字、家庭,像居委会大娘似的查起户口来。我尽管不高兴,但还是很有礼貌地一一
应答着。当她问我的工作单位时,我想人们对地质的偏见就干脆玩起不恭来。我说
我在中华人民共和国地质矿产部某某地质局某某地质队下的某某分队。接着她又问
业余有哪些爱好平时玩些什么有些什么理想。我就说我理想很多小时候就想当科学
家飞行员解放军,后来就想当地质矿产部部长现在就只想讨个老婆了。我们平时打
牌下棋钻裤裆吃饭睡觉挺忙的根本没时间休息。她一副普渡众生的模样说我不但没
理想而且玩世不恭已经不可救药。趁现在年轻多学点东西。接着她又现身说法,说
她在读函授大学,还要参加自考。一曲终了,我如释重负。谁稀罕在舞厅里花钱听
这些政治课呢?
就这样,我这个差点初恋的故事刚开头就煞了尾。
这段时间里是豆豆“诗歌创作”的高峰时期,一天要献几首诗歌给玉儿。这些
东西发表在他俩心里,并产生了结果。因为玉儿要把他们俩的事情告诉她的父母。
玉儿的父母很坚决地要斩断他们的情丝——又是那千古不变的理由。地质郎打
死也不能嫁!说罢又唱出“好女不嫁地质郎”啦。“远看像逃荒的,近看像要饭的,
走近一看,是搞地质的”。她母亲声泪俱下,动情晓理,总之,不能跳这个火坑!
玉儿爸就干脆把衣服一撩,一手插在腰上,像在大会上作报告一样——因为他是一
个科级干部。说了一通道理,其中一条是他女儿不能嫁给一个中专生。因为按他的
逻辑,中专生至少要嫁一个大专生或本科生或更高。男的呢,学位低的就不能娶学
位高的。本科娶大专、中专、高中。中专嘛最多也只能娶高中。文凭在他这里被赋
予一种全新涵义,否则脱离父女关系!
玉儿的又哭又闹被她父母的恩威很快屈服。像玉儿这种爱浪漫的女孩同时也是
最脆弱最易屈服的女孩。她在父母眼里是永远长不大的孩子,永远靠父母为她设计
人生之路。
这个打击同时也把豆豆击倒在床上。
我们又重新玩开了打牌。但已了无先前的热忱,有时连敷衍的态度都已消失。
我们同时感觉到缺了点什么。
一天皮皮从女老板那里回来,他告诉我们说他准备下海经商,打算马上跳出这
个倒霉的行业。我和豆豆都没说话,但的确觉得我们自己应该做点什么了。难道真
如真真所说,我们已经不可救药了?
皮皮说干就干。我和豆豆很快就赞成了他的这个决定,但我俩深知不是做生意
的料。真真的话激起我压抑已久的某种冲动。豆豆在爱情上跌了一跤,醒来后一言
不发地读起书来。我知道他想跳出去,只不过是走考试这条路。
在这一点上,我也就伴着豆豆走了下去。
那是一九九零年的事情。我和豆豆双双跳出了那个该死的山窝窝,到省城的大
学去上学。在省城里,我们又和皮皮碰到了一起。皮皮已在省城搞了一个夜总会,
手提着大哥大,头发梳得溜光,走起路来两手一摆一摆的,完全一副大款派头。
皮皮很大气地在夜总会开了一个包间,叫了三个女孩陪酒。其时的皮皮对我们
上大学很不以为然。他鼓动我们跟他一起干,他说除了钱是真的外,其他全是假的。
他觉得我们读了大学,混来混去还不是那几百块钱。我们除了喝酒外,共同的话题
已经很少很少了。
大学毕业那年,豆豆又考上了研究生,并且准备结婚。豆豆劝我也考研究生但
我没有考。也不知为什么。大学生活使我改变了原来的人生规划,我准备再度从事
地质工作。
我的决定立即遭到豆豆和皮皮的强有力驳斥和劝阻。皮皮说只要我点一下头,
到他公司去——他又成立了一个什么开发公司。那只是点头的问题,还会亏待哥们
么?
