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君不见》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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君不见- 第17部分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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  令狐冲望着这纸条,不由得痴了。
  忽然,外面传来一阵急促的脚步声,径直向殿内而来。令狐冲心道不好,来不及将纸条收好,急忙跃出窗外。
  刘连城重重推开殿门,跑了进来,见到一道极为熟悉的身影倏忽掠过,转眼间便消失在了窗边。他惊诧之下,再向桌上望去,却见自己方才收好的纸条正静静地躺在那里。
  电光火石之间,他已心下了然。他奔向窗边,一手撑住窗棂跃出殿外,朝着令狐冲消失的方向追去。随身服侍的内侍、宫女们大惊失色,纷纷在他身后叫道:“皇上!”他却充耳不闻,脚下越行越快,心中只有一个念头:找到令狐冲!
  他一路疾奔,却再不见令狐冲的影踪。不多时,他已身在重重楼阙之中,四周皆是金碧辉煌雕梁画栋,独不见一心所系之人。
  他高喊道:“令狐!令狐!”语声急切而悲伤,却得不到一丝回音。
  侍从们纷纷追了上来,却被眼前的一幕所震惊。平素冷淡沉静得似乎泰山崩于前亦能面不改色的帝王,竟会伫立在宫苑之间,神色茫然若失,如同一个脆弱的孩子。
  刘连城仍不死心,不断徘徊,不断寻找。在北国的寒风里,他的额角渗出了汗水,滑落到颊边,又像是泪。他的目光仿佛化作一片浓雾散落于深宫,迷离而凄清。
  就在那一瞬,只在那一瞬。
  浓雾之中,浮现一抹英挺的轮廓。忽有一阵清风将浓雾吹开,那轮廓便清晰起来。
  令狐冲。
  刘连城望着那身影,笑了。
  岚台,构筑于皇宫之中,乃帝京城中最高的建筑。登上岚台,帝京景色皆入眼中,颇有俯瞰山河之气势。先帝在世时,对岚台并不甚喜爱,谓之“高处不胜寒”,因此岚台也就荒凉了许久。
  如今,在茫茫夜色之中,岚台上有两人并肩伫立。百尺危楼,月色如水,星辰低垂,映着二人相对的剪影。
  刘连城倚着栏杆,望着仰头喝酒的令狐冲。自开封分别之后,他为江湖上惊涛骇浪所侵袭磨炼,风采更胜往昔,只是……
  刘连城定定地望着令狐冲,道:“数月不见,你竟清瘦了这许多。”
  令狐冲向他一笑,晃了晃手中的酒壶,道:“有你宫中这美酒相伴,我什么都补回来了。”
  刘连城神色稍愉,道:“你若喜欢,我差人尽数给你送去便是。这酒名为‘桑落’,犬秋桑落尽,美酒沽新’之意,秋末酿成,藏于雪梅树根下,至少三年方能启封,滋味自然醇厚别致。”
  令狐冲却郁郁道:“这酒虽好,我却不见得能再喝到。”
  刘连城一听此话,蹙眉道:“为何?”
  令狐冲长叹一声,将这几个月来发生的事和盘托出。从杨莲亭杀任我行、江南四友自刎,到华山派众人与他彻底决裂,再到定闲师太将恒山派托付于他,他口吻淡然,却难掩黯然之色。最后,他道:“我也不知自己今后该到哪里去了。你差人来寻我,未必寻得到。”хвtxt.сοм
  刘连城饮下几口桑落酒,勉强压下心中酸涩之意,半晌方道:“你既回不了华山,又不愿去恒山,再加上人人都道你身怀辟邪剑谱,正邪两道都要取你性命,岂不是凶险万分?”
