我两眼放光的看着低头推门而入的喜福,感觉像看见了上天派来的神仙。我指着头上梳得惨不忍睹的发型求救:“喜福,你来的正好,快来帮我梳头。”
喜福猛的抬起几乎要压进胸口的头,疑惑的望着我,不信、犹豫、狐疑,各种混乱的表情在她脸上一一闪过,但看到我坦然迎视的眼,她笑了。她的嘴角似动非动,眉弯弯的如条弧线,在她脸上似乎能看见最虔诚的欢乐,可我还是捕捉到她眼中阴暗角落的冰冷——轻蔑的、一种看白痴似的眼神。
“格格,奴婢这就替您梳您最喜欢的样式。”她欢快的说着凑上来,拿起牛角梳子,麻利的把梳子探入我的发里,一下又一下的拢着,透过铜镜我能看到她嘴角模糊的笑,似乎是因为觉得善良的我终究原谅她而显得轻松。
被看得很轻呢!我暗暗冷笑,脸上却越发不动声色,赞叹着:“还是你手巧,梳出来的样式也漂亮。人都说手巧的人,心也巧,而且心上有很多窟窿。”喜福的手有力的在发间游走,连颤动都没有。我则继续自言自语:“是不是心上窟窿越多的人,就越自以为聪明,背叛人的次数就越多?”
“格格还是不能原谅奴婢?”她的语气黯然。
“如果……”我用手指轻敲桌面,对眼前的勾心斗角感到厌烦:“如果你以为还能骗我第二次,就尽管把你的绝招使出来。”
“奴婢不明白格格的意思。”
“其实我是想问你雍亲王最近好吗?”我按住她替我梳头的手,转身定定的望着她。
她沉默着,面上一点也看不出慌乱,只眼中闪过的光泄露出一丝心事,但又因太快太纷乱根本让我看不明白。
“你不否认?”我低声学她的语气嘲讽:“我还以为你会说‘奴婢不明白格格的意思’呢!”
“有用吗?”喜福淡淡的笑着,撤去虚假笑容的她开始散发成熟女子的魅力,不再背躬屈膝、没有刻意讨好,只淡然的看着,这应该就是真正的她了:“格格是怎么看出来的?”
“疑点很多,但真正确定下来是昨天我问太子他什么时候收买了你。”我微笑着分析:“太子说是在我大婚之后找到你的,那之前呢?草原上那晚,十三阿哥帐外,你在哪里?为什么四阿哥进来时,我连你一丁点的声音也没听到?然后第二天你又若无其事的出现。是不是因为已经成竹在胸,所以连遮掩都懒得做,可惜最后人算不如天算!还有四阿哥说我想离开皇宫,这件事我只和你说过,他是怎么知道的?我当时因为心乱想不到的事,不代表永远想不到。”
“是奴婢疏忽了。”她低头轻声说,用平日在我身边做错了一件最普通不过的事情时的检讨口气应对着。
我本来平静的心忽然感到被烈火烧灼的痛,强压下猛然升起的怒气,假笑道:“这次布局引太子上钩很辛苦吧!最难的是局中套局,也真难为你家主子了。”
喜福根本不是太子胤礽的人,她从头到尾都是四阿哥胤禛的人。如果她真的背叛我,没有道理在跟了我那么多年后,且在我正受康熙宠爱时背叛。
被绑架之初那只冰冷的手,记忆中只有一个人的手那么冰凉,像要冻住天下所有人的心般。昨天太子又忽然说起胤禩对胤禛不留情面,可在康熙眼皮底下这么明目张胆的攻击胤禛,又有太子在侧,怎么想也不符合胤禩、胤禟等人的性格,就算良妃刚过世,我又失踪让他们乱了阵角,但也不应该犯如此错误,这件事怎么瞧怎么像是做给胤礽看,好安他的心。
昨夜我翻来覆去的想,能布下这么周密的局,一环扣着一环,让每环上的人都以为自己正主宰着一切的运行,而真正的主谋却在最不起眼的地方观看。这宫里城府深到如斯地步又有这么做的理由的人,除胤禛外不作第二人想。
“其实我还是有些纳闷,你们是怎么把胤禩也引入局的?”我满脸好奇的问着,心里却并不如面上表现出来的平静,因为有些担心……
“格格,您怕了。”喜福的微笑又一次出现在脸上,自从她表露身份后,每当我失意时,她就特别喜欢笑,似乎非常开心看到我痛苦焦急的样子。她温柔的笑着,口中的字句不断敲打我:“您怕八贝勒已经知道您被太子带走,却不顾您的危险,只为了要制太子于死地。”
我松口气的叹道:“本来是有些怕的,人呀!无论嘴里再如何的说着相信之类的话,也还是会在心底深处产生怀疑,不过让你这么一说,我就不怕了,谢谢。”
喜福的笑僵在脸上,仿佛时间凝固在她脸上一般,然后那笑容扭曲变形,有一刻比鬼还难看。我毫不犹豫的拿起镜子举到她眼前,让她看清自己的嘴脸。她看到镜里自己的那一瞬间,飞快的向后退去,同时慌乱的低头掩饰自己的表情。
我笑着安抚:“别怕,那可是你自己呀!”喜福一声不吭的站着,我继续以玩笑的语气问:“你说,如果我把这事告诉太子,他会怎么想?是认为我骗他,还是相信我。”
“奴婢不知道。”
“那就去找你的主子,让他告诉你会怎么样!”我笑容一敛,突然急声厉色的道:“难不成真以为我软弱好欺吗?”
