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九幕戏》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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九幕戏- 第4部分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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么痛苦,只是从外表来看,更像是在梦中一睡不醒。
  这人从发现到送过来,怎么也有了一段时日,尸体却全然不腐,只是眉间隐隐一道青气,多少让周取觉得古怪。
  周取想了想,取过银针,在那人的太阳穴处试了一下。
  看着微微泛着点青光的针尖,周取长长吸了一口气。
  果然没错。
  青冥光。
  天下三大奇毒:青冥光、夜幽、返魂香。
  青冥光位居三大奇毒之首,无色无味难以提防,中毒者死后尸体不腐,血水化为碧色,毒性不下青冥光自身。
  想到这里,周取慢慢朝后退了几步,坐下。
  十年前自己的师父,千草谷主秋河对自己和师兄两个人谈到青冥光时,也摇着头道:“原是烟雨楼流出来的天下奇毒,无药可解,好在早已销声匿迹,否则不知这江湖还要掀起多少腥风血雨。”
  青冥光重新现世……周取想到这,就打量起了眼前的尸体,这样一来,怪不得锦衣卫中遍寻不得此人的档案,只怕是个几十甚至上百年前的古人。
  周取眼光就是一变。
  倘若此时小刘就在身侧,定然会被这个双眼发光之人吓得胆寒。
  周取细细记下此人形貌特点,便拿着卷宗,去找今早话题的主角,顺天府尹苏语。
  苏语皱着眉听他讲完,问道:“你的意思是,要本官去锦衣卫衙门,调本朝所有无故失踪锦衣卫的名单。”
  周取道:“小人是这样想。”
  苏语想了想,道:“此事也不是不可,不过,你且让本官考虑一下。”
  周取应了声,便退下。
  第二日他再去衙门时,苏语把他单独叫来,告诉他,那具锦衣卫的尸体,不必再管了,此案已经封案。
  周取本就是个无可无不可的人,既然苏语这么说了,便应了声小人知道了,就下去了。
  既然此事已经结了,按照他的习惯,便会私下里写上一份档案,完全留作自用。
  身中奇毒,死于几十年前的不知名锦衣卫。
  周取开了这个头,就再也控制不住自己的笔。
  从服饰上来看,此人至少是个锦衣卫千户,三十上下的锦衣卫千户,要么是门第高贵,要么便是武艺高强,立功无数。
  这样的人,又是招惹了什么人,竟会中了这青冥光。
  他昨天猜测一出,今天锦衣卫就下令封案,连传言中背景通天的苏语都是一脸的讳莫如深,想来此人身份他们都已知晓,只是有所顾忌,不能说,也不敢说。
  有趣……周取越想越觉得,这大概是他当仵作七年来,最有趣的一桩案子了。
  那就由我,来给你写生前的故事吧。
  从哪里开始呢?
  出身名门的少年,自幼得遇良师,子承父业,早早就成了天子近卫,锦衣卫的一员。
  飞鱼服,绣春刀,扬鞭策马,少年得意。
  周取写到这,不由得停笔想了一下,那人若是少年,又该是何等相貌。
  剑眉星目,面如冠玉,风仪翩翩,观之可亲。
  周取轻笑了一下,继续往下写。
  少年锦衣卫初入江湖,仅凭着满腔豪情锐气,几次下来,就闯下了不小的名声。
  少年得意,难免惹人妒忌,不久他就被派去执行一个大任务。
  在这次任务里,少年撞的头破血流,幸得高人相助,才化险为夷。
  周取写到这,停了片刻,开始想那世外高人该是何等形象。
  武艺高强自不必言,精擅医理,面冷心热,虽然路上冷嘲热讽,但对小锦衣卫也算是关照有加。
  周取看着眼前自己写的,有点尴尬地笑笑。
  这怎么看,怎么都像是他自己。
  他提起笔,就想划掉重写,但手腕悬空半天,却又无论如何没法下笔。
  周取脸上有点泛红,心道像我便像我罢,左右是我自己写的戏,又不会有旁人知道。
  经此一事,少年终于学会了谨小慎微,收敛自身,等到回去,凭借这次大功,少年青云直上,也因此结识了日后相交莫逆的好友……
  周取想,该是个什么样的好友呢?
