花吧?”她警惕地问道。
“当然不是,放心啦,没那么张扬。”
她最终还是答应了,她今天先去守店,等天黑以后她爸来换班,她趁这个间