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一年天下》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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一年天下- 第50部分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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  素盈默然,“是不是所有的皇后……都有被逼上绝路的一天?”
  “我答应你,不会让你落到她那地步。”素飒说。
  平安回到皇极寺后,素飒与谢震在门外告辞。素盈溜回去时,轩茵还未醒来。素盈没有惊动她,换了衣服往正殿去拜佛。
  琚含玄又来求见。
  “有人告诉我,对素庶人的处断是——处死。圣上还在犹豫,不过,也不会犹豫很久了。实在没有什么理由,能让他放过她。”他是声音在空荡荡的大殿里回响。
  素盈默默地在佛前祷告,也不知道有没有在听他说话。
  “娘娘,现在可否安心回宫?”他问在佛前叩拜的素盈。
  “再等等吧。”素盈一边叩头,一边说。
  “等到何时?”
  “圣上、你、我都不必为难的时候。我想,可能是明天清晨。”素盈说着走到琚含玄身边,“她要死了,可你和平常没什么两样呢!”
  “我应该怎么样?”琚含玄反问。
  二十年一直把心藏着,因为一旦被别人抓住把柄,就要给他们两人惹来麻烦。日子一天天过去,心意渐渐藏成了习惯,再难表露出来。所幸那人最后还留给他四个字。已经不知多少年没有正眼看过他,他还是把那人隔着门所说的一句托付当作宝。
  “傻瓜!”素盈狠狠地说。
  这一刻,她真的有点嫉妒那个被废黜的女人。二十年后,她未必能够拥有素若星此刻拥有的东西。
  琚含玄一把抓住了素盈的手臂,眼中是令素盈印象深刻的冰凉。
  “我答应她,要照顾荣安公主。”他说。
  素盈蹙眉,“好啊!她临死时还能信得过的人是你,恭喜。”
  “别为了白信默那样的男人去报复荣安公主,让我难做。”他又说。
  素盈不屑地甩开他的手,转身往外走,走了几步又回头,说:“喂!你害过很多人,所以我想你对这种事情大概有经验,问佛不如问你:有人要死了,可我并不觉得难过。这是不是一种罪孽?”
  琚含玄走到佛前跪下,一边拜一边说:“这怎么能叫做罪孽?你又不是佛,只是自私的人。明天虽然有人死了,可自己还活着——想到这个就无法难过。当那将死的人比自己还重要时,自然会明白什么是难过。”
  素盈在皇极寺又留了一个晚上。
  第二天清晨,从缦城传来一个消息:素庶人在离宫畏罪自缢。
  素飒再过一天就要出征。出征仪需要皇后出席,素盈命令女官们收拾妥当,移驾回宫。
  宫女整理素盈身边的物品,发现一包香屑,诧异道:“娘娘几时摆弄这些东西?”
  素盈平静地说:“晚上睡不好,随手弄了一些。现在用不着了——你们拿去分吧。这个对睡眠很有好处呢。”
  的确是上好香料,没什么可怕的。可惜多疑的人误会它是毒药,宁可选择自缢也不会试着点燃它。
  不过……素盈想,换成是她自己,也不愿死在对手手中,宁可自缢吧?

  四五章 诀别III

  猎猎西风中幡卷旗摇,盔明戟亮的千军万马浩浩荡荡一望无边。素盈第一次参加出征仪,眼见面前声势浩大的军队,她莫名地激动,心狂跳了几下,不由自主微笑。
  皇帝主持的仪式一向无可挑剔,只是他鼓舞士气时的脸色让素盈有一点不安,联想到盛乐公主的驸马人选本该在这几天之内公之于众,但因素飒出征,事情居然拖了下来。素盈忍不住猜,是不是有人以为素飒不会回来……
  戎装的素飒在阵列最前面,英姿飒爽。左右两边大多是他提拔的将领和亲信,谢震因素盈的保荐也在其中。这阵势实在不需要素盈做无谓的担心。
  目光从谢震身上扫过时,素盈才想起:那天缦城之行,是他最后一次以丹茜宫卫尉的身份护在她身边。
  仿佛感应到她的视线,谢震也望向素盈。
  素盈看着他,心里默默说:保护我哥哥……多加小心。
  他的目光坚定,好像明白她的心思,轻轻点了点头。
  素飒在这时至帝后面前叩礼,皇帝说了一些勉励的话,素盈将手放在素飒肩头,无比坚决地说:“一定要回来!”