喜福呆楞的瞪着地面,完全不能适应突然像变了个人似的我。久久的,她抬起头,脸上的表情有说不出的疲惫,直盯着我叹道:“奴婢,明白了。”说这几个字时的她一蹶不振,显然在向我宣告认输,我满意的点头,终于有扳回一局的快感。
“我要离开这里。”我无所谓的说,似乎这是再简单不过的一件事。
喜福毫不犹豫的答道:“这不可……”说到半截时她忽然看到我似笑非笑的双眸,马上意识到自己现在的境遇,稍微调整语气后,商量道:“格格,您别看这里平时连人影也没有,其实四周都是埋伏。太子爷把您看得极紧要,断然不可能让您逃走。我看不如您在这里再等一段时间,王爷自然会想办法救您出去。”
“再等?等什么?等你的主子把我家包了饺子,然后捧着碗让我来吃吗?”我嘴角微向上翘翘,语气森然:“我一个人自然逃不出去,但不是还有你和你家主子呢?我的好喜福,你们不是一向手眼通天,既然能把我弄到这里,自然有法子送我出去。”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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二天后 毓庆宫后殿小室
我手上把玩着一柄精巧的匕首,明亮的刀刃映出我平静无波的脸,却映不出心中的紧张。匕首是喜福带进来的,此时我拿它的手似乎有些抖,猛的闭上眼,尽量把恐惧不安和对未来的茫然都驱除,只在心里一遍又一遍的念着:胤禩、胤禩……
这个名字现在就是我力量的源泉,似乎每多念一遍,我的信心就多一分,不安就少一分。
今天对我来说注定是繁忙而危险的一天,先要逃离太子宫,然后接下来的事情将更难办,我必须做出选择。
“格格,快跟我来。”喜福从屋外探进头,面上虽然还很沉着,声音中却透出股焦急。
我飞快的把匕首收入袖中,起身向外走去。
一月正午的太阳黯淡无光,整个自然界都像褪了色般的萎谢。屋外静得有些诡异,门在我身后合上,发出极低的吱哑声,像是不可名状的哀音,在这一片静寂中清晰可辨。
踏出房门的一刻,我几乎要被这种压抑的气氛击回屋里,下意识的楞在门口。喜福见我一动不动的站着,焦急的推了我一把,低声催促:“快,我们的人控制不了多久。”
“是控制不了多久。”不高也不低的温和男声于这无声的午后却像是平地一声雷,有着极高的震慑力。
听到这声音,我本来乱糟糟的心开始平复,侧头看向喜福,她脸上毫无表情,似乎根本没听见声音,只一双眼直勾勾盯着前方。
太子胤礽正站在那里,他身后跟着几个侍卫打扮的高壮男子。
胤礽轻摇着手中的香妃扇,一月的天气根本用不着它,但在他手里的扇子却那么合乎自然,仿佛每扇动一下都能带起一片腥风血雨。他脸带笑容的望着喜福,眼中的光却越来越冷:“狗奴才,背着我还敢耍花样。说!谁指使你的?”
喜福转头望向我,像是要寻求答案似的,也因此让我清楚看到她平静外表下的慌乱。我轻轻抿唇,盯着她的眼里满是笑意。她忽然脸色大变的向旁飞退,可惜还是慢了一步,我毫不迟疑的抬脚踹上她的身子。
经我猛踹的她无法保持平衡,一连几步的向后退去,最后更摔向胤礽站立的地方。
“当啷!”宝剑出鞘的声音响起,胤礽身边的侍卫出于本能的把剑刺入这个突然出现的入侵者身体里。利刃入肉的声音虽然细微,但还是被我听得一清二楚,那种锥心的痛楚像是来到我身上一般,让我的心猛然加速跳了两跳,但面上只是冷冷的看着瞪大双眼的喜福。
我轻轻的张嘴,却一丝声音也没有发出,无声念道:你们逼我的。
喜福大睁的双眼在我无声的语言中渐渐垂下,眯成一条极细的缝,她似乎明白了我的意思,脸上最后一丝血色也在瞬间退去,配上她衣上的艳红却自有一股惊心动魄的美丽。
“啪啪啪!”胤礽用扇柄轻敲着手心,冰冷的笑容此时已全被欣喜替换:“瑶妹妹果然是聪明人,真是不负我的期望。”
“你若不是早就怀疑她,又何必让她独自来服侍我。”我微笑的看着他道:“这回终于趁了你心,把你宫里的奸细都抓出来了吧?”
