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韩子高》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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韩子高- 第59部分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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我笑嘻嘻的看他们一大二小闹成一团,看那人和孩子们玩得愉快,心上是宁静又满足的。 


这样的日子很平凡,很快乐,我愿意就这么和他渡过余生。



第四十七章

今年从入冬开始,就一直没有下过雨,大冬天的,每天却是晴空万里。 


不知是不是受天气影响,陈茜自入冬后就常常生病,御医们检查不出他到底患了什么病,只说圣上是因太过操劳国事,因而龙体欠安,只要慢慢调养,好生将息,定会痊愈。 


看那人吃下一堆药,仍然不见好转,反而十日里有八九天是躺在床上,我不由心烦意乱起来。 


越来越毒的骄阳似乎在预示着某种不详的味道。在广招大陈境内良医医治仍不见好转后,我想,也许需要一些其他帮助。 


世人向来以为,帝皇大赦天下,可以积福消灾除戾退邪。于是在和那人商量妥当后,他于十二月癸亥,下诏曲赦京师。 


只是,在曲赦京师为他纳福后,他,仍没有好转。而骄阳,依然如故。 


看着那人每天辗转反侧不能入睡,看着那人不时咳出血来,看着那人一日比一日更消瘦,而自己却完全无能为力,我心痛如绞。 




那一日,陈茜又咳血了。 


在御医又一次让我失望后,多日来积累的不安与恐惧统统爆发了,“你们都在做些什么?拿着国家的俸禄,却什么病也治不好!滚!都给我滚!!”这些尸位素餐的混帐!! 


斥退御医后,守着昏昏睡去的那人,我沮丧得想哭:茜,为什么我就这么的束手无策?任你一天比一天更虚弱,而我却什么也无法替你做!――我痛恨自己的无能! 


“阿爹,”一双小手搂住我,“不要生气哦。茜爹一定会好的。” 


“嗯,”又一双小手抱住我的腿,“子高叔叔,茜叔叔会好的。” 


自从茜病倒后,宝宝一直很乖,不再若往常一般顽皮胡闹,总和星星一起,陪在陈茜身边。看着极力安慰我的两个小人儿,我的眼睛不由一亮,――辛十三!林卓非! 他们,定能救陈茜! 




十八日后,十三赶到了。 


从陈茜的房间中出来后,十三面色凝重的对我摇摇头,“对不起,子高,我无能为力。” 


我如坠冰窑,抱着最后一丝希望,我问十三,“能把林卓非叫来吗?”身为当代最为有名的大夫的他,能救陈茜也说不一定。只是却也明白,当我把陈茜的病况告诉十三时,林卓非若能来,一定早就到了,而非…… 


果然,十三满怀歉意的告诉我,“他出海,东渡扶桑。三年内,不会回来。” 


“那,十三,你师父玄天真人……” 


“子高,师父于二年前已经坐化……” 


绝望! 


铺天盖地的绝望席卷而来!! 


深吸一口气,我镇定下来,力持平静的问十三,“他还有多久的日子?” 


“少则二个月,多则半年。” 


“我知道了。”我点头,微笑,“十三,谢谢你过来。” 


“我们二人,何须客气?”十三担心的看着我,“子高,你打算怎么办?” 


“陪着他,直到最后。” 


知道我心力交瘁,担心着陈茜,十三就在我的将军府中住下,以便陈茜有了什么状况时能够及时抢救。而那人即使是在病中,仍坚持要处理政务。于是我和他搬回台城,长驻有觉殿。十三索性也带着宝宝和星星进了宫,与妙容住在一起。 


我素来不信世上有鬼神,但此时,却真心期待这世上能有无所不能的神灵,将他自病魔之手拯救出来。更开始常常出入寺庙之中,只望神灵能大发慈悲,于生死簿上划掉他的名字。 


可是没有用,我所做的一切仍然是徒劳,那人仍是一天比一天更为消瘦…… 




那天他精神比较好,我扶着他到御花园中散散心。 


园子里繁花似锦,并不因多日骄阳而变得枯萎,看着满园繁花,那人笑叹,“天嘉我大陈果然是真的啊。你看,即使亢阳如故,鲜花仍开得这么灿烂,天嘉这帝号真取对了。” 


我眼睛蓦地一亮:当年他定帝号为天嘉,是盼望上天能嘉许保佑自己,而如今…… 


他说上天是真的嘉许保佑了他,应了帝号――若帝号真能名符其实,那,就改一个帝号吧!也许,改一个帝号就能令他好起来! 


“茜,”温柔的抚着他的发,我轻轻说道,“改元好不好?” 


他不解,“为什么突然想到要改元?” 


“――我要你健健康康,平平安安――我们改帝号为天康好不好?――让上天保佑你身体安康,让天子健康,好不好?” 