  誓师时应该说的话,通常是“为国效命、马革裹尸”之类破釜沉舟的誓言,而不是一句留下后路的祈愿。
  素飒却明白弦外之音——无论战果如何,只要他活着回来,她一定能设法保他。也只有他活着回来,日后才能保护她。他又深深一拜,慨然道:“臣一定不负重托,得胜归来。”
  送走大军,帝后一起回到皇宫。
  素盈回到丹茜宫休息,走到卧榻前时,真正吃了一惊:无数花朵被几十根丝线串成一道娇艳的花帘,花瓣上还带着晶亮水珠。
  宫女笑嘻嘻地说:“圣上说,但愿娘娘透过鲜花看到的宫廷会稍稍美丽。”
  素盈轻轻抚摸那些花朵,一句话也没有说,走到花帘后面,静静卧在床上。
  “圣上刚从西郊回宫就不得闲吗?这时候不是该歇着么?忙些什么呢?”她慢悠悠地问。
  宫女低声回答:“圣上连日来一直在昭文阁,此时大概还是在那里。”
  昭文阁设有寝室,遇到一时半会儿解决不了的事务,皇帝会留在那里休息。出征西陲的事情刚刚告一段落,他又进了昭文阁,想必是有人拿素庶人之死去烦他。
  素盈发出模糊的一声轻哼。
  帘上的花香清淡,让素盈觉得安心,很快就睡着。
  这个午觉很短促,素盈迷迷糊糊醒来,宫娥就上前禀报:“娘娘,荣安公主求见。”
  “不见。”素盈不紧不慢地回了一句。
  崔落花在一旁小声提醒:“娘娘不妨听听她说些什么。她见不到娘娘,一定立刻去圣上那里吵闹。”
  素盈微笑道:“不听我也知道她要提她母亲的事。除了这个她还能说什么?由她去。”
  “娘娘,荣安公主说话不留颜面,是出了名的。”
  素盈对镜理了理妆容,回头笑道:“爱说什么是她的事。圣上怎么想,是另一回事。他有自己的主意,我才不跟着荣安闹——不见。”
  宫女出去传话,很快回来说:“荣安公主已经走了。”
  素盈不理睬,看着自己在镜中的倒影和身影后面那有些蔫的花帘,悠悠问:“宫苑中的花开了吧?我想去看看——我第一次看宫中的花时,才十四岁。一眨眼,五年过去了。”
  崔落花笑着摇头道:“娘娘,是四年啊!”
  素盈怔了一下,想了想自己的生年,又想想今年的年份,失笑道:“真的!原来今年才十八岁……还以为我已经很老了。忽然年轻了一岁,该庆祝一下,你们都跟我去吧。”
  她带着宫中女官宫娥在御花园中赏花,又命肖月瑟对景弹了一曲琵琶。
  满眼花叶娇艳,满耳仙乐悠扬,但素盈还是觉得神思恍惚,心中空落落无所寄托,身边也空落落的,无所依偎。
  一旁有个宦官畏畏缩缩,被素盈一眼看见,问他有什么事。
  “东宫求见。”宦官说。
  “咦?真稀罕。”素盈浅浅一笑,“他从哪儿来?”
  宦官没料到她有此一问,如实回答:“东宫殿下从昭文阁来,圣上准他拜见娘娘。”
  素盈一听昭文阁三字,明白了八分,点头说:“请殿下过来吧。”
  睿洵一身面圣的朝服未换,虽然他还是一如既往的俊雅,施礼也恭恭敬敬,但冷眼看素盈这番排场之后,他幽幽地冷声道:“兔死,狐尚且悲呢!”
  素盈听他口气恶劣,不动声色地遣退众人,折下身边最近的一朵花,漠然道:“可是从没听说过狐狸死了,哪只兔子会掉眼泪。”
  睿洵的嘴唇紧紧抿着,僵立着一动不动。
  素盈轻轻嗅了嗅那朵花,发现花瓣上有一点尘斑,于是小心地用指尖剔去。
  睿洵见状低低地叹了一声,“有一名缦城离宫的宫女回京,想要见我。因为见不到,所以她去驸马府面见荣安。”见素盈无动于衷,他又说:“她说,你逼死了我的母亲——我知道,我来问你,你也不会承认。”
  “你和荣安需要我承认?”素盈徐徐地呼了口气,“你们不是已经把这当作事实,去你父皇那里告状了吗?”
  “你……就这么不愿意放过一个被废为庶人的女人?”睿洵的目光透出幽寒。“为什么不干脆来对付我?”
