就在这刹那间,她把眼皮又垂下了。许总微微地笑了笑,这笑她感觉到了。
许总说,今天有好梦了吧?
陈雪张口回道,有,有。在一条大路上,一辆汽车撞了一辆汽车,撞,撞得头
都瘪了。她说得太紧张了,更不知道为啥一下子就胡乱诌出了这么一段儿。想到这
是胡诌的,心里更慌。
许总问,你以前见过汽车相撞吗?
陈雪摇摇头。
许总说,你想象一辆汽车撞一辆汽车是啥样子?
陈雪说,就是两个人走得头顶头。
许总说,一辆汽车的车头如果碰着了另一辆汽车的车后尾叫撞吗?
陈雪低声道,我,我不知道。
许总说,我夜里也做了个梦,梦见你一夜都睁着眼,光在那里胡思乱想,就是
不去做梦,就像一个不好好干活的工人,人在车间,却一点活都不干。
陈雪说,我,我,我想做了,我做不出来。
许总说,对呀,你做不出来刚才讲的是什么?那不是梦,是坐在太阳下胡诌八
扯不是?
陈雪说,我——她刚吐出一个字就被许总打断了。
许总说,如果我让你去车间干,你整天在车间里用纸给我糊产品,我这个厂还
能生存吗?梦就是梦,梦不用你添油加醋。你做了梦,不管什么梦,你原原本本地
说给我听,就这些。
陈雪说,许总,我,我想做梦,我做不出梦。我想——
许总说,一个人怎么能做不出梦呢?能!你不是最喜欢做梦吗?我听过你好几
个梦了,哪一个都很精彩。
陈雪说,那我回去再做。
许总说,你肯定能做得出来。
6
下班出了厂后陈雪本来想往家赶,她想趁早回家做饭,爸妈收摊回来后就省得
再动手了。车骑到半道上她却不由自主地改变了方向,鬼使神差地想去美容美发厅
看看,而且骑了一段路后,她想看看这个曾经工作过的地方的欲望越来越强烈。是
啊,自己毕竟在美容美发厅工作了一年多,一年多来说不上感情,但在那里还有两
三个说话的朋友,程永红,阿蔚,阿冉。她知道她们每个人都有过暗中接客的经历,
但她们对始终坚守的陈雪都很敬佩。陈雪在她们跟前算是个知识分子了,她们有的
才上完小学,有的初中没读到头,可陈雪和她们的生存环境没有什么两样。陈雪在
一年多的工作中为她们讲了自己许多的梦,那些梦是那么美好,美好得让她们羡慕。
出来一周多了,不管怎么说也该去看看她们。
到了美容美发厅,程永红、阿蔚、阿冉她们真是一阵惊喜。除阿蔚闲着,其他
人正忙着为客人服务。阿蔚手搭在陈雪的肩上,亲昵得不得了。
阿蔚说,我还以为你这大学生淘大钱把我们姐几个忘了呢。
陈雪说,咋会呢?我这不是来了吗?
阿蔚说,走,我陪你到后面休息室坐会儿。
陈雪说,那怎么行,等会要来客人呢?
阿蔚说,唉,今天倒运,一下午到现在没有一个客人要我服务的。反正没事。
阿蔚说着就把陈雪往后面休息室带,陈雪只好跟她去了。来到休息室,两人像
往常一样,往床上一躺,就开始聊起来。
阿蔚问,陈雪,你到底干啥工作?
陈雪说,在厂里。
阿蔚问,车间里的活累不累?
陈雪说,不在车间干。
阿蔚问,不在车间干在哪干?
陈雪说,办公室。
阿蔚一下子坐了起来,说,办公室秘书?你行啊你。说了后就神秘地笑了。才
去就做了办公室秘书。陈雪想给她解释,但她却不容陈雪解释。她接着说,我早就
猜着了你有这一天。你别看那位抢你玫瑰的陈小姐整天把脸上抹得粉嘟嘟的,她怎
么和你比。唉,我说,你稍稍地施一点淡妆那气质就出来了。
陈雪说,阿蔚,看你臭嘴,你想哪去了?我才不干秘书呢!我不是秘书!
阿蔚疑惑地说,不是秘书又是啥?
陈雪说,不干啥。
阿蔚说,不干啥?做梦养着你?
陈雪说,做梦。说完,她又觉得不该说的事,自己还是说了。她又重复了一句,
做梦。
其实阿蔚并没有听懂做梦是啥意思。她说,别蒙我了,你说那家伙对你怎么样?
陈雪说,我也不知道。
阿蔚说,一个男人对你好不好怎么能不知道?他没送你一点东西?没对你动过
手脚?比如说,他不让你干一点儿活。
陈雪说,他没送过我东西,更没动过手脚。他只让我做梦。
阿蔚脸一皱,重复说,做梦?他先让你做梦?