他默然,面色平静如常,只是,那剧烈起伏的胸膛,泄露了他激昂的情绪。没有点穿,握住了他的手,我静静等待他的回答。半晌,他展颜一笑,“好,我们改元,让上天保佑我身体安康。” 




天嘉七年,二月丙子日。 


他下诏大赦天下,改天嘉七年为天康元年。 


改元后没多久,天降甘霖,令举国齐赞帝恩,而他的身体,却更加委顿。 




三月,乙卯日。 


天康帝拜吴明彻为中将军,任安成王陈顼为尚书令,并令安成王入尚书省协助处理政务。 


看他那么憔悴,我哪里还舍得他为国事操劳?!在我执意坚持下,乙卯日那一天,他将国事政务统统交付给安成王陈顼、尚书令孔奂、仆射到仲举。非至关紧要的事,他不必理会。而我,就日日陪着他。 


以往的日子里,我总是安心的一觉睡到天明,而如今,再不会了。这些日子来,常常在夜里痴痴的看着沉睡中他,不愿意,也不想睡去。 


那一夜的他睡得比较安稳,听着他平稳的呼吸,抚着他披散的长发,我心里是酸楚的,却又出奇宁静。月光自窗口渗进来,清冷如冰,让我的心也变得冷起来。轻轻吻上他的眉、他的眼、他的鼻、他的唇……眷恋的,缠绵的,伤痛的。 


可不可以,就这样,让我和他过完此生? 


泪,自我眼角缓缓滴落――我,看不到,明天。 


那人咕哝一声,眼眸欲张,我忙忙拭去泪,换上平静的伪装。 


“还没睡?”柔柔的看着我,眼眸笑成一弯新月,“又在看我。” 


我哼道,“谁在看你?” 


那人笑得得意,“就是你!看我看得呆呆的!” 


“你美啊?谁会看你?”把眼睛转开,故意理也不理他。 


“蛮,”拉拉我的手,那人软软唤,“我又有些头痛了。” 


忙忙坐起身,再小心翼翼的扶起他,让他舒服的靠着我,承受着他全身的重量,我轻轻的给他推拿着头部。 


“蛮。” 


“嗯?” 


“我……想传位于顼弟。” 


传位于陈顼?我心里一惊,――他,这是在安排身后事了!真的,要分离了吗?心里无限凄凉,却强笑道,“好好儿的,怎么突然说起这个来?” 


按住我的手不让我再给他推拿下去,仰起头看着我,他静静说道,“蛮,我们都清楚,我来日不多了。趁着现在神智清明,我,得交待好身后事。” 


茜! 


想对他说些什么,以回避那个我们都心知肚明的事实,但,一向有着如簧巧舌的我,在此时此刻,却不知道该说些什么?! 


怔忡间,他又咳嗽了,咳得惊天动地,然后,不意外的看见白帕子又被染红了。 


心痛如绞! 


心痛如绞!! 


心痛如绞!!! 


我再次为自己的无能为力而痛苦!--如果可以,我多想为他身受这一切啊!我想代替他感受这种痛苦啊!我多想……我多想他能健健康康平平安安啊…… 


紧紧搂着他,头埋在他肩窝,不想让他看到此时我的表情。熟悉的气息,让我得到莫大勇气。深深的吸了一大口气后,我又抬起头来,笑着,继续给他推拿。 


他却若无其事的将白帕子丢了,继续和我说着先前的话题,“我准备废掉伯宗,立顼为太子,我死了之后,就由顼来继承一切。” 


“为什么?” 


“伯宗年纪太小不说,而且生性柔弱仁慈。仁慈原是好的,但在这样的乱世中,他不够坚强到能承担一个国家。顼弟雄材大略,野心勃勃,伯宗为帝后,只要陈顼在世一日,他就绝不会安宁!――陈顼必会取而代之!与其殊途同归,我不如大方些,做得漂漂亮亮,反而干净利索,保全了伯宗。” 


我平静说道,“杀掉陈顼就好。”只要杀了他,一切麻烦都解决了。 


“我做不到。”他摇头道,“当年他在周时,我已做出视亲弟为死弟的事了,现在,无法再一次如此待他。” 


“当年既然可以做到,如今又有何不可?――茜,王权帝位之中,岂可有亲情?” 


我还待说下去,他却笑了,柔柔说道,“这些年来,有你相伴,百炼精钢一般的一颗心,统共化作了绕指柔。哪里还能如当年一般心狠手辣、冷酷无情?――而且,心中既已生爱,又怎会无情?” 


我默然,半晌,我长叹息,“……由你吧……” 




次日,陈顼、孔奂他们进来请安时,他对他们说道,“朕想遵循周太伯传位于其弟之事,传位于安成王,诸卿以为如何?” 


