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幽玄之屋”内，座间王座已经不再试图伪装和善。
他死死咬着扇柄，目光狰狞地狠瞪着棋盘，浑身气势大增，令原本就肃穆的对弈室里气氛更加紧张。旁边不论计时还是做记录的人员们都不敢有丝毫放松，这样的氛围与之前已经进行过的新初段赛简直大不相同……
……
对弈仍在进行，每一步棋的落子声仿佛都在加重房间里的紧绷感。
忽然，座间开口了，“你太天真了。”他指着棋盘上一处，道，“你以为我会放这里？”
塔矢神情微动。
座间已是将白棋落在了另一处，“你诱我将棋子下在那里，然后自己打算补棋上去吧？哼，塔矢亮，你以为现在坐在你面前的人是谁？我才不会上当！”
即使资质再好，天赋再高，终归还是太年轻了。
在识破对方这一步后，座间的整个人终于放松了一些，这么一来，黑白双方终于能够平分秋色了。
“……被抓住空隙了。”芦原道。
“刚刚那步棋，打乱了整个盘势，黑棋也失去原本的优势了。”相田惋惜地道。
“真不愧是王座，”虽然替阿亮忧心着，但芦原仍不由得心生佩服，“如果是我，一定会被骗过去的。”
摄像镜头里，对弈开始进入官子，不论是黑棋还是白棋，每一步都显得细密谨慎。
“难道这局棋会这样没分出胜负地结束？”相田猜测道。如果双方只是些微的差距，那也还算是圆满，他已经开始在心里构思标题了。
芦原却有着不好的预感。今天比赛中的阿亮似乎显得有些冲动，不似平常的沉着和冷静，明明只要好好守着就能获胜的比赛，却主动采取攻势……如果是有着某种动机驱使他这么做，那么恐怕他不会甘心以如此平淡的方式结局！
“啊！”芦原忍不住坐直了身体，“黑棋……太勉强了，会被提掉！”真是怕什么就来什么！
“勉强？”相田没能立刻明白。
业余与职业的区别于此刻终于显现出来。
芦原，“阿亮想得太多，反而看不清王座应棋的用意……”
果然如芦原所说，黑棋的这一疏忽，令白棋再次抓到空隙，紧随其后的几步彻底将棋盘上的局面向一边倾倒……
塔矢，认输了。
休息室里沉默了几秒，芦原率先道，“该赛后检讨了，我们都过去吧。”
众人纷纷起身。
“虽然塔矢亮输棋了，但是这局棋下得非常好呢，几次将王座逼得满头大汗。”
“是啊，我中途跑去去偷看，看到了座间老师咬扇子了呢！”
“真的吗？哈哈哈，那得跟座间老师说声‘辛苦了’！”
……
说笑声渐行渐远，并不大的休息室里竟忽然显得有些空旷起来。
和谷沉默了一会，问现在还留在这里的另一个人，“伊角，你不一起去检讨吗？他们没有说不让我们去。”
“……”伊角，“明年我就会去。”
以比赛者的身份。
和谷一愣，和谷原本有些艳羡的表情一下子消失了，“说得好！”
伊角笑了，“还有点时间，我们再从头开始复盘一遍吧？你上次给我看了资格赛上和塔矢的那一局，我感觉他今天好像又变强了很多。”
和谷虽然心底不愿，却也不得不承认伊角说得没错，这样的话，他们之间的距离岂不是又拉大了不少……
如果进藤今天也在这里观战，不知道他会对这一局棋有什么反应……
和谷心里突然冒出这样的念头来。
***
如果是进藤……
塔矢低着头，并未看面前的棋盘。
棋盘四周围满了检讨棋局的人，间座王座正意气风发地一一为众人解惑，摄像师也在不断地抓拍着镜头。
所有的喧哗却未能影响塔矢，他似乎正陷入很深的失神之中。
“阿亮……阿亮！”
芦原使劲地推了推塔矢，“你在发什么呆？相田主编说想要采访你呢！”
“没事没事，我就是问几个问题。”相田笑呵呵地道，“塔矢初段，我们刚才在休息室里从头到尾地目睹了这一局，非常精彩，已经远远超过了我们对于一名新人棋士的预期，想必您的父亲也会非常欣慰吧！不过关于中间您放弃防守，选择了主动进攻那段，我很好奇您当时是出于什么理由那么做？方便说一下吗？”
“我要证明我自己……”
相田一愣，“什么？”
“……我要让他看到我的每一步棋，知道我并未停止追逐，我想向他证明我有那个能力，能够追赶道他所在的地方。”
