这件事必定要严肃地彻查,周紫竹是监察御史,又是新官上任,肯定是要去的,那么涉事的清流既然有人去,我们这边必然也要出个人去。
本来老高主掌刑部,叫他去很合适,不过一来他手头行刺皇帝的大案没破,又在暗中替我搜捕原庆云,暗访留芳楼事件,正焦头烂额中;二来我也很怕他下去之后不问是非,和卢良勾结一气,什么事都干得出来,反倒弄巧成拙。
刘春溪一来和这事扯不上,二来如今赈银和赈粮的事须得他在户部坐镇。
想来想去,我手下竟一个得用的人也没有。我咬咬牙,说:“本官亲自去走一遭。”
自己去一趟也好,我原不放心新募得的赈粮,这里头可以存猫腻的地方太多,那二十几个人纳的粟米大都是直接运到灾区的多,这里要不弄清楚,正经落到老百姓手里的只怕没几粒米了。
听了我的话之后,李闵国这老匹夫眼中简直露出得意洋洋的神采来了。他必定认为此事已经把我逼进死角,才出此下策,不得不在这样敏感的时候离开京师亲自去查访。
实话说此时离开京师是不智的,纳粟一事还不曾真正稳下来,好在初步已经定了,而且邵青正在回京途中,不日即可抵达,目前邵青和我也算一根绳上的蚂蚱,虽然不是不防他,有他坐镇,我还是放心的。
我和周紫竹不约而同打算暗访,沿途不惊动官面上,因而这件事便成为中央最高机密。
我二人都算是年轻有干劲的,略一商量,定下明天一早就出发。
彼时已经三更之后了,回家还不知多少东西要收拾,多少事情要交待,也睡不了多久,好在马车上可以睡。
老高追出来,暗暗说:“父亲大人,此事千万慎重啊!”我看这一向一脸假笑的家伙露出真切忧虑之色,也明白这事干系实在大,点了点头,说:“我自有分寸。琳西,京中一切就交给你了,春溪年轻,你多看着点儿。邵将军回来,万事你只管听他吩咐。多事之秋,万望事事谨言慎行,莫出纰漏。”
老高哽咽起来,说:“父亲大人为国事劳动舟马,孩儿恨不能身替!水深山远,父亲大人千万保重身体。”
好像我真的七老八十似的!
我本来还真有点惜别之意,被他这已经成为生命本能的恶心演技又逼出一身鸡皮疙瘩,真是笑骂不得。
锦梓站在马车前等我,夜色浓重,我所在的时空没有霓虹,只有车夫手里的“气死风”的暗红微光,他微微低着头,有夜风轻拂他的发稍和袍袖,马儿在他旁边刨着蹄子,轻轻打着响鼻,远近街边的民舍在他身后的黑暗里露着恍惚不真实的轮廓,他的身影在风里既飘然又坚定,仿佛流水中的磐石。夏夜里的尘土气和闷热点点散尽,好像喝下一杯冰镇酸梅汤,觉出真真切切的味道,沁入我肺腑间。
等待很可怕,很容易会使人焦躁失常,可是锦梓的身影一点也不躁,他回头看到我时,我分明见他脸上有恬定的韵味。
这是他第多少回这样等我了?忽然觉得到了古代的一切辛苦都有了补偿。
不过,如果是为了他的话,我也可以等,等得起很久很久。
他迎上来,把我双手握在手里。我笑笑说:“这是夏天,我不冷。”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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他没说什么,双瞳在夜色里自在晶莹。
上了车我偎到他身边,告诉他发生的事和即将远行之事,他一言不发听我说完,瞩目我片刻,揽住我低声说:“不用怕。我会护得你周全。”声音虽轻却坚定异常。
我正侃侃而谈,分析形势,表示我一定要如何如何,不提防他来了这么一句,不由怔住,张着嘴愕然看他,半天才失笑:“你……你到底……是怎么看出我害怕的?”
他手上略使力,搂得我更紧些,淡淡说:“你素性爱逞强,每次心中忧疑恐惧时,都是格外一副斗志盎然模样。若胸有成竹,反倒淡淡的,什么也不说。”
生平第一次有人看穿我紧张和恐惧时的表现。
这个办法很有效的,从小到大我用它战胜了很多东西,连亲如父母也没看出来过。许多人称赞过我勇敢,有时候连我自己都怀疑自己什么都不怕了。
不知为什么,鼻子一酸,险些落下泪来。伸手紧紧搂住他的腰,我把脸埋在他身上,呼吸着年轻健康洁净的身体散发的味道,半天才抬头小声说:“其实只是一点点。”
他点头。
侧面鬓边的黑发柔柔落在我面上。
回到府里,立刻叫红凤开始指挥下人收拾东西。我到达此时空后可是第一回出远门,京师之外的风土人情也不是不期待。张青莲大概也是若干年没离开过京城,府里大大折腾起来。我吩咐红凤说:“此次不宜声张,又是水患之后,不是去游山玩水的,万事从简。”
红凤点头答应,自去忙碌去了。
我同锦梓回到卧房,重要的东西我得自己拾掇一下,把那本中空的书从书架上取下来,那里面是我目前全部身家,我昨日刚数过,总共是一百四十三万两的银票,当然,也不乏送黄金的,不过黄金累赘,都在库房堆着,大概也有几千两。别的珠宝字画古玩自然也不少。
时常想,古代若也有福布斯,我这些收入又见得光的话,不知道我现在能不能进全球财富榜前一百名?