陈顼闻言身躯剧震,脸色苍白若纸,他拜伏在地上,久久未语,良久,方低哑着嗓子说道,“皇兄,臣弟不敢。” 


他却不理陈顼,转过头,对孔奂说道,“如今齐、周、陈三国鼎立,身为天子,责任重大,立年长的国君在这样的乱世中比较适合。朕想效法晋成帝立胞弟为嗣的例子,远承殷代兄终弟及的方法,卿等定要遵循朕之意旨。” 


孔奂立刻跪在地上,流着眼泪说道,“皇上只是膳食失调,偶尔龙体欠安而已。只要善加调养,不久即可痊愈。太子虽然年轻,但其盛德正在日益进步之中。安成王以皇上大弟之尊,效法周公助成王,足以辅太子为政。若无故废立太子,恐天下动荡啊!臣等愚昧,不敢奉诏。” 


陈茜不语。过了很久,方长叹息道,“古人那种直道而行的风范,已经很久没有了。如今朕却在孔卿身上发现了这种遗风啊。――以后,孔卿就为太子詹事,辅佐太子吧。”他挥了挥手,无限疲倦的说道,“都下去吧,以后,政事上,不用再来请示了。” 


“……臣等,遵旨。” 




自那次以后,他再不提及帝位传承之事,也不再处理政事。彼此都知道相守的日子不多了,所以格外珍惜相处的每一刻。那些日子,甜蜜得凄楚。 


我每天陪在他身边,片刻不离。偌大的皇宫中,一切人等均被他拒之门外,只余我二人病榻厮守。 


我开始数着日子过了,每过了一天,我就会感谢上苍,让我能多陪伴他一天。而后又会祈求诸神诸佛,请再多给我们一些时间。 


神啊,请多给我一些时间,让我能把他铭刻在心。 


世人传说,轮回途中皆会饮下孟婆汤,尽忘前尘。如果真有那孟婆汤,我愿永远不饮下――一生一世我要不够,生生世世我都要跟他相遇相恋相知。



第四十八章

天康元年,四月间,伯宗得了一子,取名至泽。 


那一日,他强打着精神要上朝,以令普天同乐。 


倚在我身上,他闭目养神,由得我为他梳理头发。乌黑的睫,发白的唇,在光线下竟显得触目惊心,然后,我在突然间发现,他竟已有白发! 


蓦然间悲上心头,他才三十八岁而已,正当壮年,怎的竟会有了白发?茜,你为国为民,操了多少心? 


当年陈霸先举兵后,他投到陈霸先营中,协助他作战。从担任吴兴太守开始,先后参与了广陵之战,长兴之战,平王僧辩,讨杜龛,破张彪,又镇守会稽,入卫建康,筑城南皖……经过南北征战后,他做了皇帝。即位后,他又与周人、后梁争巴湘之地,北周军退,大陈始全据江南。国用不足,他榷盐榷酒,并注意免除百姓负担。而后,他又平定留异、周迪、陈宝应等人的叛乱。在位期间,他宵旰勤劳,忙于政务――十几年来,他竟从没有好生休息过! 


强忍着辛酸,我给他打点好一切,随他一起上朝。 


那一日,他诏告天下:在位文武皆赐锦帛,为父后者皆赐爵一级。 


下朝后,我扶着他返回有觉殿。刚走得几步,他身子突然抽搐一下,随后狂喷出一口鲜血来,身子就软软的倒了下去。 


我惊恐的看着他,一把抱起他就往殿内跑去,一边狂奔一边嘶吼,“快!快传御医!” 


一直在旁侯命的御医们跌跌撞撞的跟了上来。 


看着御医们围在榻前为他施治,我唤来伍成,要他立即去把十三叫来。 


十三过来看了他之后,无奈的告诉我,“子高,大限已到……你们……告别吧……” 




遣退了所有人,我守在榻边,静静的守着他。只是,他再没有真正醒来过,总是在昏迷中,他的身体再不如以前一般温暖,他的呼吸也比常人低微了很多。紧紧握着他冰凉的手,我不禁悲上心头:人说,“执子之手,与子偕老”,茜,我们真能一同慢慢变老吗? 


不敢再想下去,害怕的拢紧怀中的人,想要将他紧紧捉住,再不放他走…… 




癸酉日。 


那一天,他清醒了。他慢慢伸出手,缓缓抚上我的脸,轻轻说道,“阿蛮,看来我的大限已到……我……真的就要去了……”伸手将这手紧紧的包住,感觉到手心中的那双手,我心里一痛,这不该是陈茜的手啊,陈茜的一双手,应该是温暖有力的,应该是可以指点江山的,而不该是这样,没有一丝温度,也没有一丝力度。 


我什么也说不出来,只知道紧紧握住他的手,生怕一开口,自己就会忍不住哭出声来。 


他的手指与我紧紧交缠,“蛮,我去了,你,要好好活下去。” 


“不!”我悲鸣一声,眼泪大滴大滴的滚落出来,“我不许你死!” 


他凄凉的一笑,“生死有命啊。” 


“不!”我扑在他身上,疯了一般的喊着,“你说过一生一世都要我在一起的!一生一世啊!我们要在一起啊!”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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