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血肌》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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血肌- 第2部分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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  英松口气:“呵,是上海人。”

  老人说:“对,对,我姓王。”

  英改用沪语:“王老太,你家在哪里,我送你回去。”

  职员见他们不住用各种方言试探,每种话都似足鸟语,不知怎么学得会,十分佩服。

  老太太像是遇到救星,拉着英的袖子不放。

  年轻人说:“我去斟杯开水。”

  “好主意。”

  这时,警员也来了。

  英问老人:“告诉我,你家住哪条街,电话几号。”

  “我住公主街,电话九三八一零三二。”

  这种号码,一听就知是华人家庭:久生发,一定生易,寓意吉祥。

  电话拨过去,无人接听,也没有接到录音机上。

  女警查过说:“附近有三条公主街:玛嘉烈公主路,长公主道,以及历山公主道。”

  老人却说不出是哪一条公主路,记得那么多,已经不容易。

  女警说:“每一条街同她兜一圈,这三条路都是同一区的住宅路,不会太长。”

  年轻人斟来一杯暖水,小心服侍老人饮用。

  英想:这么多人帮她,她一定回得了家。

  她站起来,“我还有事,先走一步。”

  女警笑着拦住,“你怎么可以走,这里只有你懂她的语言。”

  英也笑了,“好好好,我留下来。”

  女警说:“请上警车,”又对年轻人下命令:“你,好市民,你也来。”

  年轻人咧开嘴笑,雪白整齐牙齿。

  他与英握手,“唐君佑,多大电子工程系。”
  。
  英说:“安德信英,哲学系。”

  “吴小姐你好。”

  “不,我姓安德信,名英。”

  女警扶起老太太一起上警车,王老太紧紧握住英的手不放,十分害怕。

  “带我去啥个地方?”

  英低声呵护:“回家去,今朝你是怎样迷的路?”

  她低头不出声。

  人老了似足小孩,返老还童。

  上了车,她才轻轻说:“我与女儿吵架,出门散心,上了公路车,一直载到远处下车,忽然不懂回家。”

  英点点头。她脱下外套,罩在王老太身上。

  英轻轻问:“什么叫长公主,难道还有短公主?”

  唐君佑微笑,“长公主,即皇帝第一个女儿,读长大的长,不是长短的长,当今英国长公主是安妮。”

  “呵,真复杂。”

  “你家是上海人?”

  英笑笑,“不,中文是我自己学的。”

  “学得真好。”

  “你也不差呀。”

  女警见他俩因此攀谈起来,微微笑。

  英请老人逐户辨认家门。

  老人疲倦了,有点糊涂,“这一家,好像是,好像不是,门口有樱花那家……”

  可是住宅区园子全种着樱花。

  英不停拨那个电话。他们正转往历山公主道,电话忽然有人接听。

  英连忙问:“你们那里可有一位王老太?”

  对方十分紧张:“你是谁,我婆婆怎么了?”

  女警停下车,接过电话:“我是警察,婆婆在我车里,你们家的地址是——呵,原来是公爵夫人路,立刻来。”

  若不是打通电话,怕找到明朝还无头绪。

  警车立刻驶往公爵夫人路。

  一车人都松口气。

  王老太一直说:“谢谢你们,谢谢你们。”

  公爵夫人路比较远,可是也片刻就到。

  已经有人在门口等,一见警车,奔出来迎接。

  那是一个中年太太,忍不住放声大哭。

  身边是她的子女,不住劝慰。

  王老太下车来,被她女儿扶进屋里。

  那一对年轻男女不住鞠躬道谢。

  “请进来喝杯茶。”

  女警很高兴完成任务,摆摆手,驶走警车。

  英谦逊:“举手之劳,何足挂齿。”

  那年轻男子说:“我叫刘惠言,这是我妹妹惠心。”

  英与唐君佑也介绍自己。

  “今天认识好几个朋友,真要多谢王老太。”

  他们交换了电邮及地址。

  “婆婆一失踪我们就四处找,后来才醒起应该有人在家等电话,我一进屋就听见吴小姐声音。”

  他们都以为英姓吴,这两个字对外国人来说同音。

  英也不再解释,礼貌地道别。

  刘太太出来送客。

  英问:“婆婆好吗?”