陈雪突然升起一股要说的欲望,就把这多天来的经历全说了。
阿蔚说,噢,我明白了,你看我说得对不对。这种男人既然什么工作都不让你
干,还为你建一座红楼专供你做梦,说明这个男人对你爱得很深。有一种男人就是
这样,他不像其他男人拿出钱来往你胸口一掖,把你内裤扒开就干,干完了提起裤
子就走。你想想,我们女人这个时候能怎样,像死猪一样随他去。唉——她放低了
声音说,和我干的那几个男人都是这样,他们就像是憋了一泡尿,掏出来撒完就走。
我敢说,那个家伙很有情调,他对你很钟情,你没看得出来?
陈雪两眼木讷地盯着阿蔚一句话也没有。
阿蔚接着说,早晚有一天,就像桃子成熟了,即使你不摘它也会落下来。到那
时他要,你就自然地给他,那种感觉,嗨,那种感觉。你那儿会整天痒得不得了,
一会儿没有他都不行。
陈雪猛然醒来似的,说,你——
阿蔚噗嗤一声笑了,那笑容怪怪的,有一点甜味,还有一点神秘。阿蔚说,早
一天,晚一天,到那时他才不会再让你做梦呢,他把你的梦全变成真事儿。我的天
哪,你真幸福!
陈雪生气了,说,你幸福你去。
阿蔚说,真的!
7
陈雪对阿蔚的说法尽管很恼火,但她还是觉得阿蔚说得有道理。许总一定不是
那种见什么桃子都吃的男人,他从栽树开始,而且看着桃树长大,开花,结果,一
直到桃子自然成熟。这时候的桃子味道也许特别的好,像蜜。不管什么时候摘都可
以从从容容,因为这整棵树都是他栽的,还需要问树上的哪一枚桃子是他的吗?都
是他的!想到这里陈雪有些恐慌,眼前就出现了许总那鄙劣的嘴脸。晚饭摆到桌上,
只拿两眼瞅着,却没有一点食欲。她就这么一个人在饭桌前坐了有一个多小时,最
后还是一点饭没吃就上了床,不一会儿,她就睡着了。
几天来这是陈雪第一次这么早早地入睡。
她在办公桌前坐得腿脚有些发涨,腰也开始酸痛,就到橱后的床上躺下了。透
过窗子看去,窗外飘着大片大片的雪花,她数着,一片,两片,三片,全是大片大
片的雪花。于是,她感到周身冰凉凉的,是那种彻骨的寒气,手就不由自主地将被
子拉到了身上,渐渐地身上的寒气开始消失了。这时,她感到脚头的被子在动,动
了几下又不动了。再过一会儿,身下的被子开始动,被子就像飞毯一样飘了起来。
一片乌云飘过来,一下子把她包裹起来。乌云变成了重重的身体,压得她喘不过气
来。她开始挣扎,挣扎中一个硬梆梆的东西就插入了她的身体。她尖叫一声,腰部
一用力,坐了起来。屋里漆黑一片,什么也没有。她感到自己的私处火辣辣的,就
用手捂住了。
这时黑暗中传来妈妈的问话,你怎么啦?
接着是爸爸的问话,你做梦了?
陈雪立即醒悟过来,连忙回道,是猫,有一只猫在叫。
爸爸说,瞎扯,哪有猫叫。是你在叫。
陈雪说,是我在叫?我没叫。
爸爸说,不是你叫是谁叫?
陈雪听到爸妈的房间里有了动静,很快这动静由远及近,来到自己的房间门前。
房门被推开了,陈雪在暗夜里看到妈妈走进了自己房间。妈妈帮她打开了灯,灯亮
了,房间里一切依然。当妈妈向自己床前走来的时候,她才发现自己的手还捂住私
处,便慌忙抽开放在了一边,脸上出现略带惊恐的羞色。
妈坐在床沿上问道,白天看到什么了?
陈雪摇摇头说,没有。
妈说,听别人讲吓人的事了?
陈雪依然摇摇头说,没有。
妈说,不可能。小孩子都这样,白天看着什么听着什么就往心里去,一到晚上
就出来了。
陈雪说,真的没有。
妈说,没有,没有。白天人家讲吓人的事你就贪听,听得心里痒痒,可这会儿
出来了不是?你们这些孩子啊,什么都稀奇。吓坏了吧?
陈雪说,妈,没事儿。
妈说,往里去去,妈在这陪你睡一会儿。
陈雪说,妈——
妈说,往里去啊。
陈雪说,妈,真的没事儿。你回去睡吧,明儿还得赶早。
妈说,好好好,你不怕就自个儿睡吧,要是害怕了就喊妈一声。说完妈妈回自
己房间去了。
妈妈一走,那惊恐的感觉立即又向陈雪袭来。看看自己本来就狭小的房间,现
在好像又被一种无形无状看不见摸不着的东西塞满了,由于这种东西的充塞,她感
觉整个身体都受到了挤压。特别是自己那私处火辣辣的感觉越来越强烈,仿佛那里
刚刚被冲搅一番,她慌忙把内裤褪下想看个究竟,看了好一会儿,结果那里什么异
样也没有。
梦就这么来了!