但我的固执使他俩失望地望而却步。我自己也为这个决定而惊讶。我似乎想改
变什么,又好像留念着什么东西。总之,大学让我改变了许多人生及事业的看法。
有些东西好似一条无形的绳子,无论你走到哪里,它都紧紧地跟随着你束缚着你,
并且随着时间的增长而日见深沉。使你好像做了一圈布朗运动,终点又回到了起点。
我想,这就叫做所谓的根罢。
我那花朵般的爱情
魏新
那时确实有许多事说不清楚,那个模糊的年代,我们模糊的年纪。
有一天,我已经很老了。散发着红薯香味的阳光照在我窗前,脸上密布的皱纹
使我变得慈祥而又孤单。我开始怀旧,陷入自己的漫漫往事,我无法自拔。那是段
怎样的岁月啊,那一张张面孔像那时的天空一样明朗,我们之间的友谊或者爱情太
纯洁了,足以把一个失足青年感动得痛哭流涕。其真实的程度让我无法用文字去准
确地叙述,原因正在于此:一切太真实了,一切离现在太远了。那时候我正年轻。
张小洁第一次见我时,居然被我的聪明所震慑。当时我们还在两所不同的小学
各自天天向上,那次数个小学参加的智力竞赛中,我一鸣惊人,决胜局中以五分的
优势夺魁。一个叫列子的男孩屈居第二名,张小洁在观众席上对我一见钟情。尽管
后来她矢口否认了这一点,而且在回忆那天场景时无论如何也不相信那个机智活泼、
团结紧张的小男孩居然是我。后来她考上一所著名的大学,临走那天晚上对我说:
你为什么不上学了呢?
张小洁说:你为什么不上学了呢?
我说:上学没劲。
我一生中,有十三年零四个月的校园时光,第六年,我认识了张小洁,她是一
个很可爱的女孩。尽管现在“可爱”一词因被用滥而含有较为刺耳的贬义色彩,可
在那时,在把“爱”字奉若神灵的少年时代,“可爱”也像封建王朝的皇帝名讳般
不敢多说。我常常在心里这么形容她,她没有那种令人一见倾心的妩媚,甚至,有
次我发现她右眼下竟生有一粒不易察觉的黑痣,所以,张小洁没能成为我倾慕不已
的梦中情人之一,仅仅是可爱,也可不爱。
在我读初三那年,我的同桌王峰隆重宣布他要和张小洁恋爱,但是张小洁还不
知道。有次学校包场电影,台湾故事片“妈妈再爱我一次”,张小洁的票是20排1
号,王峰用两本武侠小说才换到20排2 号,电影开始了,影院里攒动着一个个黑压
压的年轻脑袋。张小洁没来。银幕上的男女主人公上来就接吻,镜头长达两分钟,
同学们没心没肺地热烈鼓掌;故事越来越伤感,小男孩哭着叫妈妈,我们虽然不是,
却哭得比这个私生子的母亲还伤心。王峰的鼻涕都流出来了。
还有次张小洁生日,王峰跑遍小城所有的精品屋买了串当时看来昂贵至极的风
铃,连包装纸都那么精美。说真的,那是我第一次见风铃,我目睹一只只晶莹剔透
的风铃被王峰咬牙切齿地握碎,便相信了“痴情男儿”一说,恨不能亲自嫁给他。
我想:如果哪个女孩送我这样的一串,哪怕她长得比朱小静还丑,我也心甘情愿此
生非她不娶。
那是一个爱憎分明的年代,那时侯,经常听说谁谁为一个女孩子把谁谁或被谁
谁打了;那真是一个英雄美人的年代,我的朋友中,许多人骗女孩的戎马生涯都是
从那时开始的。每天晚自习放学,都有三五成群的大男孩虎视眈眈地候在学校门前,
他们之间常打得头破血流,原因仅仅是为某一个眉清目秀的女孩子。
那些个晚上,我总和那些被大人们称为坏孩子的朋友结伴而行,听他们讲下流
的黄色故事,那些故事弥补了《生理卫生》课程的某些章节的不足,有不少可列为
经典。
那真是一段无比快乐的时光,沐浴着改革开放的春风,我们每天在铺满月光的
柏油马路上飞快的骑着自行车,整齐而又嘹亮地高唱“我们是共产主义接班人”,
碰到班中的女生,不再像过去那样视若无睹,而是大声打招呼,致以最亲切问候。
面对我们突然的涮羊肉般的热情,她们往往不知所措,然后我们仰天大笑,扬长而
去。
这段时间极短,像一次愉快的梦遗,更像那个悄然而去的春天。
很快,同行的伙伴越来越少,他们逐渐变得深沉而诡秘,他们的影子常矜持地
出现在有些女孩的身边,他们恋爱了。这使我感到孤独。
我也要恋爱。我仔细观察了身边的女生,觉得无法把她们和那个神圣的字眼联
系起来,包括张小洁。
我心中的爱人应该美玉无瑕,尽管我是癞蛤蟆,可我宁死都不会爱上一只母癞
蛤蟆。
我陷入真正的绝望,这种绝望的心情使我一度迷恋上了宋词和郑智化的歌。
初中快要毕业的那个夏天,我爱上了一个女孩。第一次见到她时,她在校门前
那个残破的书亭前,手持一本《青年文摘》。她的裙子大海般的蓝,在人群中像一
颗蓝宝石,深深地嵌进我最初的空虚。她可能并不漂亮,印象中从前我从未见过她,
尽管同在一所学校。客观地说,那本《青年文摘》使我对她平生了几分仰慕,我那
时还一直看《少年文艺》。
后来我发现她常骑一辆红色的自行车,那个夏天我的记忆也一片鲜红。她总在
每天晚自习前去马路对面的小摊喝馄饨,这使我也养成去那里喝馄饨的习惯,那里
的馄饨最大特点是没有馅,偶尔吃到带馅的馄饨都像农民抓奖抓到拖拉机一样欣喜。
馄饨没有出锅的时候,装作无意的目光扫一下那张动人的脸,大声说:馄饨下了吗?