“抓是抓出来了,可惜各个都是死士,一个字也不肯说就去了,真是可惜。”胤礽笑眯眯的向我走近,半道又瞄了一眼趴在地上喘着粗气的喜福,叹道:“还好这个还有口气。”
我看着走近的胤礽,他眼中隐约露出抹红,似乎是沾染太多人的鲜血,想洗也洗不清。我皱眉瞥开头,却正好看到地上染血的喜福被几个侍卫用布堵住了嘴。心说不出的烦闷,眉头紧皱,不断在心里告戒自己不应该烦乱,这宫里本就是吃人不吐骨头的地方。以前自己不肯认清也就算了,但现在既然想明白了,就要坚持到底,谁利用谁,谁胜过谁,一切都要等到最好才见分晓。
“瞧你,做这么剧烈的运动,都出汗了。”胤礽的语气就像我刚才只是在做体操运动那么稀松平常,他笑着举起不知何时已经拿着一方素帕的手,向我额头探去。
我把头向后一仰避开,他也不生气,仍旧笑嘻嘻的把帕子递到我眼前:“擦擦吧!”
我一把抓过那方素帕,突然觉得手帕上浅淡的颜色触目惊心,像是比红色更浓重,更让人窒息。我仿佛感到四周开始弥漫若有若无的血腥气,把整个毓庆宫都环绕进去。我慌乱的扔掉手帕,看着它缓缓落地,像是失去了生命。
“你怎么了?”胤礽又凑近几步,关心的问。看着他一开一合的嘴,我耳边响起的却是他刚才轻描淡写的声音:“可惜各个都是死士,一个字也不肯说就去了。”他的两种声音在我耳边交错出现,纷乱却又有着一种秩序。
我猛咬自己的下唇,抬眼望向他的同时,袖中匕首已滑到手上,却因为手心满是汗水,差点把匕首滑落。惊出一身冷汗的同时我死命攥住匕首,不再迟疑的挥动它向胤礽喉头刺去。
惊疑,害怕——我和胤礽离得如此之近,近到能把他眼中的神色一览无遗。在最初,他似乎动了动,像是想向后退,但不知为什么他又不动了,只是平静而悲哀的望着我。
我咬牙把匕首高举在他脖子旁,冷声喝阻想冲上来救人的侍卫,对他低声道:“放我出去。”
“你疯了吗?”
“你们逼我的。”我冷冷的重复刚才对喜福说的话,手上的匕首缓缓向里压了压。
“没人逼你,根本是你自己在逼自己。”胤礽语气激动,即使被我的匕首压制,仍旧大声道:“我说过,只要你相信我,一切都会过去,我保你一家平安。”
我看着双目圆睁、在希冀我信任的他,只能惨然一笑:“我是想相信你,可理智告诉我不可以。”
历史像一双看不见的手,正在不停的推着所有人向前,从来不会等待任何一个落队的人,即使是太子也不行。
胤礽定定的望着我,眼中的哀痛浓得化不开,几乎把我淹没,最后他叹道:“好,就算你不能信任我,但你知道你现在犯的是什么罪吗?劫持皇太子是要凌迟处死的。”
“我不在乎,大不了闹到皇阿玛那里,大家一拍两散,左右不过是个死字。”我坚定的道:“而且如果我死了,殿下您这太子之位恐怕也坐不长久。”
“好,好,好。”他连说三声好字,堆积起无尽怨毒的双眸射向我:“我怎么就没发现,原来这宫里最阴毒的竟是你。今天这行险的一招果然奏效,费了这么多人命换来我的大意,恐怕以前经你手害死的人也不在少数!”
我笑道:“还真让你说对了,被我害死的人多了,最远能追溯到我十岁时。没让您失望吧?反正害也害了,多一个少一个无所谓。就算死后下地狱我认了,所以这一世无论如何我也要和所爱之人在一起,谁也不能分开我们。太子,是您下决定的时候了,是要和我现在一起下地狱还是放我离开?”
胤礽突然露出一个意义不明的笑,冷冷的道:“既然如此,咱们一起下地狱吧!”
第二章 诱惑(修改)
我的心瞬间被胤礽冷酷的话语冻结,紧握匕首的手开始轻微的颤抖。胤礽像是看透了我的外强中干,突然抬手握住锋利的刀刃。
他毫不退让的一寸寸把匕首推离脖子,温热的血顺着匕首落到我手上,又从我指间流到他肩头。
“你不要命了,快住手!”我咬牙恨声道,深知如果这时自己软弱就注定失败,握匕首的手不禁加了几分力。
胤礽手上的血越流越多,他的神情也越见疯狂:“我宁愿和你一起死,也绝不放你走。”
“放她走。”轻柔中透着威严的女声响起,我抬头看见不远处站着的太子妃石氏。她悄无声息的出现,似乎引不起任何人注意