陈雪再也无法入睡,她就这么坐着。那片乌云似的东西在她的眼前飘来飘去。
那个男人到底是什么样子?她一遍遍问自己,可不管她怎么想象,就是得不到那个
男人具体的样子。后来,她开始设想这个男人的细节,他方脸,高大健壮的身子,
他——那不就是他吗?
陈雪骂道,你这厚颜无耻的东西,你是披着羊皮的狼!看你道貌岸然,你还是
对我下手了啊!骂着骂着,两行泪就流了出来。
8
许总说,你今晚做梦了,快讲给我听听。
陈雪说,没做。我夜里睡得死,什么梦也没做。
许总摇着头笑了。
陈雪说,我真的什么梦也没做。
许总说,女孩只要做了梦,眼珠就会像黑葡萄似的发亮。
陈雪听了立即眨了几下眼睛,珠儿也转动了几下。眨眼睛转眼珠她还是感觉不
到自己的眼珠是不是像葡萄一样发亮。
许总问,你感觉出来吗?
陈雪说,我没有。她的口气显得有点硬。
许总说,你不可能没有感觉。你做不做梦我一眼就能看得出来。
陈雪说,没做就是没做。她想好了,如果他跟自己过不去,自己转身就走,所
以就用了这样的口气。
许总说,夜里做了恶梦,梦中你受到了惊吓。
陈雪听了一愣,说,你——,你字刚出口,她立马感觉没有控制住自己失态了。
也就在这时,她打起了精神,抬起头来面对着他,她要看看他到底是一副什么样的
嘴脸。
许总笑了笑,说,你今后来这里就要像现在这样,不要老是低着头,像过不去
年关的样。我不喜欢别人在我跟前低着头,特别是女孩子。大家都一样嘛,我又不
是吃人的老虎。
许总这么说,陈雪反而又没了底气,头不由自主地又垂下了。
许总说,好了好了,我知道你不愿意讲出来,但我想听你今天的这个梦,这梦
肯定很不错。
陈雪在心里骂道,流氓!
回到红楼,陈雪坐也不是站也不是,一会儿倚着桌子站一会儿,一会儿又到床
上坐一会或躺一会儿,从床上起来又到桌前的椅上坐着,趴着,不耐烦了又起来转。
转来转去,她深信夜里发生的也许不是梦,是真实的一切,不然他为啥一口说出那
是一个恶梦呢?她想得很累,几次想在床上躺下睡一会儿,自己就提醒自己不能那
样。夜里发生的事就是在这个办公室里,他会像一块乌云一样从厂子空地的上面飘
过来,进入红楼突然地扑到床上,说不定哪一会,只要我睡着的时候都有可能。我
睡着后所有的防线都没有了,我将由着他宰割。
陈雪深信姓许的很快就要到来,她也准备好了,要看看他到底会对自己怎么样?
许总没来!
隔了一天,只隔了一天,陈雪还是把这个梦给许总讲了,因为这两天的深夜里
做的还是那个梦。她想我给他讲出来,看他怎么着我。
许总听了很高兴。他说,你能做出这样的梦,都夏天了做冬日里的梦。雪,窗
外大片大片的雪。那个男人是什么样子?
陈雪说,我看不清,他就是乌云的形状。
许总说,我知道是乌云的形状,你醒来后一定假想过这个男人,你认定这个男
人应该是某一个人,是不是这样?
陈雪说,是。
许总说,是谁?
陈雪说,是个流氓!
许总听后笑得快要喘不过气来了,停止了笑声,他说,你,看你恨的,要给你
一把刀你能把他的皮剥了。
陈雪说,是,把他的皮剥了。
许总说,你走吧,等会儿说不定我也能想出来这个男人是谁。
9
陈雪始终在等待着许总来红楼里,如果他来了就和他拼了。她在地摊上买了两
把刀子,全都打开来,一把放在办公桌上用报纸盖着,一把放在枕头下,她试过好
多次,只要受到攻击,顺手拿出来是很方便的。
许总没有来,也就是说,自从他把陈雪送到这里以后到如今他一次也没来过。
陈雪每晚都做梦,什么样的梦都有,做了梦她就如实地讲给许总,这样一直持
续十多天。
有一天,陈雪告诉自己,许总并不是自己原来想象的那样。原来那样想也许是
自己错了。平稳地生活就给了她一种幸福的感觉,类似于如蝶般飞翔的梦也出来了,
这种梦往往不易把人惊