  他心里突然觉得无比空虚又挫败,看着自己写的,已经厚厚一叠的纸,突然有种想要将眼前这些撕碎烧成灰的冲动。
  他心里清楚,自己对那个至今不知名的人,心里已经起了一种异样的情愫。
  他不清楚的是,自己好奇的,是那个人的生平,还是自己脑中笔下的人。
  说到底,他所做的一切都是徒劳,纵然词彩清丽笔下生花,也终究是虚妄。
  但他自己,好像还是动心了。
  即使一无所知天人相隔,还是动心了,对一个永远不可能知道,更遑论得到的人。
  真可悲。
  周取叹了口气,决定还是继续写下去。
  少年同自己的师兄一起执行了几次任务,渐渐相交莫逆。
  只是后来,不知为何,师兄突然叛变,重创锦衣卫,也未曾留下只言片语。
  周取抽了抽鼻子,想自己写的是不是有点过了。
  等到十年之后重聚,曾经少年得意之人,也经过磨砺变成了能独当一面的锦衣卫千户。
  等一次执行任务之时,他居然重遇了数年不见的师兄。
  按照周取的思路,顺着写下去,大概便是感人至深的久别重逢。
  然后……
  他颤抖着笔。
  以前不是没写过急转直下的剧情,这次不知为何,却不忍心写下去。
  就到这里,写完它,这个故事就结束了。
  周取知道,有些事情,已经不受自己的控制了。
  就好像自己现在所面对着的,笔下的人物,从一开始就独立于他的掌控,自有苦乐。
  而他所能做的,不过是记录下他们走向名为命运的终点的过程。
  想到这里,周取泪流满面。
  那夜,周取做了个梦。
  梦里是那个人,雨夜破庙中,衣袂飞扬,剑生寒光。
  剑尖扬起鲜血,随着那人转头时的水珠一起,溅到周取的脸上。
  他悚然而惊,猛地睁开眼,才发现只是一场梦。
  周取抹了一把额上的冷汗,披衣下床。
  平时,他是那个顺天府的仵作,阴沉得可怕的年轻人,周取。
  而他还有一个,无人不知的名字。
  “凡有茶肆处,皆谈梦言生”
  本朝戏曲话本第一大家,梦言生。
  周取点起油灯,就着微弱的光,拿起纸笔,在卷首写下:
  “情不知所起,一往而深,生者可以死,死可以生。”
  


第6章 第六幕
  “小语,小语,你等朕一等。”一身明黄服饰的少年右手扶着头冠,左手想去抓前面走得飞快的人。他的身后,还跟了两个小跑着的太监,一边跑,一边喘着粗气喊着:
  “陛下,可别为难老奴了。苏大人,您也停下等等陛下吧。”
  “张伴伴,刘伴伴。”桓嘉看到前面拐弯处的两个人,不由得眼前一亮,“快快快,快拦住苏大人。”
  苏语瞧着眼前两个太监面上恭恭敬敬,实际上却把路堵得严严实实,只得在心里叹了口气,转过身来站住,差点又同迎面跑过来的桓嘉撞上。
  桓嘉急急停住,看到苏语正打量着他,不由得尴尬地一笑,伸手扶正头冠,身后两个太监忙不迭地给他整理衣服,他也不管,亮晶晶的眼睛直直盯着苏语,满含委屈地道:“小语,怎么总是躲着朕。”
  苏语心里不快,但面上却不显露半分,冷冷淡淡道:“陛下这话,真是折煞微臣了。”
  桓嘉脸色立刻就垮了下来,道:“小语,都回京这么久了,朕想同你说说话而已。”
  他不提回京这事还好,一提起,苏语心头火起,好歹碍着君臣礼节,他只是低头道:“陛下相诏,臣自当领命,只是还请陛下恕臣有病在身,只怕给陛下过了病气去。”
  桓嘉看着眼前这个刚刚还在朝堂上舌战群儒毫不相让,现在又说自己重病缠身的人,心里也别扭了起来,但仍笑着道:“不碍事,不碍事,正好留你在宫里,让那些太医给你看看。”
  苏语见他这般无赖,一时气结,心里也知道今天定然是推脱不掉了,只得道:“不敢劳烦陛下,不知陛下有什么事要找臣商议。”
  桓嘉听他这般说,喜动眉梢,直接上前便拉住了苏语的袖子,道:“小语,走走,去御花园里慢慢说,朕实在有许多事要问你。”
  一旁候着的几个太监都是人精,看到这般情况,不消桓嘉吩咐,便赶紧准备上了各色茶点伺候在一旁。桓嘉笑眯眯地把眼前的碟子往苏语的方向推,道:“‘绛罗卷’,‘枫露糖’,‘碧玉团子’,‘蒸酥酪’,四样都是你从前爱吃的,不必拘束。”说完还使了个颜色,身旁人便立刻走的一干二净。
  苏语只是低头看着五彩缤纷的小碟子,淡淡道:“臣谢过陛下,只是陛下也说了,那些都是臣从前爱吃的东西了。”
  桓嘉的手不由得就是一顿,有点懊悔自己说错了话,便强笑着道:“那小语你现在爱吃什么,朕这就吩咐御膳房去做。”
  “不敢叫陛下费心。”苏语淡淡道。
  “小语!”桓嘉到底也是个皇帝,还是少年心性,便将盘子重重地往石桌上要砸,又想到碟子里装的都是小语爱吃的点心,又半路忍住,愣是在空中停了一下,方才将碟子放回去。