  令狐冲一笑,明眸皓齿:“他们要杀我,尽管来杀好了。我令狐冲又何曾怕过谁?”那份豁达从容,置生死于度外的风华气度,与从前绝无二致。
  刘连城忽然靠近他身前,情意深重欲语还休的目光正落入他清冽如泉的双眸之中。
  随后,刘连城拥住了他单薄的身躯。令狐冲在他怀中颤抖了一下,却什么也没有说。
  帝京城之巅,万户灯火暖黄的光晕和着晚风寂然星辰寥落,将他二人笼罩其间。时间仿佛静止不前,万籁尽皆归于沉寂。他们的耳中,只有彼此的呼吸。
  不知过了多久,令狐冲在刘连城耳边轻声道:“那夜你问我的问题,我已知晓了答案。”
  刘连城想起与令狐冲分别那夜,自己曾问过他天下至毒是什么,而那时,令狐冲不知该如何回答。那答案,不过是简简单单的两个字,却不知天下有多少人为这两字而辗转流离,欲罢不能。
  刘连城道:“你当真明白了?”
  令狐冲浅浅一笑,道:“这些日子以来,我可领教了它的厉害,自然明白。”
  接着,他道:
  “天下至毒,是痴心。”
  痴心何解?
  痴心无解。
  令狐冲的语声极轻,轻得似乎只有刘连城一人能听到,可又好像极响,惊破世间痴人一场大梦,响彻碧落三日绕梁不绝。
  良久,刘连城放开令狐冲,缓缓道:“令狐,不要逃避。恒山派的重任,终究是要落在你肩上的。”
  令狐冲道:“可我身为男子,怎能执掌恒山门户?”
  刘连城笑道:“你刚刚那天不怕地不怕的气势,现下到哪里去了?”敛了笑容,又道:“你若不做恒山派掌门,恐怕恒山派难逃此劫。”
  令狐冲点点头道:“你说得是。男子汉大丈夫,怎能失信于人?”沉吟许久,道:“我要动身,须得尽早。恐怕我们又要分别了。”
  刘连城道:“你今后,可会再来?”
  令狐冲扬起唇角:“一定。”
  刘连城释然一笑,道:“好。从今日起,越宫岚台,只为你一人而开。”
  令狐冲下了岚台,向宫门而去的时候,忍不住回头望了一眼。刘连城依然立在百尺楼台之上,不必细看也知道,他的目光正落在自己身上。
  令狐冲转身,拂袖离去,轻轻哼起了一支调子:
  旧梦往事,结遍兰襟,似水流年胡不归?今夕一别,无需多言,君自慨叹我自泪。
  前路渺茫,各自珍重,不盼岁岁常相见。他日重逢,知是何年,对酒当歌此生愿。
  这首江南小调,他在南下途中时时听见。如今唱作离别之曲,但望不负江湖里这一场相逢岁月。
  人行过,歌声落。
  刘连城回到寝殿后,并未立刻歇息,而是命人铺纸磨墨。
  后来,岁羽殿的墙壁上,多了一幅书法,系帝王连城亲笔所书。虽然只是手抄前人诗词,且满篇情语,似与他平日之冷厉果决相去甚远,但落纸烟云,字字情柔,银钩铁画,笔韵幽幽,令人见之心动。词中写道:
  “夜色澄明,天街如水,风力微冷帘旌。幽期再偶,坐久相看,才喜欲叹还惊。醉眼重醒。映雕阑修竹,共数流萤。细语轻轻。尽银台、挂蜡潜听。 自初识伊来,便惜风姿,艳质美盼柔情。桃溪换世,鸾驭凌空,有愿须成。游丝荡絮、任轻狂、相逐牵萦。但连环不解,流水长东,难负深盟。”

  第十七章 七分岁华委西风

  大雪初霁,天色新晴。
  疏影苑里白雪皑皑,只有一条蜿蜒的小道上扫开了积雪,待人走过。雪中参差立着十几株古意横斜的梅树,色如胭脂的梅花零星绽放于枝头,苍鬟素靥,仿佛亭亭玉立、冰肌玉骨的美人。在这片香风雪海之中,有一座石亭,亭上匾额书“古婵娟”,字体颇为遒劲。亭檐上冰雪渐融,水珠不断滴落,发出极轻的声响。