我想了想,把四十三万两的零头放回去,拿出一百万两。
四十三万两,也够我和锦梓几辈子花的了。
拿来做本钱的话,我很快就能赚到一个帝国。
不过再想想,我把零头拿出来,把整数的一百万又放回去。
赈灾的话,赈银我都发过去了,赈粮只要准时到,还是很充足的,我只是以防不备,不需要一百万这么多。
我拿进去又拿出来,举棋不定,突然一抬头,看见锦梓满眼笑意地看着我,想来我的行径他正看得津津有味。
我的心理斗争被人洞若烛火地观察,不免有点羞恼,说:“有什么好看的?”
锦梓想正色说话,终究还是止不住笑容:“你不必担心,我师父生前给我留了些产业,你若是将来落魄,我也能养活你。”
这家伙还有私房钱?看样子还不少,难怪从来不从我帐上支。
虽说如此,我也不禁大喜,笑着说:“原来锦梓也是有钱人。”
锦梓终于撑不住,“噗嗤”笑出声来,把我拽起来抱在怀里,在我脸上亲了两口。
我打掉他的手,说:“正事要紧!哪有时间做这个?”
最终我确定了带上七十五万两银票,把十五万交给锦梓收着,剩下的拿出针线,缝在我新得的软甲夹层里,把软甲贴身穿上,那个药还有暗器当然也要带的。
我从身体稍好些便开始尝试跟锦梓学武,不过我实在没什么运动天赋,又没时间又吃不得苦,刀剑拳脚是没指望了。轻功练了几式,若只是使力的技巧倒还好,点穴原本挺适合我学,可惜碍于其学习方式,每次学不到几处穴位我们师徒就会以滚到床上告终,我总算知道老顽童其实挺敬业,虽说弄出个儿子来,毕竟人家是教会了瑛姑的,哪像锦梓,教到今天,我也不识得一二十个穴道!而且如今他但凡要求欢,就会说“我继续教你认穴”。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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我想到小珠地头熟,带上她或有好处,就叫人去中直馆叫她过来,想不到一会儿中直三大成员都来了。小绿继续用狗狗一样水汪汪的眼神看着我,说他也想跟去伺候我。我想起这小孩的身世和梦想,一时心软,就答应了。
锦枫仍然怀有对小珠的强烈敌视和鄙视,他一见锦梓就巴住,恶狠狠地瞪着我,嘴里却用可怜兮兮的语气说:“哥哥别丢下我一个人,这恶人诡计多端,说不定趁你不在就叫人暗害了我,等哥哥回来就见不到了!”
我又好气又好笑,说:“不成,那边危险,这么多孩子跟过去做什么?干脆谁都别去了!”
小绿立刻哭丧起小脸来,小珠还是怕我,不敢放在面上,虽然如此,也看得出很是失望。
结果锦梓却要带锦枫去,他说锦枫十三了,也该去历练一番了。我知道他其实是不放心锦枫不在跟前。这家伙还是自负,觉得只要在跟前自己就能保得周全,也不管此去凶险。
因而睡觉时我忍不住问他:“此行险恶,要是遇上大水,你是救我还是救锦枫?”
唉,真没想到连我也会有一天问出这么无理兼庸俗的问题。
锦梓回答超干脆:“救你。”
我心中一喜,却又有几分不信。
结果他冷冷加了一句:“锦枫如今武功比你强得多了。”
我气结。
第二天一大早天蒙蒙亮就要起床,算算睡了不到一个时辰,三个小孩都精神异常,打扮整齐,精神奕奕地守在马车跟前,锦梓不用说了,红凤昨晚睡得比我还晚,也毫无困倦之色。
只有我呵欠一个接一个地打,摇摇晃晃好像梦游。
我们这边的队伍最终决定是我,锦梓,锦枫,小绿,小珠和红凤。老田留下来帮我看着家,盯住至今没什么成果的火药研究所。
出发前进宫向小皇帝辞行,结果通报后进去发现周紫竹已经来了,小皇帝坐在椅子上,周紫竹在他面前说着什么,小皇帝不时点点头,窗外一轮火红朝日正升起一小半,映着地位尊卑大不相同的师徒二人,一个黑发垂髫,一个袍袖清泽,倒象幅画儿。
小皇帝见我进来神色大喜,很想跑过来抱住我的样子,但忍住没动,端坐在椅子上受了我的大礼。我恭恭敬敬爬起来,说:“陛下,臣这些日子不能陪侍左右,皇上自个儿事事小心。”
小皇帝满眼不舍地看着我,口中却平平说:“爱卿为国为朕操劳,远行千里,朕心不舍。望爱卿早早归来。”
我恭声说“是”。
说了一二句话,小皇帝要去上朝,我和周紫竹也要出发了。小皇帝说:“二位爱卿放心,朕自会修习,不会拉下功课。”
我和周紫竹都点点头,又勉励一番。
小皇帝最终还是悄悄捉住我的手和袖子,抬头看着我,低声说:“张爱卿早点回来。”有点泫然欲涕的感觉。
我也很是不舍地看了他一眼,柔声说:“皇上,小心饮食茶水。”
他点头,恋恋不舍的看我们离开。
我和周紫竹出了宫,和大部队会合。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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谁说第一部要结束了?上回不是说了还有三十章呢吗?