  刘太太又流泪,“睡了,像个小孩似的,老人既可恼又可怜。”

  惠言和惠心连忙去安慰母亲。

  刘太太却说:“惠言,你送两位人客下山。”

  惠言立刻取过钥匙,“知道。”

  英说:“我的车在市中心图书馆附近,送我到那里即可。”

  唐君佑也说:“我们在图书馆还有点事。”

  刘惠言说:“开头,我以为你们是兄妹。”

  英笑了,“不,不。”

  刘惠言也笑,“接着,又觉得你俩是同学。”

  唐君佑不出声,这分明是试探他与英的关系。

  这刘惠言不怀好意。

  唐君佑认为是他先看见英,顿觉不妥。

  只听得英说:“我们也是刚认识。”

  车子驶到市中心,唐君佑说:“在这里下车好了。”

  他替英开车门。

  看着假想敌走了,唐君佑松口气,“英,去喝杯咖啡好吗?”

  英想一想,微笑,“为什么不。”

  唐君佑大喜。

  他第一眼看见她就喜欢:全神贯注蹲在老人膝前温言劝慰,大眼睛充满同情,这样纯真女孩已不多见,许多女同学注视一辆欧洲跑车及它的司机时更为专情。

  老人与幼儿?算了吧。

  他也喜欢她朴素的白衬衫与卡其裤。

  他们挑一张露台桌子。

  街角有艺人用小提琴伴奏卖唱。

  那是一首多年前的西班牙流行曲:“吻我,多多吻我,永远爱我,永远做我的爱人……”

  艺人唱得热情洋溢,唐君佑忽然感动,掏出零钱丢在琴盒里。

  英微微笑,她照例沉默。

  是春季,咖啡座露台的紫藤花直探到他们脸前,年轻男女双双对对路过,又在他们邻座调笑。

  那艺人奏起另一首歌:“爱在空气中……”

  唐君佑忽然说:“你等一等。”

  他走到隔壁小店去买了一只纸盒照相机。

  “可以吗?”他举起相机。

  英又笑,“为什么不。”

  唐君佑把握时机,替英拍摄照片,又请侍者帮他俩一起合照。

  年轻人似有种感觉,知道今日会是很重要的一天。

  “告诉我关于你的事。”

  英诧异,“都讲了,学生,姓安德信。”

  “但,你是华裔。”

  英不愿多说。

  唐君佑立刻识趣,“我家是新移民,抵埗不到十年,父母退休前在大学教书,他们此刻在新英伦一带度假,我有两个哥哥,都已婚,一个在澳洲,一个在新加坡,都近着岳父母住,叫家母抱怨。”

  英忍不住笑,“家里可有猫狗?”

  年轻人似要在该刹那一股脑儿把家事全告诉她。

  “有一只老金毛寻回犬,已经十岁……”

  忽然发觉英在揶揄他,不禁也笑了。

  “有没有好好照顾它?”

  “做过一次手术,真舍不得。”他怕会露出婆妈之意。

  英笑说:“你是一个好心人。”

  她看看手表,喝完手上的咖啡。

  “英,改天可否再约你?”

  英对他也有好感,她答:“我们通电邮。”

  他俩在咖啡室门口话别。

  驾车回到家门,英以外看到有人坐在门前等她。

  是另一个年轻人刘惠言。

  他手中提着名贵礼盒。

  英一看,是燕窝与鱼翅这些补品。

  “太客气了,我妈妈不吃这些。”

  刘惠言以为英客套,“我妈说很容易做:浸了水,放一点到汤里或是粥里,很滋补。”

  “谢谢,进来喝杯咖啡。”

  “求之不得。”

  “什么?”英转过头看着他。

  “呵,没什么。”他满不好意思。

  英请他到会客室,斟上咖啡。

  “你家布置清雅。”

  英但笑不语。

  “伯母呢?”

  英回答:“出差到欧洲去了。”

  刘惠言意外,“呵,伯母有那样重要职位。”

  英又笑。

  “家里只有你一个人?”

  英亦不想回答。

  刘惠言说:“家母叫我来道谢兼道歉:我家没把婆婆看好,麻烦外人。”

  “请她不要自责,廿四小时一周七日年复一年照顾长者是十分辛苦的一件事。”

  刘惠言叹口气,“你虽然是陌生人,十分明白她苦衷,婆婆记忆衰退,有时竟误会女儿是她母亲。”

  英恻然,“也许,她俩长得相象。”

  “我见过照片,她们三代的确相似。”

  英有点惆怅,她的五官可像生母?她的外婆与她是否相似?统统无从稽考,真是遗憾。
  。
  刘惠言见英忽然露出落寞的样子来,不禁纳罕。

  是他说错什么吗?

  这时,忽然有人开门进来:

  刘惠言先看见一个穿蓝色制服的中年家务助理,她嘻嘻哈哈与一个硕健黑皮肤年轻人一起挽着食物篮回来。

  刘惠言一怔,那黑肤留粟米卷发的青年是谁?