  亭中,端坐着一个肤如凝脂、顾盼生辉的女子,一身华贵的缃色金云纹纻丝大袖衣更衬得她容色美艳无双。她正蹙眉读着一卷书籍,似乎十分入神。忽然,她眸中光华流转,纤纤玉指拂过书卷上四字,正是“慕兴二年”。
  慕兴二年,她作为南襄国荣宠最盛的湘云公主,嫁入北越,成为皇后。
  帝后大婚那夜,凤冠霞帔的她坐在猗兰殿中,等待刘连城的到来。她紧紧捏着衣角,手心的汗已将祥云凤翊纹打湿。这一刻,她已等了太久。算起来,整整十年。хвtxt.сοм
  十年前,她年方十三,是父皇捧为掌上明珠的公主;十年前,刘连城十六岁,奉命入襄宫为她的父皇祝寿。寿筵之上,她一支霓裳羽衣舞艳惊四座,唯有他独坐饮酒,对她视若未见。她微含薄怒,向他望去,却为他风华气度所心折。自此,惊鸿一瞥误终身。
  十年后,这一夜,她终于成为了他的皇后。
  她听见殿门被推开,不疾不徐的脚步声渐行渐近。她看见绣龙、翟纹及十二章纹的袍角。他看见他的脸。他的容颜俊美依旧,只是被岁月刻画出了几分成熟与威仪。她本该欢喜,可她分明见到他的眼中写着深深的无奈。她不敢相信,自己等了这么多年的人对她的到来竟是如此不情不愿。
  很久以后她才得知,原来刘连城早已心有所属。那是一个男子,与刘连城在江湖相识。尽管心如刀割,尽管啼笑皆非,她还是默默地接受了这个事实。
  六年来,她居于深宫,不问外事,尽心尽力整治后宫。刘连城偶尔来她宫中,往往神色寡淡,心不在焉,她只装作不知,温声软语细心服侍,逐渐赢得了贤后之名。
  最重要的是,她为他生了一个女儿。
  慕兴二年十月初八,小公主降生。小公主生得玉雪粉嫩,十分可爱,一双水汪汪的大眼睛尤其动人。刘连城对她极其疼爱,在她诞生之日便赐名刘玢,封号宜安,又特命全国最好的工匠用世所罕有的材料与技艺铸造出一块如意长命锁,挂在她颈间。
  从前,刘连城在朝堂上覆手扬眉杀伐决断,在宫中亦难得有神色稍霁的时候。可自从有了这个女儿,刘连城面容温和甚至展颜一笑的模样尽可时时得见。小公主亦不负他的宠爱,从小便乖巧孝顺,聪颖过人。
  “母后!”
  一声娇滴滴的呼唤打破了疏影苑中的寂静,也将她从回忆中唤醒。她放下书卷,抬头一看,只见一个穿着鹅黄色衣裳,约莫四五岁的小丫头踏着白雪穿过梅林向她跑来,正是小公主刘玢。
  刘玢一头扑进她怀中,道:“母后,父皇的旧病又发作了,我们去看他好不好?”
  她理了理刘玢额前的碎发,温柔的道:“父皇需要静养,玢儿乖,不要去打扰父皇。”
  刘玢抬起头,一双漆黑清亮的眸子骨碌碌转了几下,央求道:“父皇病得难受,一定很想见我们。母后,你就答应我嘛……”
  她最终还是抵不住刘玢的苦苦哀求,拉了她的小手,微微一笑,道:“走吧,我们到父皇的寝殿去。”
  刘连城七年前出宫时曾受重伤,落下了病根,每年冬天都会旧伤发作,痛苦难当。他养病时不喜光线,不喜嘈杂,因此到了冬天,承明殿中往往窗闭帘垂,宫人也遣得只剩下两三个。北国冬日漫长,所以这座富丽堂皇的帝王寝殿总是冷冷清清,一派沉郁。
  马湘云领着刘玢进了内殿,走到了榻边。刘连城侧卧在榻上,尚在睡梦之中。他面色苍白,额角冒汗,眉头紧皱,似乎十分难受。
  刘玢见了刘连城如此模样,几乎要哭了出来:“母后,父皇怎么病得这么严重?”