不要分部吗?
那为什么榜上那么多文章都分上下部呢?其实我也不知道分部有什么好坏影响。
青莲记事没有忽略翘楚啊,其实青莲是一个不存在的人,这个名字过去被储青桐借用,现在被翘楚借用而已。可以理解为“我变成张青莲之后发生的一些事的记录”。
我本来就是写点朝政,写点感情,写点日常生活,完全是以平时发生的事情为线索,记记流水账,叫记事不是很合适吗?
旅途第一天
周紫竹只带了一个仆人,是个中年男人,光头,脖子上有道骇人的伤疤,从他虎口的老茧和鼓鼓的太阳穴看,应该是个武林高手之类的。此人沉默寡言,对我们不假辞色,连对锦梓也没多看一眼,不过对周紫竹却甘执下仆贱役,十分恭谨。
至此我们赈银贪污事件暗访团正式成立,计有成员如下:我,锦梓,周紫竹,红凤,中直那三个,周紫竹的无名仆人和我的车夫一名。
我们的交通工具是我府里最大的马车一辆,还是劳动那四匹明珠投暗,本是谱上有数的骏马却来拉车的乌云盖雪,锦梓骑着他的箫稍,我带了我的壁炉。
锦梓对于我带着一堆扎眼的骏马去暗访表示不理解,不过我没理他。对我而言,要紧的是快,掩饰行径还在其次,何况连小孩都带了三个,马儿怎么了?也想过给它们上点颜色,涂点泥,把箫稍的毛剪剪短之类的,不过壁炉就第一个不让,只好罢了。
周紫竹目瞪口呆的看着我家的少年侦探团,我微微一笑,说:“我的书童使女小婢,带几个孩子出去,不容易被看出身份来。”
周兄显然不大认同我的说法,不过没多说什么,他看向锦梓,拱手说:“姚世兄。”
锦梓淡淡回了个礼:“周大人。”然后又回首对锦枫说:“锦枫。”
锦枫乖乖上前,先是抬头打量了一番周紫竹,才慢吞吞说:“见过周大人。”
周紫竹有点惊讶,迟疑了一下,说:“这是……二公子?”
锦梓点点头:“正是舍弟。”
周紫竹的坐骑是匹青花骢,也算是好马了,不过他的从人却骑了匹大花骡子。我心中颇有些嘀咕,但是现在不好就提意见,决定待会儿等他那个佣人跟不上时再说换马。
不料我们疾行了一个多时辰,那匹骡子居然没落得太远,虽说壁炉和箫稍未尽全力,乌云盖雪们拉了好大一辆马车,但即便如此,作为一匹骡子,也够奇怪的了。
这时我们已经骑出了京城,风高天远,绿野葱茸,周围空旷起来,倒是很有感觉,可惜的是太阳渐渐毒辣,这个时空又没有防晒霜,为了保护我的皮肤,我决定回到马车里跟红凤和小孩们挤挤。
我突然停下马,锦梓和周紫竹都勒住马看我。我大腿内侧磨得疼得要命,下马的姿势自是不雅得很,偏他们两个都不识相,非要看着。
“没事。”我勉强笑笑。“我累了,要去乘马车。”
锦梓还没说什么,周紫竹先温言说:“张兄身体不好,快去车内歇着吧,客中病倒不是玩的。”
我笑了笑,说:“有劳周兄关切。”一边咬牙切齿地以破坏形象的方式爬下马背。我蹒跚走到锦梓马前,把壁炉的缰绳交给他,其实不拉着壁炉也会跟着跑,但还是让锦梓拉着缰放心些。锦梓接过缰,望着我,低声说:“不舒服吗?”
我看他那样子就知道他想偏了,脸红了下,摇摇头:“只是怕太阳晒。”
一回头却见周紫竹看着我们,眼光有点怪怪的。我想起在现