洁诚看去,随便的用手纸擦过下身以后却套上西裤:「我就不用了。」
「诶?」本来擦着头发的毛巾垂一边在肩。
「你不是想离开的吗?」张颂奇胡乱的往床下扫去,伸手抓起了掉在地上的
衬衣。
本来只要放手就好,反正不是什么值得留恋的关系。明明知道只要放开的话,
大概以后就不再会有任何牵连,这样对彼此好。在这个会被旁人太过关心的年代,
不论对象只男是女,也只能是一场麻烦。
他向来以为自己最清楚这种事,就是对方毫不了解,他也有足够的自信去说
服那人。他一直以为自己无所不能,看不清前景和状况的都是别人。执着以及不
死心本身都是愚蠢,不应该是这样吗?这是所有理智者都应了然在心的事。
都是成年人了,难道就不明白绝断和毫无音讯都是人为的事吗?
难道就不知道,这是成熟而经过思考的恰当行为吗?
若果放开了,以后都不会再见到。
「我送你回家吧。」张颂奇边说边上前替罗洁诚套上了一只袖子。
「嗯,不必了。」
忽略掉上面那句话,无视对方婉拒的神情,强拉过那尚带湿意的手臂,把人
掉入刚截停的计程车中。在深宵的街道上,这般拉拉扯扯的举动若换了是一男一
女来演,只怕会引来警察先生的亲切问候。
还幸罗洁诚就是再不情愿,也没有开口向四方求救,就这样翻滚到车厢里去,
刚好一边肩头就空出来贴在张颂奇身旁。
「你说,你要到哪里去?」从后而来的人总带种优势,能用追赶猎物的目光,
去审视车厢里摔得狼狈的男人。
罗洁诚拉拉衣领子,试图把这个衣衫不整的局面收拾。然后权充作是醉汉的
喃语,不清不楚的把一个地名吐出来。
「麻烦你了。」可最后他竟忘了省略道谢的话,一下便把这本来不过不失的
戏演得极坏。
张颂奇失笑一声,然后只剩下车体飞驰时会发出的隆隆声。
只怕是陌生人同座也不会有这般尴尬,罗洁诚不自然地把头维持在一个角度,
而张颂奇的视线亦同追随而去,彷佛是一个发现到对方的破绽便会胜利的游戏,
双方都显得小心翼翼而默不作声。
这又教张颂奇想起当时,在那一段日子以前幸褔愉快的时光。大概是因为当
初从没有得到过,所以在以后无时无刻都想重新呈现出来,那个被欺骗以前一直
相信着的世界,那个只要愿意便一直可待着的世界。
而现在,他又重新想在对方身上得到些什么?
有时候张颂奇也实在拿自己的孩子气没办法。
车辆一直在行驶,不同于列车的晃动又或是巴士的颠簸,他们正往一个新的
地方出发。这时张颂奇就是投过诧异的目光也无用了,凶神恶煞的人物正在街道
上徘徊,偶然几只干枯的流莺亦向车身投来媚眼,不夜的城市眼倦的神,张颂奇
正向未知的领域进发,而罗洁诚看来已十分适应了。
这是什么鬼地方?
他几乎就要破口大骂,此时罗洁诚却闲闲的伸手打开车门,只剩下张颂奇内
焦头烂额地在车厢等待找续。
用着非常随意的步伐,罗洁诚就是踏进垃圾海内仍像在自家庭园中散步般舒
适。随风飞掠的红胶袋,贴满铁闸的Se情海报,似乎只有这里与城市的秩序无缘,
放肆的伸展呼引着恶念招摇过市。残旧破败的楼宇,不高却仍然遮挡着整片天空,
四周正在微风拂过,亦只能从墙皮摇摇却坠的晃动中知道。
「你还是回去吧。」非常礼貎又客气地发出逐客令,罗洁诚就在一道幽深黑
暗的楼梯前突然回首。
吃了一惊的张颂奇迅速后退几步,马上意识到这是不对的,然后又冲前把对
方迫向楼梯底下脏乱的一角。此时罗洁诚在他的怀抱里面露难色的低头,这个打
击迅即扩展到心以外的其它地方,促使张颂奇以双手更进一步的把对方环抱起来。
「这时候你还说这种话?难道我连看看你现在住的地方也不可以吗?」极力
想要展现温柔却控制不住脸上威吓的表情,张颂奇一边说着他该死的甜言蜜话,
一边却显得不知所措。随便找个理由弄乱了头发,他的手要摸向对方凹凹凸凸的
脸才感到真实,这时罗洁诚的眼睛眨一眨,似乎又要把他们的关系切断了。
「你在这种时候上来的话,可是会吵到别人的哦。」对方婉转地表达了不太
方便的意思,双手轻慢的伸展为二人之间留下了些距离。
眼看他就要走了,张颂奇在意的却是别的事情,一如以往强硬地把远离手臂
捉后,几乎是用着叱责的口吻抢声大喊:「你是说你现在和别人住在一块吗?」
罗洁诚轻轻的点着头,表示的确是这样。
可恶!