虽然是回答着相原的问话，但是年仅十三岁的初段棋士塔矢亮的目光，却越过了面前的人群，仿佛想透过层层墙壁，寻找到另一个房间可能会存在的那个身影。
相原却没多想，只当塔矢所说的是哪位知名棋士，或者直接就是他的父亲塔矢名人，这一点很适合做为话题，于是他为了确定追问道，“那个人是谁？”
进藤光。
塔矢在心里回答。
“对不起，我突然想起有事，失陪一下……”
顾不上相田的挽留，塔矢走出特别对弈室，深吸一口气，他毅然向着对面的休息室走去。
第48章
“这里用‘挂’用早了；”伊角指着棋盘上一处；“如果塔矢那时不急着吃这个子，座间老师为了诱他出手就会放出更多的诱子来，到时候即使冒着被寻到破绽的风险，一并吃了也不会亏到哪里去。”
和谷托着下巴，一手拨弄着那颗即将被“吃”掉的白棋；困惑道；“是啊；就连我们也能看出这一点，塔矢为什么还要这么做呢，”
“不过抛开结局不谈，在对弈过程中使用进攻围棋确实要比防守围棋精彩很多；也更能展现出下棋者的实力。”伊角长叹一口气，目光有些暗淡，“不论是王座还是塔矢亮，都超出了我太多，这就是职业棋士的世界吗……”
“才不是，就算是职业棋士，也分强和弱的，像真柴那家伙就是纯粹靠运气才在去年通过！”和谷忿忿不平道。真柴与他们同是院生，职业考试中输给过伊角，因此在上次回这里进行初段比赛的时候，一直在伊角面前说风凉话！
“运气也是实力的一部分，”伊角淡淡道，“就是因为我输给了其他人，所以还留在这里……好了，不说那个了，我们继续来检讨吧。”
和谷撇了撇嘴，却也不愿意惹得伊角继续难受，便顺势道，“我还是想不通塔矢亮这么下棋的用意，这是比赛，当然是结局最重要，就算过程中表现得再强有什么用？输了就是失败！”
“唔，也许他真的是不在乎输赢，而有着别的什么目的？”
“什么目的？”和谷问。
伊角哭笑不得，“我又不是塔矢亮，我怎么知道？”
两人都没发现他们的对话已经渐渐脱离了棋局，而是接近闲扯了。
“目的么……”和谷懒洋洋地趴在桌子上，想了想，忽然嘴角翘起，“是想向整个棋坛宣告‘塔矢亮’的隆重登场吗？”
伊角一愣。
和谷一下子变得兴致勃j□j来，“你想啊，他的父亲是被穿为‘最接近神乎其技’的人，这是多么高的赞誉啊！塔矢作为名人的儿子，即使天赋再高，也始终会被父亲的光芒遮盖住，正常人心里都会不甘心的对吧？”
“和谷……”伊角忽然小声地叫他。
“等下，我还没说完呢！”和谷挥挥手，继续道，“所以我猜塔矢亮是想要借着今天的新人初段赛来证明自己的实力，正好这样的对弈会刊登在围棋周刊上……你干嘛？”
和谷终于发现对面的伊角神色古怪，“你身体不舒服吗？”
“咳咳！”伊角立刻捂着嘴大声咳嗽起来。
“难道是感冒了？”和谷有些担心了，“这么冷的天，要不我们还是回去吧，不然像进藤一样因为生病不得不请假而导致积分下滑就太冤了，院生练习日本来就每周只有一天……”
和谷絮絮叨叨着，一边伸手去收拾棋盘，忽觉不对，猛地一转身。
他的身后，塔矢亮正安静地站在那里。
“！！！”和谷险之又险地压下一声惊叫，不过身体还是猛地向后一仰了，顿时将桌子撞退了一大截，棋盒被带倒，哗啦啦撒了一地。
伊角默默掩面。他与和谷两人的位置正好在休息室的角落里，当他看到塔矢的时候，对方已经朝着这边走来了，和谷却因为背对着门的方向毫无所觉……
“你、你想吓死人吗？像鬼一样突然就出现在别人身后！”和谷怒道。
“抱歉……”塔矢有些讷讷地道，他也没想到对方看到自己竟然会有这么大的反应，眼见这边棋子掉落得到处都是，他下意识地俯身去捡。
“不用不用，我会收拾的！”伊角连忙起身去拦，他可没和谷那么厚脸皮，明明是自己砸背地偷偷议论被当事人抓到，竟然还好意思恶人先告状。
和谷现在也后知后觉地发现自己确实做得不地道了，不过对方是他一向讨厌的塔矢亮，他才不要道歉！
“闪一边去啦！”他一把推开伊角塔矢，很是干脆地爬桌子底下去捡棋子了。
“呃，初次见面，我是伊角慎一郎，是这里的院生。”伊角脸上仍残留着一丝尴尬，他们是真没想到刚比赛完的塔矢会来这里，而且和谷还说了那样的话被对方听到。