  他高大硕健,穿短裤背心,露出一身肌肉,感觉原始。

  只听得他亲络地说:“咦,英,你有朋友?”

  女佣即说:“我去准备点心。”

  英连忙说:“让我介绍,这是我朋友刘惠言。”

  那黑青年伸出手来,“我是英的哥哥扬,英与扬,即阴与阳。”

  刘惠言完全失态,他一时不知反应,英明明是华裔,怎会有黑人兄弟?

  “我要上楼做功课,你们慢慢谈。”

  扬朝他们睒睒眼,退出去。(“睒”是(目夹)的异体字,(目夹)打不出来,只好用睒代替)

  女佣璜妮达切了一盘水果捧出。

  刘惠言这时才回过神来。

  他想了又想,不知如何开口。

  倒是英,大大方方地说:“本来妈妈打算叫我们兄妹阴与阳,后来一位中文教授知道了,说那两个字太霸道,故改作英雄的英,扬威的扬。”

  刘惠言过了一会才说:“你怎么姓安德信?”

  英忍不住取笑说:“因为家父姓安德信。”

  刘惠言知道暂时不宜再问下去,他说:“英,我们出去走走。”

  “今日也累了,我们再联络。”

  英送客人出去。

  回来时只听见璜妮达叫:“鸟的巢,鱼的鳍,华人还有什么不捞出来吃的?”

  英笑,“璜妮达,说话不得带种族歧视。”

  她到楼上去找兄弟。

  扬在沐浴,电脑荧幕上亮着的是他正在设计的一个游戏项目。

  英敲敲浴室门。

  她进去坐在小凳子上。

  扬掀开浴簾看了妹妹一眼,“客人走了?”

  英点头。

  “你很少带男朋友回来,也是时候了,妈担心你缺乏社交。”

  “他不是男友。”

  “可是你对他另眼相看,请他入屋。”

  扬穿上毛巾浴袍自簾子后走出来擦干头发。

  这时你可以看清楚他的脸容五官,很明显是个英俊的欧非混血儿。

  他坐在妹妹面前,“刚才他看到我时十分诧异,不过,如果没有惊诧表现,也实在太深沉了。”

  “他只是普通朋友。”

  “他可有问你为什么姓安德信?”

  “我不想解释。”

  “他有听说我们母亲的大名吗?”

  英不出声。

  “他对非裔看法如何?”

  英伸手出去推他。

  扬笑,“你什么都不说,不是羞耻不愿开口吧。”

  英扑上去打他,整个人跳到他背上,猴住不放。

  扬大叫,背着她跑出卧室。

  璜妮达看见了,斥责说:“孩子们,静一点。”

  英这才从哥哥身上下来。

  扬穿上背心短裤。

  “英,三言两语把家庭背景交代过,开心见诚,岂非更好。”

  英想一想,“你说得不是没有道理:‘嗨你好,我叫安德信英,我一生出就被人扔在医院门口,大幸留得性命,稍后被著名电视新闻主播林茜安德信领养,林茜与丈夫已经离婚,我有一个同病相怜的哥哥,他是黑人,但是他性情豁达,十分乐观……呵是,请问你喜欢草莓还是香草冰淇淋?’”

  扬看着妹妹。

  半晌他说:“过来。”

  英走近兄弟,扬把她拥在怀中,拍打她肩膀。

  “可怜,难为你了,的确很难开口,也不知什么时候才开口才是。”

  英无奈,“你知道就好。”

  “华裔始终保守,让我替你介绍男友。”

  “我对华裔总有说不出的好感亲切。”

  “没人说你是华裔。”

  英说:“妈知道,不然不会自动送我去学中文,她为什么不叫你学中文?”

  “我会呀,你好吗,饺子,真好吃,别客气,再见。”

  “了不起。”

  扬握住妹妹的手,“你一直背着这包袱不能释然,妈很担心,问你可要看心理医生。”

  “绝不。”

  “如果真的不开心,非得解开这个结不可,你可以寻根。”

  “不。”英把面孔埋在双掌之中。

  “又是一个不。”

  “扬,别误会我,除此之外,我还是一个快乐人。”

  “但是身世问题的魅影日夜作崇,你越来越忧郁。”

  “我还要写功课,不同你说了。”

  “英,无论什么时候,你需要倾诉,我一定聆听。”

  “我知道。”

  英与兄弟拥抱。

  她才打开功课,好同学蜜蜜来找她。

  蜜蜜问:“注册了题目没有?”

  “两次都有重复。”

  “最后选了什么?”

  “阿里士多德之死。”

  “哗,悲哀,英你老是选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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