原来经已和别人双宿双栖了吗?哈,怪不得连习惯都改变了啊。像他这样畏
首畏尾的一个人,若不是受到别人唆使,又怎会无端离开熟悉的地方?不论是工
作也好,住的地方也好,还以为是吹什么风让他决心改变,没想到到头来还是为
了别人的主意啊?
莫名的情感在胸Kou交煎,张颂奇本想用着轻蔑的神情,来面对不过尔尔的对
方。可在视线交接的一刻,却又不愿意承认曾经喜欢过的人确实是这种货色。沉
住了声音他尽可能一字一句的说,不然松口而出的,可能会是类近于野兽的咆哮
:「那你把我,当作是些什么了?」
你和我上床只是像饭后小菜这样的玩意吗!
对方诚恳的笑一笑,低起头来让黑暗掩盖了脸上的神色:「我没有把你当作
什么,我亦不敢把你当作些什么。」
难堪的表情瞬即擦上了张颂奇的脸。原来就连空气中感受到的所谓微妙的尴
尬,亦不过是自己自作多情的幻想,根本就被当作是什么,想来威胁以至怀念这
种感情,都不曾在对方心里头存在过。
「请你回去吧。」罗洁诚清晰的说着。
尽管如此他仍然无视对方的警告,板起一张脸就动作起僵硬的手足,走在狭
窄又潮湿的楼梯上张颂奇也奇怪自己怎么不懂得收手。脸已经掉够了,难道还要
看着别人双依双偎的,做到让自己无地自容才足够吗?
可当下他实在是无法压止拳头上的冲动,不论对方是男是女,只怕在愉快地
前来开门的一刻都要吃上他奋力的一拳。不过那个人看来也不是什么好货,害罗
洁诚要沦落到住在这种脏地方的人,只怕目的也不过是鸭子的钱财。
在他平衡着自己的心理同时,罗洁诚却已从西装内掏出了门匙开门,铁闸一
拉破门一推,呈现在张颂奇眼前的却是出乎意料的境象。
「你为什么住在这种?……」他正要失声呼喊,却被罗洁诚出手阻止。
拉起张颂奇的手臂持续的转弯,罗洁诚在迷宫中似乎仍能畅顺的行走,相比
之下张颂奇倒显得惊徨失措,眼前一幢一幢双层的铁笼、简陋地遮掩栖息地的花
布、挂得满满的生活用品、在黑夜中卷缩的人体、随便挤在一块的破衣服,几十
人的体味混合成怪异的气团向他袭来,能够坚持到最后默不作声,全靠是平素的
修为和忍耐力所致。
好不容易罗洁诚才掏出第二把锁匙,打开了一个有如储物室的空间,张颂奇
才在窒息的苦痛中解放出来。打开了床前的小灯,房间内可以见到的,只是一张
双层铁床和零星的家庭用具。破损的饭碗、小尺寸的电视机、乱挂在任何地方的
衣服,大概是被他观察得不好意思了,罗洁诚这才伸手去按动挂在墙角的电风扇
:「啊,对了,你会觉得热吧?还是先把风扇打开好了。」
电风扇咔嚓咔嚓的转动着,张颂奇却呆立在板间房的一角,一边听着薄木板
后,隔壁的邻居转身翻动的声音。
「你怎么会住在这种地方,以往的房子呢?」过了好一会儿他才能把话重新
整合起来,用着平扁的腔调缓慢送出。
「什么这种那种地方的?这样也不错啊。」罗洁诚一个屁股坐到床板上,倒
是很满意的摇晃起双腿来。「本来像我这种的单身客,都是睡笼子的才是,有自
己的房间已经是很奢侈的了。」
奢侈?张颂奇甚至没有想到此时能用上这个形容词。因为低收入而无法选择,
被迫用着一层层的铁笼去捍卫微不足道的个人空间,在保卫财产与个人的尊严当
中就连伸直脖子的空间也失去。这样的事他不是没有从报纸、新闻的些许报导中
得知过,可也从来不认为这是值得自己关心的事。
当时他也不曾想到过,认识的人,那个始终笑着的罗洁诚,竟然会选择在这
种鬼地方生活。过份强烈的冲击催毁了张颂奇某部份的认知,那个一直在自己面
前笑着的人到底是谁?不管怎样想也找不到一个合适的答案。
到了后来就连胸怀间的颤抖,也能用声音传达开去:「我是在问你,你以往
的房子呢?你怎么会住到这里来?」
「没了。」似乎这时才听清楚了张颂奇的话,罗洁诚干脆的回应道。
「可那不是你父母……」本来应该是他们买来给他安家才是啊,难道真的是
被人骗走了吗?