心中充满美好的向往。
后来我又发现她总在每天上午第二个课间休息时间走出教室,迈步走向厕所,
这又使我养成定时排尿的习惯,每天都能愉快地将尿撒进氨味刺鼻的水泥池。那一
刻有很多温暖的想象,使我感到幸福。
这是我少年时代最大的秘密,那时谁也不知道,包括我的同桌王峰,他还在锲
而不舍地追张小洁,十八般武艺全用上了,张小洁依然刀枪不入。她虽然不认识我,
可那时我坚信我们会白头到老比翼双飞,我们的爱情故事曲折感人,好几次我都把
自己感动哭了。我失眠的经历就是从那是开始的,我逐渐养成的发达的想象力也很
大程度上得益于那个骑红色自行车的女孩。
我那么爱她,她那么爱我,可是我们全蒙在鼓里。
你认识我吗?
你叫什么名字?
你多大了?
你爱、爱我吗?
我面对镜子反复练习多遍后,深感“爱”字绕口,决定把我们开场白中的这句
改成“你喜欢我吗”,虽颇为含糊,但含义相似,中国人一向标榜含蓄,我们还处
于初级阶段,这么说似乎更符合国情。
那天我鼓起勇气叫住她:哎。是那种极小的声音,她大概没听见,连理也没理。
哎,你好,别走啊。
她一点表情也没有,我的脊背在酷暑中寒气直冒。
她停下那辆红色的自行车,冷冷地看着我。我就像一个三流的戏子,好不容易
有了次上台机会,鼓点一响,把词全忘了。
我语无伦次,面红耳赤:你给我送我……一张照片送我好吗。
没有。她终于吐出两个字,像吐出一根细细的钢针,刺破了我耗尽心血吹起来
的气球。那辆红色自行车远远地驶出我的视线。
几年后,有次我在街上看到她,坐在摩托车上,幸福地搂着一个胖男人的腰,
和我擦肩而过的时候,一直看着我,我向她微笑。
那时我深深认为:我是世界上最痛苦的人,共产主义也无法拯救。可比起王峰,
我还是有一种油然而生的优越感,他被张小洁害得好惨,连血书都写了还是白搭。
可悲的是张小洁压根就不喜欢他,更可悲的是他一直自信总有一天张小洁会喜欢他。
他那个“总有一天”看上去比共产主义实现还要远。
张小洁对我说:你变了。
那天听完这句话,我急忙掩饰住心里的兴奋,装出一副深沉的样子来:唉……
是吗?
那时我和张小洁已成为较好的朋友,看在诚挚的友谊分上,我以为她会慷慨陈
辞一番,可她仅仅一笑,笑得我十四岁的心一下子没了底。
怎么变了,像孙悟空,还是松花蛋?
我知道那些关于你的事。张小洁黑亮的眼睛中闪烁出几分诡异。
是吗?一般,无所谓。
那天,在张小洁面前,我第一次感到慌张,如同一个人从恐怖的梦中陡然醒来,
发现身边的场景同梦中竟一模一样。我赶紧装出一副看破红尘的坦然:无所谓。
她说的那些事主要指那个骑红色自行车的女孩,传说那个女孩和大军关系非同
寻常,大军是一个打架很厉害的社会青年,据说他放言要找我谈谈,所以我那两个
星期书包里一直藏着一根三十厘米长的铁棒,以免遭到毒手。后来又听说大军根本
没说过这样的话,自己虚惊一场。再后来我认识了大军,被邀请参加他的婚礼,新
娘很漂亮,是我小学那个流鼻涕的同桌。
很快,我们就毕业了。那个暑假死一样的沉寂,张小洁考上了高中,我也走后
门上了高中。我们在同一所学校,她家就在学校后面。这些事说起来已经很远了,
记忆却那么清晰,十一岁以前,我家就在这所高中后面,有一天,我家旁边的空地
上,盖起了一幢新房子,房子刚建成的时侯,我曾翻墙而入,在光滑的瓷砖炉台上,
撒了泡热尿。十一岁那年春天,我们家搬到北郊,张小洁家搬到这幢新房子里面,
秋天,我认识了张小洁。
这是真实的,尽管看上去有些荒唐。再次强调一下,我绝不是在写小说,那是
无聊至极的人才会干的事;我在回忆我的过去,回忆岁月长河在我体内冲刷的过程。
虽然,要把它真实