  “小语,你为何自从回京,对朕就一直是这般阴阳怪气。”桓嘉心里烧的难受,语气里也带出了三分委屈三分气恼,“可还是在怪着朕?朕已经替你们苏家平反了,流放的人也召了回来,你父亲苏宛苏大人的尸骨也……”
  “陛下。”苏语打断他,“雷霆雨露,皆是天恩。臣岂敢有怨望之心,还请陛下不要这样说了。”
  “小语。”桓嘉干脆便凑了过来,拉住他的袖子,“我知道你气我父皇当年抄了你们苏家,也气我在一旁袖手旁观。只是当时二皇兄三皇兄都在一旁虎视眈眈,我一个宫女生的皇子,又能做什么……”
  苏语只低着头,不说话。
  “小语,朕当时,真的想帮你们来着,只是太傅不准……”桓嘉急急道,“太傅同我说,小不忍则乱大谋,朕若是那个时候出头,正中两个皇兄的下怀,到时候不只是你们苏家,连带着朕也要一起完蛋,那样你们就再无平反之日了……”
  苏语坐在那,只静静地听着。
  桓嘉越说越急,脸涨的通红,都快落下泪来,声音也越来越小:“小语,你不知道,你离开这几年,朕有多想你……”
  “陛下。”苏语听他越说越不成话,“臣原是戴罪之身,当不起陛下厚爱。”
  “当得。”桓嘉赶紧接口,“小语,你同朕从小一起读书长大,情分与旁人自是不同的。”
  这话说完,两人都相顾无言。
  桓嘉一眨不眨地盯着苏语,看到几片桃花瓣被风吹动,落在苏语的肩上,就想伸手帮他取下来。刚一抬手,苏语就低声道:
  “从前是苏语年少不懂事,还请陛下都忘了吧。”
  “小语……”桓嘉的手还举在半空中,却见苏语站起了身,行了个礼便道:“微臣告退。”
  桓嘉怔怔地看着他一身蓝色官服的身影,一点点消失在视线里,才后知后觉地苦笑了一下,低头看见面前分毫未动的各色点心,和茶盏里漂浮着的一片桃花瓣。
  有了御花园那次,桓嘉便再没有去留过苏语。苏语也是淡淡地对他,全然不似一起长大的旧日相识。
  “陛下,老奴有句话,不知当讲不当讲。”
  桓嘉手中朱笔刚打了个勾,随口便道:“张伴伴,你同朕还吞吞吐吐地干什么。”
  张太监这才行了个礼,道:“陛下这些日子心里苦,老奴也都知道。只是陛下一直冷着苏大人,这又何时是个头啊。”
  他这话不说还好,一说起来桓嘉就被勾动心绪,干脆放下笔靠着椅背叹了口气,道:“张伴伴,有事朕也不必瞒着你。小语那人,看上去文文弱弱,内里十足学了他那养父苏宛。心思深沉别扭着呢,朕知道,因着他苏家的事,他记恨着朕呢。”
  “那陛下还召他回京?”张太监道,“老奴知道苏大人是陛下的伴读,情分不一般,但……”
  桓嘉道:“朕心里知道他必定不会原谅朕,但总是存着那一点侥幸。”
  张太监多多少少觉出一点不同来,也不敢再说。桓嘉也笑笑,摆摆手,道:“也罢,你先下去吧,让朕一个人静一静。”
  张太监赶紧行了个礼,一出门便抹了一把头上的冷汗。
  桓嘉靠在椅背上,看着御书房的陈设,心里不知为何升起厌倦的情绪。
  真该一把火烧了才好……
  这书案,这博古架,宝剑如意,这就是父皇死死把持着,两位皇兄觊觎着的一切。
  空空荡荡,没半点人气。
  他干脆站起身来,踱步到床边,初春时节,晚上寒气仍然很重。
  小语素来身子弱,以前两人还小的时候,都是挤一床被,流放的那十年里,也不知道小语是怎么过的……
  桓嘉想到这,心里又是一阵一阵的钝痛。
  早在苏语回来之前,他心里就知道,苏语是定然不会原谅他的。
  苏语是苏尚书捡来的孩子,苏尚书终生未娶,对苏语极为亲厚,苏语也十分崇拜这位养父。
  这一切,都被父皇的一句“结党营私”给毁了。
  原就知道苏语有多看重家人,那会儿苏语跑来自己宫中,哭着求自己救救苏宛时,自己没轻没重地就一口答应。
  桓嘉闭上眼,想起抄家流放那天,苏语看到他时的眼神。
  那彻骨的寒意,让他时至今日想起时,都忍不住哆嗦了一下。
  小语……对不起。
  他桓嘉,虽然现今贵为天子,九五至尊,小的时候,也不过是一位不得宠常在的宫女之子。
  上面二皇子,三皇子,母家都是世家大族,每每见了他,便是一副盛气凌人的模样。
  父皇忧心朝政,加之缠绵病榻,也对他并无多少关心。
  他孤独又自卑的长大,直到有一天,在上书房见到了一个同他一般大小的孩子。
  虽然年少,但举止进退彬彬有礼,眉目精致,玉雪可爱。
  “嘉儿,你也到了该去读书的年纪,这是苏宛苏尚书的儿子,苏语,朕瞧着同你一般年纪,便与你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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