  马湘云见刘连城受苦,心如万针攒刺,眸中已盈满了泪水,却依旧强笑着安慰刘玢:“放心,父皇很快就会好起来的。”
  就在这时,刘连城微微一动,口中念念有词,似在梦呓。刘玢踮起脚尖仔细一听,好像是个“狐”字,抬起头问道:“父皇为什么在念‘狐’?他梦到了一只小狐狸,是不是?”
  马湘云突然身子一颤,握紧了刘玢的手道:“咱们走吧,晚些再来。”
  刘玢点点头,依依不舍地望了刘连城一眼,转身正要离开,突然听得身后一阵窸窣之声,紧接着一个沙哑而低沉的声音响了起来:
  “玢儿。”
  刘玢忙回过身,定睛一看,竟是刘连城醒了过来。她心下大喜,叫道:“父皇,你终于醒了!我好害怕……”
  刘连城捏了捏她的小脸蛋,轻轻一笑,眼角眉梢尽是温柔之色:“怕什么,父皇的身体并无大碍。”
  刘玢扬起头,好奇的道:“父皇刚才梦见什么了?为什么要提到狐狸呢?”
  刘连城一愣,不知该如何回答。马湘云见状,柔声对刘玢道:“玢儿,父皇身体不适,不要一直缠着他。”
  刘玢“哦”了一声,神色甚是失望,不情不愿地随着马湘云走了。
  刘连城复又躺下,翻了个身,闭上眼却再也睡不着,心中所想全是方才的梦境。
  梦中是暮春时节,碧空如洗,杨柳堆烟。他穿过重重□,走进殿内,走到书案边,忽然见到砚台下压着一张信笺,上面只寥寥两字,赫然是令狐冲的笔迹。
  候君。
  他欢喜得几乎要发狂,握着信笺的手微微颤抖了起来。他吩咐侍从道:“去看看令狐掌门是否到了岚台上。”
  然而不久之后,侍从回报,岚台上空无一人。
  他皱起眉头,高声道:“所有宫人立刻去找!”宫中顿时热闹起来,人人都在找寻这位神出鬼没行踪不定的令狐掌门。可是一个时辰过去,仍无一人见到令狐冲。
  他心中焦急,干脆自己去找,第一处去的便是岚台。刚登上岚台,他就望见那熟悉的身影正背对着他,倚着阑干眺望帝京盛景。хвtxt.сοм
  他松了口气,一边走近,一边斥责侍从道:“你们都是瞎子吗?为何说岚台无人?”
  侍从见到令狐冲也是一惊,忙辩解道:“禀皇上,方才这里真的空无一人……”
  他皱了皱眉,挥手道:“下去吧。”于是侍从垂首退下了。
  令狐冲依旧背对着他,藕荷色的衣衫被风轻轻吹拂,飘逸无伦。
  他缓缓向令狐冲走去,微笑道:“你的武功愈发长进了,阖宫上下竟无一人找得到你。”
  令狐冲转过身来,俊秀的容颜展开无忧的笑靥,一如昨日,又恍如隔世。
  “你可以。”
  刘连城猛地睁开眼睛,脑中一阵眩晕。令狐冲曾承诺再来,可一去七年竟不复回,空留他寂寥的浮生化作如是一梦。
  他知道令狐冲并非不愿重逢,而是心有苦衷。他不怨,亦不哀。
  是谁曾说,人间别久不成悲。
  如今这般,两处沉吟各自知,便已足够。

  第十八章 八千里路云和月

  见性峰上,恒山派众弟子正在捉对练剑,长剑相击之声响彻碧霄。令狐冲自她们身边走过,偶尔指点几招,或是亲自示范。恒山派剑法绵密严谨,破绽极少,令狐冲花了一番工夫研习之�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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