「因为我跟他们说了我是个同性恋,不会结婚也不会有孩子,自然也不需要
房子了。」罗洁诚边说边把西装褛掉到床内一角,然后又无所谓的微笑起来。「
被断绝关系了,让你看到我这种难堪的地方,还真是不好意思。」
「你为什么要跟他们说这种话呢?」
明明是想一直过着舒适生活的人……
罗洁诚脸上掠过了神秘的表情,马上又被点燃起烟蒂的火遮盖:「没什么啊,
想说便说了吧。」
「嘻嘻,说了倒轻松啊。反正像我这种的人,除了生殖力以外便一无所用了
吧?现在知道我连孩子都制造不了出来,早点止亏回本也是理所当然的事。」他
摆摆手上的烟蒂,就像是一个不认识的人。「你要不要也试试看?不过,虽然轻
松是件好事,可每个月的生活费也是很教人头痛的呢。」
「说来你也来得够久了,这可不是你待的地方,你也是很想回去的吧?」在
最后,罗洁诚说出了体贴的话。
张颂奇的确是很想从这个地方逃开,就像孩童在某一种幻想破灭时会作出的
幼稚举动,为着那个胡乱猜测的自己感到羞耻。然而他却重新把拳头紧握,站在
这一个使人难受的地方,鼓起全身的气力把话说来:「是因为我才会变成这样的
吗?」
「诶?」还未意会到这是什么回事,罗洁诚经已从床上被强行拉起。
他永远像一个随人晃动的木偶,软垂着的手脚尽在对方的掌握之中,可即使
抱得极紧还是不够,这样瘦长的身体似乎一不注意便会从怀抱中自动溜开。暗中
在努力着,张颂奇一直一直想要把手臂收紧。
「可不能在这里做啊,声音会吵到……」误会了张颂奇的意思,他没办法的
笑着,一边伸手去摸对方的头发。
「我不是在说这种事!」一声怒吼过后,张颂奇又重新抓回那后撤的手。「
……如果是因为我的话,我会负起所有责任。」
「在说什么的?你这样……」
让对方手脚都没法动,张颂奇把人迫到边角的位置一刻也不愿放:「你还是
要和我住到一块才好。」
怀里的声音星星碎碎的,极为微弱的震动着:「嘻嘻,说什么的?你家里不
是还有别人吗?」
闻声他低头轻轻的亲吻着,一再在对方的耳边默默的重申。
「没有了,我早就离婚了。」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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本来是要跳下去可是却没有。
本来该凹陷的地方却是平地,失却了目标你便在原地徘徊。
原来一切都是多虑了,你失笑站在平地上画的线面前。
原来就连超越的刑罚也很轻,不过是错失一点时间。
可这一点点时间便足够了。
可能从一开始起,你便搞错了事情该进行的场所。
※※※z ※※y ※※b ※※g ※※※
在那句话以后发生了一点小冲击。
「对不起,因为这里没有冰……所以我用水湿了毛巾,你敷着看看会不会好
一点?」他蹑手蹑脚的从外头回来,门依旧随着开关吱吱作响,他付出过的努力
似乎就这样白费了
接过对方递过来的好意,张颂奇显得有点迟疑,半响以后还是把毛巾贴向脸
上吃痛的地方:「谢谢了……哎呀!」
「怎的?还很痛吗?」果然肇事者马上显露出他的关心。
「不,没什么,你不是还有话要跟我说的吗?」
「有是有的……」对方半蹲在地上,极为亲切诚恳的把事实告知。「你回去
的时候别坐计程车了,这下面的街道转左有个通宵小巴站,十多二十块钱的,应
该会经过你住的酒店吧?」
「就是这样?」z
对方点点头:「应该再没有了。」
「哦。」y
脸上吃了一拳,出奇地就连思考也会变得迟疑,张颂奇发出了认同的声音以
后,想想又觉得有些不对,于是便再开口:「真的没有了吗?」
稍为回忆一下,罗洁诚歪着脑袋回应了:「就是这样了。」
「原来是这样啊。」他用着非常同意的频率把头摇起来。b
他妈的!才不是这样啊!你打了我一拳不是该表示些什么的吗?答案啊!你
干吗要打我啊?说来他是哪里抽出手来打人的呢……真古怪,我明明都抱住了才
是的……不!不对,最重要的是我的话他都没有听到的吗?我说得很清楚啊!我
说……
「你愿意跟我住到一块吗?」出于无计可施之下,张颂奇在第三者面前说了
这种话。
「诶?我以为你只是说笑而已的啊。」不出所料,对方的神情显得十分惊讶。
时间是次日的下午,地点是房屋中介商所推荐的住宅,张颂奇就在楼字经纪
面前,一再把这让人头痛的话重申。
斜眼看一看,那个有点秃头可非常灵利的经纪已借故闪开到一边去了。
「我以为我昨晚已经说得十分清楚的了。」张颂奇亦假借扶着栏杆的手,好