“初次见面，我是塔矢亮。”塔矢鞠躬回礼。
见对方似乎没有要生气的样子，伊角在心里松了口气，微笑道，“我们刚才观看了你和间座老师的对战，和谷和我都认为很精彩，不愧是这一届最受人瞩目的新人初段棋士。”
“我才没有那样认为！”旁边桌子底下传来和谷发对的嘟嚷。
伊角顿了顿，最后还是决定当什么都没听见，“你刚比赛完，来这里是有什么事吗？”
“是，我原本是想来找一个人，但是刚才听你们说他似乎生病了……”
“你说的是进藤光？”
塔矢点点头，“请问他是生了什么病？会很严重吗？”
“具体的我们也不是很清楚，只是听棋院老师说似乎是受寒发了高烧，所以没能来参加今天的院生练习。”伊角说完，忍不住问，“你和进藤很熟悉吗？”
塔矢目光垂了垂，道，“见过几次面……”
这句话……怎么好像也听某人说过啊……
和谷已经捡齐了棋子，正从桌下起身，两人不由得交换了一个心照不宣的眼神。
“说起来，上一次进藤还在我们面前提起过你呢。”和谷拍拍膝盖上的灰，似乎不经意地道。
塔矢猛地抬起头望去，“进藤提起过我？他……他当时说了什么？”
和谷原想接着这个话题开场套下话，却没料到塔矢竟会有这么大反应，下意识地便老老实实回答了，“呃，说是和你见过几次面，还有曾在对弈中赢过你……”
双眸中不断有流光闪现，塔矢再也掩不住欣喜，抿唇微笑。
是的，他们见过了好几次，海王国中那一局棋，进藤还下赢了他……所以原来进藤一直有在记得他……
“请问你们知道进藤光的家在哪里吗？”塔矢忽然急切地开口。
带着从棋院老师那边问来的地址，塔矢仅来得及向芦原说一声，便离开了棋院。
此时夕阳已半垂，天色渐沉，路上行人川流不息，忽然不知是谁叫了一声“下雪了！”行人们皆纷纷仰头看向天空。
最开始，只是几朵雪花打着旋缓缓飘落，但是随着天空越来越暗，越来越多的白点慢慢显现，纷纷扬扬地洒了下来，仅止片刻，便来到了人们面前。
“好漂亮……”
“这是今年的第一场雪呢！”
“哈哈，打雪仗！打雪仗！”
原本只顾低头赶路的人们都因这一场突来的雪而短暂地停下了脚步，即使互不认识，也彼此微笑，抒发着对此景的感叹。
但就在这流动的画面突然静止的一刻，却仍有一名少年仿佛被所有喧嚣隔离在外，破开雪花，匆匆而行。
***
“阿光，醒着吗？我要进来了哦。”美津子一边说着一边推门而入。
进藤正迷迷糊糊地躺着，听到了妈妈的声音，才努力睁开眼睛，想要开口，嗓子却干得像是着了火。
美津子见状连忙放下手中的东西，扶他半坐起来，在他身后垫好枕头，然后将水杯递了过去。
一直到大半杯水下肚，嗓子才感觉好受了些，进藤试了试，还是发不出声音，便不再管了。
“没有再发热吧……”美津子去探他额头，“还好，不像白天那么烧了。既然起来了就吃点东西吧，我给你煮了一些白粥，你先吃着，吃好了就放床边上，我等下上来拿。”
进藤点点头，虽然没什么胃口，但还是捧着碗一点点地吃着。
眼见平时生龙活虎的儿子此时变得这么乖巧安静，美津子心里既有些心疼，却也有些感到新鲜，忍不住伸手去摸了摸他的头，夸了句，“好乖。”
进藤一头黑线，却因浑身提不起劲，连抗议的眼神都显得很是没精神。
美津子见此终于不闹自家儿子了，略略收拾了下四周后便出了房间。
“……佐……咳咳咳咳！！”
等到将白粥全都吃了，进藤将碗放好，忽然想起什么，扫视四周，竟一时没找到佐为，下意识地开口，却变成一阵剧烈的咳嗽。
【阿光！】
努力想要压制的后果变成咳嗽怎么都停不下来，进藤只觉得快连呼吸都快顾不上了。
【阿光……】
捕捉到那熟悉的声音似乎掺杂上了一丝哽咽，进藤心里也急了，一边咳着一边努力去摸床头的水杯。
【阿光……呜……】
竟然真的哭了。进藤满心的无奈，终于拿到了水杯，正准备润喉止咳。
【阿光……呜呜……你不要死啊…………】
噗————
第49章
水还没咽下，就被一口喷出。
进藤瞪眼看着身前沾上点点水渍的被褥；半响才无力扶额；道，＇我只是发热而已，死不了……＇
喉咙仍有些瘙痒，进藤将剩下的水一并喝了；将水杯放回床头；也不去理会那些被浸湿的部分；反