  素盈没有回答,却说:“前一段日子我生病时,殿下送的那碗藕羹很好吃。东宫殿下一直都很照顾我,您不伤我,我为什么要对付您?”她一扬手,那朵花随风飘落到睿洵脚边。
  他舍不得她,只害了她腹中将要威胁他的孩子。为这个缘故,她只除掉他那个可能威胁她的母亲,不针对他。
  “这算不算是一种公平的报应?”素盈问。
  “这是报复,不是报应。”
  睿洵拾起那朵花,低头看了半天,口气飘忽地问:“我忘了我有没有说过——四年前,你拭去花瓣上的微尘时,那一刹那,美好得让这金碧辉煌的宫廷配不上你。”
  素盈黯然失神,“好像,曾经说过……我不记得。”
  “那么我愿意再说一次,你以后会不会记得?”他看她的目光忽然柔和下来。
  素盈心头颤了一下。
  睿洵的神色愈加温柔,继续说:“我似乎知道一个故事:有一天,有位少女与一位贵公子在这样一个亭中,一边调配香料,一边畅谈各种各样关于香料的逸闻。她从容地做事,那双手很美,那声音很美,微笑也很美。公子的目光被她牢牢吸引,看到不敢再看,怕再多看她一眼就要沦陷。可他不知道——已经太迟了。”
  素盈垂下头,低声嗔怪:“你和你父皇一样,都喜欢讲故事。”
  “是他教给我:把那当作别人的事情,想说出来时会比较容易。”睿洵望着头上蔚蓝色的无限高空,笑道:“动心这种事情,一生一次虽然不多,但已足够。足够……危险。”
  素盈沉下脸作色道:“你愿意讲故事,也要看别人爱不爱听。”
  “听听何妨?”睿洵微笑着说:“反正会忘记。至少,在需要忘记的时候会忘得一干二净。”
  素盈沉默了。宫中的人从不多话,他自然也是一样。她忽然明白他的用意。
  不是因为相信她能够为他保密,也不是因为忘乎所以真情流露。而是——
  宣战。
  下决心交了底,把心思摊开,就再也没有退路,只能向前。他把自己放到了死地,也把她推上另一块峭壁。
  不知哪个能活下来。
  微风和暖如摇香扇,满园花在他们周围摇曳,一片安详宁静中,他的声音舒缓轻柔。
  素盈静静听他说。他对她的心意,竟有那么多。素盈听着听着,忘了细节,怔怔看着他的脸,看着他有些伤感的神情。他这一刻的心意再明白不过:那些你给我的回忆,那些藏在心里的宝贝,我把它们还给你。那些一生只能说一次的话,就在这一刻说出口——因为我们没有未来。
  素盈微笑起来,笑吟吟地听着他把往事一件件交代完毕。一边听,她一边点头附和。
  当他终于停下时,素盈知道素盈与睿洵要迎来结局,往后就只有中宫皇后与东宫太子的故事。
  “阿盈……有些话,我该在十九岁时让你知道。”睿洵忧伤地笑着说,“可十九岁的我,总觉得自己已经成熟,不屑于去说那些拖拖拉拉、儿女情长的话。当再想说的时候,却把那个十九岁弄丢了。”
  素盈一直没有插嘴,这时候不禁陪他怅叹:“一生只有一个十五、十六岁、十七岁,我也把它们弄丢了。”
  “是呀。也许有一天,当我们发现时,我已经变成了父皇那样,而你已变成我母亲那样。”
  素盈一动不动地坐着,神色迷惘地悠悠回答:“我宁可在那之前,我们当中有一人已经死去。”
  睿洵静默片刻,收敛了温柔的神态,向素盈说:“娘娘——”
  “东宫殿下。”素盈微笑着想,只要这一刻过去,一切也都过去了。于是她说:“这很好,从今往后,你叫我‘娘娘’。每次你叫我‘阿盈’,总会害我后来落泪。”
  他刹那失神,旋即笑道:“世上的人不哭,有两个理由,一是幸福满足无需哭泣,二是麻木。宫里的人不哭,只有一个理由。我印象中的那个少女是常常会哭的。娘娘与她不再相同,这也很好。”他顿了顿,接着说:“荣安公主指控您赐有毒的香料给素庶人。我知道娘娘的手法不会那么拙劣。娘娘身为中宫,与外朝宰相和炙手可热的武将龙骧将军一起逼到缦城——中宫、外戚与权臣联手,素庶人想不死也难。”
  他寒着脸,向素盈一躬身:“我以后会记得:娘娘即使在杀鸡时,也会用牛刀。”
  素盈轻轻地点了点头。睿洵没有更多话要讲,深深看了她一眼,转过身离去,脚步没有些许迟疑。
  素盈目送他的背影消逝在红墙之后,对走上前的崔落花说:“真快啊……虽然从入宫第一天就知道这是早晚的事——他同我的‘诀别’。”
  “但娘娘并没有说任何话与他‘诀别’呢。”崔落花不动声色地说,“臣佩服娘娘的定力。只希望娘娘不会以为自己同这个人诀别的时刻还没有到来。”
  素盈回到丹茜宫时,床前已换了新的花帘。
  素盈见了,轻轻地“啊”一声,低微的声音像是吃惊,又像是叹惋。
  身边的小宫女问:“娘娘是不是不喜欢这颜色?”新采撷的花与早先的不同。换了一道色彩,宫室看起来也有些不一样了。
  素盈摇头。花是浅粉淡黄,柔和温暖,她很喜欢。
  她不喜欢的是:这宫中换什么都这样干净彻底,不留痕迹。
  “我还没记住原先那个是什么样呢。”她苦笑。
  小宫女一本正经地回答:“圣上说了,娘娘要是喜欢,明天照样子再做。”
  素盈的笑意淡去,命人拿来她的书,斜躺在床上随意翻看。书页已经翻得卷了边,这些天来不知道看了多少遍,早能倒背,可她还是想多看一遍。最初看时还有些伤心,现在已经明白,世上没那么多值得伤心的事。
  看着看着,她竟迷迷糊糊睡了过去。宫女们并不打扰她,只拿走她手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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